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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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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于寒山碧的一切,都超出她原有的理解。

    他们同样立足于险恶的江湖,学着防备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吗?除了自己的血缘至亲之外,没有谁是真正值得信任的。她一直这么认为。所以,她为寒山碧对她毫无条件的信任感到不可置信。

    隐约,有一种过去她奉为圭臬的信念被他所打破。她揣度心中未成形的意念。

    捧着茶盘,脚步在不经意间已走到了他书房门前。

    面壁的罚期结束之后,接连数天,山碧都待在书房里布画机关。他埋首于案牍,虽然已不用再受罚,晚上却也很少回房间就寝,多半是在书房里草草病案鲅郏牙从旨绦陆桓闹拔瘛?br>

    回想最初,她还以为这个寒家小少爷对寒玉庄的一切都袖手旁观没想到他的体力不济事,却有另一方面的专才。是一个总令她意外的丈夫。

    她推门进去。只见书桌上散乱地摊着数张图轴,而山碧正就着他面前的一张宣纸,手提狼毫笔挥毫而就。他笔转自如,眸光坚定,似乎早已成竹在胸。

    也难怪他这样拼命。

    饱打洗华庄的计画在两庄的鱼雁往返密切联系之下,已逐渐具备了雏形。日昨,她的两位兄长更是特地由白杨庄赶过来,一方面是为家中思念女儿的母亲探看柳陌,另一半,便是要将之前两庄的约定落实。

    众人不日之内就要动身前往洗华庄,寒玉庄的机关修正非得早日完成不可。

    她淡笑着,端着瓷盘靠近他。“山碧。”

    怎知山碧却似被她这一喊所惊动,抬头看了柳陌一眼,显得有些无措。“你怎么来了?”手里不停地收拾毫笔、砚台。画纸,却又不知道该摆哪儿才好。

    乍见丈夫的局促,柳陌心头阴霾顿起。他何需这样反应?转念再想,又觉得他的防备也是有道理他负责重新拟定寒玉庄的机关部署,而她是窃取机关图的头号嫌犯,他本该提防的

    理智上她明白山碧的举措,然而,却隐隐有些不是滋味。他堂皇地说相信她,只是表面上的漂亮话吧?

    压下心中的矛盾,她走到山碧跟前,在桌上的空净处放下盘子。不经意的瞥见山碧并未完全收起来的白长宣,反倒教柳陌双颊一红,暗暗懊悔自己方才的小人之心。

    她捕捉到什么情绪,却只能佯怒“原来你在这儿不是忙公务,是在偷懒!”

    “我、我原本是在画机关图没错,只不过笔一沾了墨,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那些”山碧吶吶地想解释,惹得柳陌更加脸红。

    “让我看看你画得像不像。”柳陌随意拿这说词搪塞,掩饰自己的心旌动摇。

    她拿起桌上的画像端详,只见女子绿衣明眸倩笑,眉是远山如黛,眼如春水波盈,她月下扬琴,似有无数情意欲诉人知。

    这,这便是他眼中心中所见的杨柳陌吗?

    她心绪不由得更加凌乱,勉强按定自己的波动,抬眸对山碧一笑。“想不到你不只熟谙音律,就连丹青的功夫也这么厉害。”

    她早知道的,早知道他一厢情愿的倾心,这没有什么

    “美人天成,我是锦上添花。”山碧发自诚心说道。

    与他相处愈久,他说起好听话就愈自然。她知道他不是擅长甜言蜜语的人,他只是诚实。即使这样的诚实,她偶尔也难以招架。

    “不跟你说这个了。还有这画我要收起来,不还给你了,免得你分心都不做正事。”她卷起了画纸,藏到身后,这才定住了自己紊乱的心跳。“你啊,忙起来就忘了好好照顾自己,让人担心。不过现在我可知道你都在忙些什么了。”

    “我也只是画了这一幅”山碧清俊的脸容微微一红,小声抱怨。

    见他一脸委屈,柳陌这才卸下装出来的一派正经,笑道:“跟你开玩笑的。不过”仰起脸容仔细打量这个好几天没回过房间的丈夫。“你的胡渣子都冒出来了,等会儿我拿剃刀帮你刮掉,再带你去见大哥二哥,不然真是失礼。”

    话虽这样说,她却伸出手来回摩挲着山碧下颚细短的胡髭,微刺的触感令她颇感到新奇,浑然没注意山碧在她动作时圆睁的眼睛,及拼命向后退的姿态。

    “不、不是说要去见大哥二哥吗?我们快走吧!”

