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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诗写诗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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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同村的朋友,自幼交往几十年,在那穷乡僻壤,曾经是我少小时不可多得的良师益友。我少年时依仗文笔,离开那个村庄、离开那片湖泊,人生远渡,云水天涯,虽一生飘零,但每望故乡,都对他有着一份深深的牵挂。而自从他开始写诗,哥俩便产生了交流障碍,不能不引以为憾事。

    他读诗多半人云亦云,缺乏自己的独立研究和思考分析,貌似懂诗,实际一知半解,却特别喜欢将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我不苟同,他便愤然,总想寻出点事端证明他的高明和我的笨拙,本侠深不以为然。

    日前一个老同学在微信上晒他在珠海服役时的营地照片,我本想发一条评论,转而却发了个七言句云“少壮曾来守海疆,也玩电键也玩枪。平生不忘零丁岛,担杆横琴爱更长。”本是游戏之作,只因他是通信兵,故用了“电键”二字;又因珠海万山群岛中有零丁岛、横琴岛与担杆列岛,于是兼收并蓄,不过是顺口溜加七绝格律,原是算不得诗的。朋友自以为是艺高齐天的诗人,见我赋七言颇为不屑,也许认为只有诗人才能赋诗,而如我这般是不该用七言句的,附和一首云“少壮未曾守海疆,也玩笔杆也玩秧。平生不忘台湾岛,老气横秋梦更长。”所有音节都是踩着我的脚印走,甚至置换的字与词都很有限。原以为也是游戏之作,于是我发了个笑脸表情,不以为意。谁知友意竟是和我一较高下,这就令我有些惶恐了,因为我那几句根本就算不得诗,他那仿写的几句就更不象诗了,然而他或许以为他的文字胜过了我的文字,在单方比拼中成了赢家,因为台湾岛要比零丁岛大了许多。他要如此认为我也无奈,由他欣欣然,毕竟他是大岛先生。

    老同学晒军旅照片,又值南海波诡云谲,我觉得这也是平凡生活中一个不错的浪花,于是想认真作诗一首以纪其事,便似成七律一阙云“时翻旧照理真容,友爱萦怀气塞胸。演武行军云万里,飞舟跨海浪千重。顽邻贼胆侵离岛,壮士豪情砺剑锋。大义齐天轻一笑,何辞履险斩蛟龙。”朋友之间,文字游戏,手机微信,急就成篇,却也文从字顺,合律合辙;前段回味军旅生活,后段表达只要祖国需要仍敢不避艰险的战士情怀,老同学挺喜欢,他书法不错,说要书写出来。若一笑而过倒也没事,麻烦就麻烦在“书写”上,你说你要书写就书写一首好诗啊,写我的干嘛?问题是好诗与他的生活没关系,我的诗虽劣却紧扣他的生活与情感,我写给他,他书之,朋友往来笑闹,也算一境界。

    然而却惹恼了诗人,诗人朋友自以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容不得我的诗入字画上墙壁,于是连夜吟诗,在我不知情时一心要吟成一篇高妙绝品,给我一番打击。忙到凌晨四点,不知为何没有将自己的大作示人,倒给我同学发去了2011年“当代军旅诗词大奖赛”一等奖作品长城夜宿,说是送给我同学一首“喷香的诗”言下之意自然是鄙作臭不可闻了,只是故意不说明是自作还是他作。

    长城夜宿

    踏雪迎风又一程,燕山深处夜宿营。

    雁过紫塞常思返,春到冰原稍作停。

    烽火台前家万里,刺刀尖上月三更。

    长城幸伴男儿梦,枕底犹闻战马鸣。

    不错,诗读起来的确比我的急就章要高明,可我同学不解:这哪儿跟哪儿啊?我在南海当兵,你在北方说事,牛胯扯到马胯,这是扯的什么屌蛋?