    。。

    寒、杨此次会面,主要是为确定攻打洗华庄的日期与细节。而这次会议,除了让柳陌见到久违的家人、递上家书,也让她再次讶于自己丈夫的另一面。

    讨论并非山碧主导,但他却每每在遇到关键问题时提出了值得参考的方案。他脸庞柔和,眉宇之间却有一股轩昂。柳陌默默看着山碧修长的手指在他亲绘的地形图上轻点圈画。他的见解,在她心中暗析下来,竟是最精辟直接的

    这就是在她面前多情又容易无措的丈夫吗?

    然而他给的意外还不只这个。

    “我不准你去。”送走了杨家人,寒江月便开口了,姐弟俩对望的神色一样固执。“你的身体状况”

    “大姐,我最近不也好多了吗?”寒山碧笑着打断,方才有柳陌的家人在,他知道姐姐不便多说,却也一定会再次劝退他。“洗华庄外围情况虽有我安排的人给予回报,但内部情形实在难以捉摸”

    “内部情况我还会试着派人探消息。”寒江月少见山碧这样坚决的态度,但也知道他若决定了,要阻止便不容易。不过,总是还想劝。“而且”

    “再者,洗华庄地势诡崎,”山碧续道,极力说服:“我听闻洗尘寰在奇门异阵方面更有专长,你让我去,或许可以多一个人尽心力。”

    柳陌看着丈夫的神态,心下暗自沉吟。

    就算婚后,他也不曾在她面前展露过什么武功修为,听大姐话意,似乎很不放心他,但初次见面时又曾见他与赵劲廷过数十招而不败

    他的根基究竟到何处?竟会自请前往参与这一趟行程。

    不过若大家都前往洗华庄,对她来说,将是个机会。

    相对于柳陌的心思,一旁寒江月则是望着弟弟,蹙起娥眉,却又难以反驳。

    “大姐,此趟出兵危险仍在,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山碧忽地软下语气道。

    闻言,寒江月的脸庞柔和了几分。她怎会不知道他的用心呢?方才他一提出时就说了不少理由说服她同意,只要状况扯上她的安危,他便是说再多也不妥协吧

    看着眼前的小弟,她心下无奈,知道彼此都会为对方担心。

    “好吧。”她叹了一口气,做出让步。看见山碧神色一喜,又接着提起另一关键人物。“我们目前万事皆俱,人马也超出他们许多,还有值得赌的一点就是看看洗尘寰这新任庄主能得到多少洗华庄众的心。”

    洗尘寰提到这个人时,寒江月不动声色的瞧了弟妹一眼。

    听说此人用了不少手段才夺得庄主宝座,行事风格凶狠直接,在庄内树敌不少,毁誉参半。而他那日毫不掩饰劫了柳陌的花轿,不知两人之间可有渊源?

    寒江月想着,却突然听见一旁沉默的杨柳陌开口,让她的心一疑。

    “山碧,我也和你一同前去好不好?”试探地提出请求,柳陌望着丈夫。

    “你?”没料到她会如此要求,寒山碧一楞,随即摇头。“不好。就算我们这趟有七成把握,但在内部仍有变量之际,我怎能让你以身涉险?”

    “你别担心,我跟在我爹身边好些年,自然也有几分保全之道,不会拖累大家的。”她祈求:“何况就如同你担心大姐一般,我也担心你么!这一趟也不知要多少时日,与其让我在这儿穷紧张,不如你也让我去,我们彼此也好有个照料?”

    “这”她柔声的要求让他迟疑,说着担忧他的言语也让他内心一动。的确见过她聪慧机智的一面,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愿意她到洗华庄去。“你这样一个柔弱女子,不适合那种打打杀杀的地方,你还是留在寒玉庄吧。”

    “我不会跑到阵前去的。说不定,要是有什么状况,我也可以帮上忙。”杨柳陌转向寒江月,寻求支持:“大姐不也担心山碧的身体吗?那就让我去照顾他。”

    寒江月看着柳陌的面容。疑心她说是为了山碧,但是否和洗尘寰有关?

    听陶飞光说,抢亲那次是杨柳陌出手才让洗尘寰打退堂鼓,但她倒也想亲眼见见柳陌对洗尘寰的态度

    “好吧,那就一起去。”寒江月朝山碧一笑。“我想柳陌会让我们放心的。”

    何况,让她这个杨家人单独留在寒玉庄,也是不妥

    “这”没料到大姐对柳陌反而比较干脆,寒山碧一楞,原是还要再开口,却见两名女子对自己盈盈展现笑意

    轮到他叹气。“那你要答应我,不让自己有发生危险的可能。”耳提面命。

    虽然在无意间知晓了一些事,但他总还是担心她

    “是,相公。”见到他彷佛受到现世报的神色,柳陌却敛了几分笑意。

    到时她也不在场,将会是杨家密探来访的好时机。

    不管如何,她该完成的,仍是要做。待会儿,再多修封家书吧。

    。。

    点齐精锐剑士,众人辞别家眷,负剑向西上路。

    寒玉庄与洗华庄相距数百里,而白杨庄更在寒玉庄以东百里。两列人马约定在会稽城会师,再齐上骆山洗华庄。一众剑客,浩荡地沿着郊道策马,行行复行行。

    时近晌午,焦灼的烈日彷佛要将地面蒸出烟来。寒江月见天候这样曝晒,便下令众人在路边的林荫之下暂时歇息,让大伙儿用午膳。

    山碧帮忙扶柳陌下车,两人随意找了一棵大树遮荫,柳陌接过山碧手中的油纸包,拆开来,里头正搁着两个白馒头。她素手将馒头撕开来,与山碧分食。

    两人一边用着馒头,柳陌的视线一边将同行的师兄弟巡了一遍。“对了,怎么这一趟不见陶总管?”

    她对陶飞光颇有印象,他的武功不弱,能跟洗尘寰交手多招而维持一时不败。

    山碧闻言,略微沉吟,却是笑道:“怎么突然想到陶总管?”

    “哦,那是因为我之所以能够安然到寒玉庄去跟你拜堂成亲,全多亏了陶总管呀。不过还一直没机会好好跟他道声谢呢。”

    “他如今人在庄里,你恐怕要再个把月才有机会见到他了。”山碧笑答。

    在庄里?这么说寒江月早有防备?

    柳陌心头一沉。此行围剿洗华庄,两位兄长必然也会参加。扣掉了他们,白杨庄里足以与陶飞光匹敌的人,恐怕排不上几个。

    庄内机关虽然经过修正,然而时间仓卒,照她的观察,变动应该不大。但是多了陶飞光这个变量的话,可就说不得准了。

    “怎么了,气色突然这么差?该不会是中暑了吧?”见柳陌忽然面色凝重,山碧不禁忧上眉头。

    “哦我没事。”柳陌勉力一笑“倒是陶总管的武功,在庄里若称不上第一,也算得上是第二,怎么攻打洗华庄这种大事,他会留守在庄里呢?”

    “正因为陶师兄的功夫上乘,所以大姐才会派他留守。再说”山碧言及此,忽尔眸光一敛“庄里大姐最信得过的人,就是陶师兄了。”

    “哦?”听见这话,柳陌眼底流露出兴味。

    当初代替寒山碧到白杨庄迎亲的主要人物就是他,陶飞光在寒玉庄中受到重视的情形,以及寒江月的充分信任与授权,她进寒玉庄数月,也是看得分明。

    除了陶飞光的武艺卓绝之外,应该还有其它因素,使他能够有别于其它师兄弟。就不知,陶飞光是否也长于谋略,才被寒江月这样器重了。

    山碧见妻子想听,又继续说道:“陶师兄拜在爹门下的时间,比我跟大姐都还要早。他可说是看着我出世、长大的大哥,跟大姐嘛则是青梅竹马。”

    柳陌这便听出了点端倪“这么说起来,陶总管跟大姐的情分不同一般喽?”

    “你倒是精明。”山碧笑看妻子,尔后以一种怅然的语气轻道:“其实四年前,陶师兄曾经跟爹提过亲,希望能迎娶大姐。”

    可是两人到如今都还是独身“那是大姐不愿意?”