    疑惑之中,找我求解。我一看明白了:我和老同学玩,他横插一杠争抢风头,想展示才华。几小时后此诗又发到我微信上,仍然未作任何说明,我不免认真读了几遍,说心里话,我觉得他读书太少,写诗也太少,越读越感到后四句的确象他所作,套用古人诗句是他一惯的作风,而前四句他是万万写不出来的。于是百度了一下,好家伙,拿一首一等奖作品来和我比高低。

    诗的来历清楚了,寄发者目的也就了然。我若说这首诗是好诗,他就免不了要大吹大擂,说他第一眼看到此诗就如何如何,后来才在网上发现此诗如何有名,以此证明自己鉴赏水平高绝。我若说此诗不好,他便夸耀此诗来历,以证明我的鉴赏力低下。本侠偏不落他圈套,回他以“不管此诗是何来历,我都并不认为是首很好的诗。”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说“不是很好”成骑墙之势。

    他对此评价不以为然,因为是一等奖作品,因为有大评论家交口称赞,因为舆论溢美全国,那自然是本侠有眼不识金镶玉了。

    这首诗自有其妙处,初读如春风扑面,给人一种清新感。能给人这种感觉的诗自然是好诗,但细读再三,实在品不出友人所说的如何经典、如何空前绝后、在“诗词榜首”、如何无人能媲美等等,纵然高妙,亦有瑕疵。就象某些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远看婀娜多姿丰采迷人,走近细看脸上痘疮斑雀显得就不怎么美了。作者蒋继辉先生是位很谦逊的人,作品也是获奖作品,我无意贬低诗和诗人,但我和朋友因为看法存在差异而起争论,几有反目之势,便想撰此一文,以纪其事。

    细读之下,此诗六病,历历如显:破韵、出律、失粘、失对,加上无限制挪用和违反客观规律,使其虽是好诗也绝非人们所吹捧的极品。我们不妨逐句赏析。

    额联“踏雪迎风又一程,燕山深处夜安营”无疑是完美的,无懈可击。“踏雪迎风”突出冬季拉练,符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武术精神,正是苦练出精兵思想的具体实践。而着一“又”字,是美术上留白手法的在诗歌上的成功运用,给读者在“踏雪迎风”之前留下了广阔的联想空间,俨如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的“又”字一样奇妙,恍如神来之笔。而首联下句也一样“燕山深处夜宿营”行到“山深处”已历尽无数艰难困苦,至夜方才宿营,更显艰苦。此处倘若写成“燕山脚下夜宿营”之类,内涵就相差甚远了。

    再看颔联“雁过紫塞常思返,春到冰原稍作停。”初看也是完美的,细读就有瑕疵了。在与朋友最初的讨论中我诘问过“紫塞是哪处关塞”这是我个人学识浅薄孤陋寡闻,翻辞海才知西段长城因用红色土质筑就,通称“紫塞”也有称雁门关为“紫塞”的。但仅此一联,共有五病:一病破韵。诗中共用五韵“程”、“营”、“更”、“鸣”叶下平八庚“停”叶下平九青。这里我不是说借用邻韵绝对不行,所谓“远亲不如近邻”有困难靠自己无法解决,请邻居帮忙也是可行的。但属于用韵不严,类似生活中门风不太整肃,妻子在邻居家借宿没什么不可以,但毕竟留在自家更清白。二病出律。初读感觉是很好的,细读就会发现不仅破韵,而且出律。此处“过”字须用平声字“过”字曾作古国名,读平声,后来有以国为姓者,用作姓氏时也读平声,至于我们日常词汇中的用法则都是仄声。此处显然钻了过字多音的空子。现在的参赛活动多用网络检校软件,软件一般对多音字认定为“中”因此不合律处容易蒙混。红尘男女,是男就是男,是女就是女,我们不能因为郑海霞身材魁梧就拿她充男人,也不能因为李玉刚歌声甜美就拿他充女人,律诗是讲规则的。三病四病失粘失对。此诗失粘失对,都是“过”字之过,与上句粘连该平,与下句对仗也该平,可它势不能平。因为混淆了男女界限,强把李玉刚当女人,以配夫家,自然无法和谐,不能粘连。追慕他的女子一时不太方便去他夫家找他,自然又失对。一个“过”字带三病,可见男女有别,不得不讲究。五病违反客观。此联反映出部队拉练从秋冬到春天,这是不可能的。诗歌运用浪漫手法,可以夸张,但最好不要无限夸张,跨年度拉练不仅共军国军没有、古今中外的军队都不存在此种安排,无论古代现代,无论国内国外,只要不是战争期间无法撤军,都是要在营地辞旧迎新的。,这里显然有点“吹大了”朋友之所以与我观点对立,是因为他属“意象派”强调意象而忽略规则。又因为他是典型的违背客观的专家,曾因一句“一叶横舟下碧河”与我争得不可开交,我说不妥,他认为“横舟”没问题没什么不妥。我说横舟没问题但横舟下碧河就有问题了,你在湖边生活了一辈子,见过谁撑船是横着撑的?不怕阻力大也得防侧翻呐?他十分生气,偏要横着上报刊,这说明他对自身文字的要求十分不严谨。还有次写湖景,刚刚“泛碧涟”转眼“雪浪天”我说这是不可能出现的景观,除非有妖怪,否则微波细浪如何“浪天”?然而没结果,见诸报刊依然是这种逆天奇观,显然那些报刊编辑也是既不懂诗又不识文的。