    “可以这么说。不过我知道大姐也是喜欢陶师兄的。”

    “既然喜欢,又何必错过?”这倒是让她不懂了。如果是另有婚约或其它计量,那么两人情分的不能成全也还有点道理,可是对照今日,又并非如此。

    山碧唇边泛起一抹苦笑。“是我害了大姐跟陶师兄。”

    “这、这怎么会”

    山碧沉默了半晌,直到柳陌以为他或许不想说,才又突然开口:“你也知道,我这先天心疾,虽不至于令我卧床不起,但是寒玉庄乃是江湖名门,要作庄主必先要有服人之武,而我却有不耐久战这个致命伤。”

    “可是,这跟大姐的婚事有什么关连?”

    “因为我的病,大姐担起了寒玉庄这个责任。在我尚未涉及江湖时,她早已协助爹处理许多事务,甚至代表寒玉庄参与海外决战。”回想起等待大姐回庄那段日子,他犹觉得胆寒。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参与庄内事务,对自己发誓,绝不再让大姐单身涉险。“后来她平安回来,陶师兄便向爹提亲了,我亲眼见到那些时日对他的折磨。可是大姐说,江湖日子刀口舔血,她无暇顾及儿女情长,淡淡回绝了”

    “原来如此。”柳陌不由得叹气。江湖儿女,总有太多身不由己吧。

    “我原以为陶师兄的提亲十拿九稳,直到傻傻地去向他道喜,才知道大姐的答复。”山碧续说道,牵起一抹苦笑。“还记得陶师兄对我说起大姐的拒绝时,神色有一刻的恍惚。后来他告诉我,不管多久他都会等下去。再不然,就算一辈子守着大姐,陪她共同照料整个庄子,也是一种幸福”

    原来,在她身旁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情事杨柳陌痴痴地听着,掩不住心中叹息。“我想,这样也未尝不好,他们总是在一起的。”她轻声道。

    “再怎么说,还是我误了他们。”淡淡的语气,却掩不住寒山碧的自伤之色。

    “别这样想。”杨柳陌听着他的自责与内疚之情,忍不住出言安慰。“我总觉得,大姐也有她自己的执着。寒玉庄在她的努力之下愈见稳固,不也带给她另一种快乐吗?大家也是给她另外一种肯定呀。”

    “她做的事情的确是有目共睹。”寒山碧笑,带着略微的自嘲。“但如你所见,虽然寒玉庄现在是由大姐执掌,但多年来传子不传女的传统,仍是有多名耆老坚持着。她做了这么多,我却仍然是名义上的少主”

    “这”“我想给她一个正式的名份,于是在爹过世后的那段日子里,我有一阵子为此事奔走,我想说服耆老们,让大姐继任庄主。”说到这边,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寒江月,她正与师兄弟们吃着馒头,轻松谈笑。“大姐不知怎地,知道了这件事。那天晚上,我在灯下看书,她匆匆推开门,语气激动地告诉我,她做这么多并不是为了庄主的头衔。她说着说着,便掉泪了。我知道她不是我当然知道”

    “山碧”她忽然为了自己有过的想法而心虚。原来他们姐弟俩的感情比她能见的更深,而她却曾想过挑拨他讨回庄王之权。如今想来,煞是可笑。

    “那日她握紧我的手,问我是否不管怎么样都会倾尽全力保寒玉庄周全?我说当然。她便说,既然如此,谁是庄主真的没有那么重要。”他收回眸光,轻叹一口气。“后来我便不再提起这事了,我知道大姐也不爱我提。只要能够护着寒玉庄的基业,便是我们最大的心愿了。”

    话说到这,他又转为沉默,盯着前方草地,沉思不语。

    杨柳陌动容之余,却不知该如何分辨自己的情绪。该是喜欢听他说心事的,听他温和的嗓音娓娓道来,与她分享过去。

    然而自己是不是就是那个要一步步毁坏他们心血之人?

    “柳陌,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耳畔传来他温言的道谢,他已收拾好情绪,淡淡微笑,脸颊薄红。“我从没对人说过这些。只是每当我看着你,想起我自己的幸福,就觉得真是亏欠了大姐和陶师兄。”

    “谢什么呢?你我是夫妻,从今以后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对我倾吐。”她含笑挽住他的臂膀,却敛下眼睫。

    幸福吗?听见他这样讲,想到他终有一天会后悔自己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柳陌心中,莫名地抽痛起来。

    。。

    骆山洗华庄外,两军已然初步交锋。白杨、寒玉联手,仗着敌寡我众,理当胜券在握,但洗华庄地处西南,山势奇险,洗华庄众又熟悉环境,依照地势而摆下奇门遁甲。一时之间,却也无法一举攻克洗华庄的防事。

    薄月揭夜,西疆的露水特别浓重。众人在洗华庄外驻营,让白日里受伤的弟子稍事生息。两庄此行的首要人物也不得闲,聚在帐内商讨制敌之计。

    寒江月等人平素都是以剑术的琢磨为主,面对这种阵仗,毕竟不是专长。

    众人苦思的当下,原本沉默的山碧却开了口:“洗尘寰设下的阵法虽然险奇,让我们一入阵中便大雾弥漫,难辨方位,但我想,既然是阵法,虽然变化巧妙各不相同,但基本的道理还是一样的。”

    白杨庄主杨允朝捻着须,也点了点头,他已听柳陌提起寒山碧在机关阵法上头确实有点学问。“嗯,贤婿有何良策?”

    “良策不敢。今天闯阵,小婿也还不能完全想通这阵法的摆设。但是所谓奇门遁甲,主要是将十天干当中的九宫部分,与易经八卦所衍生的八门相配合,再生变幻无数。这八门之中,必有生门,若我们能够找到生门所在的方位,不怕阵眼不破。”

    山碧沉吟着说出他目前的想法。洗华庄布下的阵确实精巧,他一时之间也没个完整的概念,只有依照原理去做推敲。看来,洗华庄内是有个能人。

    堂上众人听见山碧这话,只觉得乍听之下是颇有几分道理,可如何找这“生门”众人又是面面相腼,一点忙也帮不上。

    “既然这样,那这生门要怎么找,你有办法了?”杨家老二性子急,干脆直接对山碧提出疑问。

    “从今天的阵形看来,阵法是一朝三变,我想,这生门的所在或许不会固定,至于是依据时辰、天象何者而改变,恐怕还要再闯阵推敲。”

    山碧眸光一敛。若要再闯阵,便意味着还要再有无谓的伤亡

    见讨论陷入胶着,坐在帐内偏席旁听的柳陌忽然站了起来,走到山碧身边。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今日你们一入阵,我便带着茱儿,到旁边的高崖上头去观看阵势。”她声音柔顺,说话的态势却沉稳得紧。

    山碧听见柳陌今日并未待在帐内,眉峰便暗暗拢起,心中的担忧不言而喻,但是此刻人多,他也不便有所表示,只把这份心思往心里藏。反观柳陌的父亲杨允朝,似乎对柳陌的此举早在意料之中,他面露赞许,要柳陌说下去。

    “此阵名为金铃八卦阵,我曾经在天机子的着作中看过叙述。这阵法的特色,便是在阵中的八门方位,都布有金铃。随着风向改变,风动金铃,便可以催动阵法,使生门受迫。这样一来,便难以从阵法当中找出生门了。”

    没想到柳陌竟也对阵法有所涉猎。山碧先是一阵愕然,但是柳陌的描述,的确跟今天他在阵中所经历的一样,闯阵之余,确实有如影随形的铃声。他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再想深一层,山碧突然茅塞顿开。

    “我懂了。因为生门属土,却临坎宫。坎属水,土克水。一旦八门的五行,克其所临宫位的五行,这就叫做门迫!这正是吉门的忌讳。”

    柳陌含笑点头。“山碧说的一点也没错。”

    夫妻两个眉目交会,已是心意相通。但是堂上众人只听见了五行生克,却不明白到底该如何找这生门。寒江月见他们眉目是情,是有几分慰然,可还是得杀风景地打断他们的,让他们把这破解之法详细说明。

    “咳,你们还是把破阵之法说得明白点吧。”

    柳陌笑盈盈地望向山碧,似是要考他是否真的全明白了。山碧心领神会,自有一股知己之情汩上心间,觉得自己与柳陌的心志原来真是相属。

    他安然接下这说明之责,笑道:“生门属土,死门亦属土。当生门临坎位之时,生门便成了死门。因此,唯有生门不临坎位之时,才能够破阵。”