    颈联“烽火台前家万里,刺刀尖上月三更”病在无限挪用。初读没什么感觉不好的,一般感觉都好。但好在哪里?是好在“烽火台前”与“刺刀尖上”呢?还是好在“家万里”与“月三更”?我想回答应该是后者,前面明显是衬语,每句后三字才是关键。而“家万里”与“月三更”作为对偶句却是出现在千年之前唐代崔涂的春夕旅怀,所谓“蝴蝶梦中家万里,杜鹃枝上月三更。”古人说“他山之石,可以为错。”小平同志说“要充分利用一切人类文明成果”许多评论用大量文字说明此“家”和此“月”的合理性,说如何用得好用得妙,强词赞美“盗亦有道”我不是说挪用绝对不行,但花别人的钱总不能一点都不脸红吧。这种成双成对借用对偶句,千古诗坛几无先例,借了上尾借下尾,借人的猪羊过春节,还要借人的汤丸过元宵,实在有点太过。崔涂写得多好!此处用得多糟!梦中可以有家,台前有家否?如无家,多此一说;如有家,又与万里何干?而刺刀尖上月三更想象则更为奇特“杜鹃枝上月三更”是隔树望月“刺刀尖上月三更”怎么解释?踏雪迎风,翻山越岭,至夜安营,应该很累了,干嘛三更半夜不睡觉拿着刺刀对着月亮看呢?如果不拿刺刀精准对着月亮,月又如何在刺刀尖上?借用前人诗句,须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不必费那化神奇为腐朽的功夫。诗人朋友反对此说也是事出有因,他最喜欢涂改前人诗句以充己诗,比如“每逢佳节更思亲”“玉树临风应犹在,只是岁月改”虽然驴不象驴马不象马,他却自鸣得意;又喜欢用些“笑春风”之类的文字,我说自唐人崔护在都城南庄“笑春风”至今千二百年还有人“笑春风”春风有那么可笑吗?

    尾联“长城幸伴男儿梦,枕底犹闻战马鸣”前句可圈可点,寥寥七字,囊括了中华儿女卫国安边千年史,长城幸伴男儿梦,男儿有幸卫长城,这里面饱含了民族意志、男儿壮志、军人斗志,一梦千古,壮怀激烈,的确写得好!但结句就显得逊色了,成为此诗又一病。“犹闻战马鸣”、“耳畔犹闻战马鸣”都是前人用烂了的,至今河南禹州文丑庙尚留有“关公文丑血战处,夜半犹闻战马鸣”的诗句。主流媒体评论大力支持这种剽窃做法,足证如今文德沦丧、诗风日下、力作鲜有、新声微茫。而至于诗人为什么要将“耳畔”“夜半”置换成“枕底”就更加蹊跷了,就是篡改前人诗句也不能不顾客观吧?客观多半在“枕上”“枕畔”也许诗人欲用“枕畔”嫌一字改少了,欲用“枕上”与出现文字不规则重复,于是用了个“枕底”花了别人的钱终归不有点太好意思,只好把脑袋钻到枕头下面去。当然,也不排除诗人有用枕头蒙着脑袋睡觉的习惯,又或者风雪之夜,燕山深处林涛怒吼,不蒙脑袋睡不着。而部队拉练,尽量轻装,一般是没人带枕头的,带枕头的人打不好背包,行军定然掉队。诚然,如今是流行篡改的年代,这已是一种社会现象甚至是风潮,最严重的不在诗坛在歌坛,好好的一首经典民歌,好好的一首经典传统歌曲,常被人篡改成鬼哭狼嗥之声引进各种参赛活动,居然赢得百般喝彩,而且往往篡改经典比尊重经典的演唱者能获得更高的评分或更好的评价,时风糜烂,一至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