    “那要如何知道生门不临坎位?”寒江月问道。

    “这只需要按照时辰排出八门盘,再搭配当时的风向,便可以知道。”山碧胸有成竹“这八门盘是学易数的基本,明日,只要确定风向,再推敲一番,就可以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破阵了。”

    “那好,既然有了破阵的把握,今天大家就可以好好地回去休息,养精蓄锐,就等明天破了阵法,让那洗华庄的贼子不能再藏身暗处,看他洗尘寰还能不能稳坐在洗华庄内。”杨允朝沉声替这场会议下了个结语。

    他虽屈坐在轮椅上,然而目光如炬,威仪慑人,丝毫无损于他一庄之主的威仪。山碧恭敬地垂手向岳父告退,压迫感却无由地从心头窜了起来。

    。。

    明月皎皎,清露未晞。

    对柳陌来说,是个失眠的夜。她轻披上山碧搁在她身旁的翠云裘,揭开蓬帐,独自坐在帐前。不远处的营火仍明灭着,守夜的弟兄们也依然全神贯注留意周遭状况,不敢有一丝大意。

    眼前的洗华庄是父亲的野心之一,杨柳陌望着。要用怎样的办法,才能把它捧到父亲面前,看看父亲欣慰的笑?

    她呼吸着带有浓浓湿气的青草味,原是打算要想洗华庄可能会有的应敌阵式,再加以沙盘推演,却总是思索到一半,便忆起傍晚那双和她心意相通的眼睛。再然后,心中便跃入那名拥有灿亮眼神的白衣男子

    她的眸光忽尔温柔,忽尔黯淡。却在黑夜里,没人能察觉

    “柳陌。”一声低沉的嗓音打断她的思绪,温柔地,却让她一惊。

    她倏地站起,循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隐于树后的人。

    她倒抽一口气。

    “你、你竟敢到这儿来?”讶异于男子的大胆,她的声音也连带有些颤抖。

    “你呢?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洗尘寰轻轻说道,缓缓步出。他站在树下,黑夜掩映他修长的身形。“我只是,太思念你。”

    “你”竟如此大胆!看着他这样夜闯敌营,杨柳陌心中惊诧。她环顾四周,向他走近了几步,沉声道:“现在你见到我了,可以走了。”

    “柳陌,你是为我担心吗?”他微微一笑,语气中有一些惊喜。“我就知道你也是”

    “我只是不想让大家误会。”

    他却彷佛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那你跟我来,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听见他的话,她轻笑一声。虽然自恃武功不弱,但毕竟他对她来说是敌不是友,任何诡计招术她都得防。“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你走吧。”

    “我不会对你动手的,难道你还不信我吗?”知道她的心思,洗尘寰浅笑,右手抚上心口。“那日你刺我一剑,我都不在乎了,岂会在此时骗你?”

    杨柳陌望着他的眼睛,沉默半晌。那日她下手自有分寸,对她而言,他仍是旧日那个程寰。就算攻下洗华庄,也不愿意自己的双手染上他的鲜血。

    “我说完就走。要不,我就在这儿说。”见她仍不动,他轻叹一口气。

    见他如此,柳陌眉轻颦,与他僵持也不是办法

    “罢了。”她悄声道:“就在前方那个林子,你答应我,说完就走。”

    他果然没有死心,仍是执迷,竟不顾己身危险来探。

    既然他是洗华庄主,或许合夜中她的黑眸闪烁了一下。

    洗尘寰见她答允,一转身,踏纵几步,见她仍没跟来,笑着朝她伸出手。

    换上她惯有的面孔,柳陌朝两旁望了望,见守夜弟兄已巡逻到他处,暂无法顾及到此,于是跟了上去。

    却没有留意到身后那正要揭开帐幕的人。

    。。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落叶拂肩,一路行来,只有她脚步踏着枯叶的窸干臁?br>

    与他前往这树林实是万般不妥。毕竟是两庄弟子扎营的地方,耳目众多,稍有不慎,会造成什么变量她再清楚不过。但是,洗尘寰的胆大妄为,她也是知道的。

    不稍加安抚,他会成为她行事的变量之一,而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柳陌,你这几个月好吗?我听说你也来了,便一直想着要来看看你。”

    “我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你不会不清楚吧?”柳陌嘲讽道。

    “你为什么而来我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我终于能够再见到你。”洗尘寰的神情总是包含着计较与沉吟,但是他的眼眸中却跃动着与他的深沉截然不同的火簇。

    “如果你要说的只是这些,那我要回去了。”

    看来洗尘寰并没有要事,她之前的担心也是多余。柳陌拋下这话,转身便要离开,却被洗尘寰快一步将她的手拉住“你别这样。我说。我今天来,是要问你,愿不愿意现在就跟我回洗华庄。”

    “这件事当初在破庙里我就已经给过你答案了,何必再问第二次?”

    她抬起眼眸,正视洗尘寰。她感激他的错爱。但是,并不代表她也能够付出等量的情感。她以为自己在那两个月里应该没有做出不合身分礼教的事情,让他误解才是。再说,她已经是个有丈夫的人了

    丈夫的字眼悄悄浮上她心头,带来酸甜难辨的滋味。

    “今时不同以往。过了明天,寒山碧死在我洗华庄前,你就可以回复自由之身,你要三书六礼正大光明的迎娶,我可以给你”他忽尔笑了起来,脸上的笑意之中尽是狠厉。

    她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反感,但仍维持礼仪回话:“两方交战还未有结果,贬敌扬己的确是一种助长士气的手段。”

    “你不相信?”

    “程寰,我没有这样说。从三年前的落魄到今天的荣景,我明白你的能耐。”

    树林之中蝉鸣不绝,寒鸦低哑。一片漆黑之中,隐约有树影摇晃,风动林梢。

    “你果然是明白我的。”洗尘寰面上一喜,柔声说道:“我既然能够剪除洗华庄中的其它势力,成为洗华庄的主人,自然有我的手段。白杨、寒玉妄想在这个时候联手攻我,只是加速自己的灭亡。不过你放心,你的家人也就是我的家人,我不会对白杨庄赶尽杀绝,但是寒玉庄就别想”

    洗尘寰耳根一动,似乎察觉了什么。柳陌也跟着望向他凝视的地方,忽地,林叶中传来一阵拍振翅膀的声音,只见一只夜鹃窜了出去,又消失在夜空之中。

    洗尘寰眼中闪过一抹锐利,但很快收敛。他低头对柳陌续道:“到了明天,刀兵无眼,我怕他们会伤到你,所以才来接你。”

    “多谢你的关心。不过柳陌毕竟是寒玉庄人,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

    “柳陌,你何必这样死心眼”他喟叹一声,像是对柳陌的回答感到怅然,但其中又有对任性情人的包容与宠溺。

    柳陌只觉得他的气息忽地比之前更加靠近,几乎是笼罩着她。她正想悄悄退后,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洗尘寰的手指已扣住她的两臂,将她局限在他的胸怀之间,他的呼吸清楚可闻。

    “等等”柳陌心中一慌,未竟的字句却被他吞没。

    不止是他的气息,此刻连他的体温、他的触感都何等清晰。

    她脑中一片空白,像是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切洞穿了所有理智,她迟来的挣扎也起不了作用。纵然她学过武,男女气力上的差距却是无法被克服的天性。

    她皱起眉。下爱闻洗尘寰身上的气味。连带地对他的吻也有身体上的抗拒。

    她原本以为,自己对山碧身体的迎合只是基于欲望而已,那么不管对方是谁应该都是一样的。但是当身体真正被山碧以外的人碰触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真正做到那样的无动于衷。

    原来,欲望也是会因人而异的吗?

    她懵懂地思索着,脑中陈列的混乱让她无法找到答案,像是隔着一层迷雾窥探着这个世界直到洗尘寰终于将她放开。

    她轻喘着,脸上透着一丝薄怒“请你请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

    洗尘寰闻言只是轻笑,对于自己能激起柳陌的反应让她不再拘礼,他感到相当程度的愉快。“你放心,这只是一个约定。剩下的,我会留待我们的新婚之夜。”

    即使柳陌还是必须再回到那个病表的怀抱,但是起码他会成为他们间的阴影洗尘寰笑道“你想要回去尽你做妻子的最后道义,我会成全你,让寒山碧还有寡妻可以送终。天色也晚了,你回去吧,我回洗华庄等你。”

    他浅笑着,而后身形飞掠而去,独留柳陌一个人在树林之中,愕然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嘴唇,接着便绝然地擦掉上头斑驳的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