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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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怕的就是春节,长达十二年之久。

    要过年了,我又该从何写起

    ——题记

    当父亲背起衣囊离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时,我的天空失去了色彩,只有黑和白。那年,我12岁。

    上辈人的事,我无法去体会,我只知道,父亲背负了一身的债务。我家很冷清,少有亲戚走动,母亲和我又都是保守传统,不与人交。每到过年过节,只要一听到有人敲门,母亲总是躲在衣橱里不敢出来。每次都是我来开门。“叔叔,阿姨,我家大人不在家,您先坐下来喝杯水。”这句话是母亲教给我的,我怯怯地说。

    遇上好心人,他们总会摸摸我的头,叹口气,然后对我说:“告诉你爸爸妈妈,这大过年地都缺钱用,就算你家行行好,先把钱还给俺吧。”听到这话的时候,我会先想一下我的父亲,想起他转身离开这个家的背影,随后便是无尽的思念;若遇上凶神恶煞般的人物,他们会骂骂咧咧的坐上几个钟头。当他们走过之后,我打开衣橱,看着脸色憋得发紫的母亲,含着泪水说:“妈,他们走了。”

    儿时的年也是一片喜庆,父亲善厨,做得一手好菜。余下还曾记得父亲给我买的花炮,我还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而父亲走后的年,除了凄凉和寒酸,我别无他感。过年了,我多么渴望我也有一把花炮在手里放,我多么渴望能和别的孩子在一起玩耍。然而,我只能远远的望着他们嬉闹,给老人拜年,积存压岁钱!

    钱对我来说,是次要的。我要的是一个家,一个完整和睦的家,能过一个好年的家。我会抑制自己不满的情绪,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穿新衣过新年,而对母亲说:“妈,将来我给你挣大把大把的钱,你想买什么买什么;妈,将来咱们把债都还上,让那些狗眼看人的家伙像哈巴狗一样跟在咱屁股后面;妈”

    每当此时,母亲总是泪眼朦胧哽咽地说:“你爸不回来了,妈这辈子完了,妈就靠你了”

    当我和母亲一起包年夜饺子的时候,我不过十二岁。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就落下了病根,如果我能够,我宁愿那病生在我身,我宁愿替代母亲一切哀苦。这是不现实的。每当我无助的时候,我曾经渴求父亲回来。就在别的孩子游戏的时候,我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看着母亲哭泣,自己流泪。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躲起来,但是我知道母亲不愿意让我受到半点委屈,为了能让我吃到肉,年前半个月,母亲就托人从姥姥家带回了几斤咸肉。母亲是一个好强的人,无论多苦,她都不会告诉娘家人,无论多苦,也不愿苦了我。

    我把唯一的希望凝结在期盼父亲回来上,而母亲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一年如此,两年如此

    直到我16岁那年大年三十的晚上,母亲说:“小城,别看书了,出去玩会吧。”我看看厨房,空荡荡的。或许仅剩下的那块大白菜还可以烧上一盆粉丝。“嗯,那我去庆相桥头玩一会吧。”

    庆相桥是93年才建成的,以前河的两岸是乱坟岗,是我童年最怕的地方。然而那时却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因为这里鲜有人来,我可以放声哭泣。哭,不是懦弱;哭,也不是退缩。更像是一种发泄。

    年三十,多少人在团圆美满中静享谧夜,而我却在隆隆的炮竹中独自流浪。我不知我的脚步应该向何处走,何处又是我的尽头。我给自己太多的理由,足够我埋怨我的父亲,足够我恨他。在平白的生活中,我似乎忘却了我还有父亲,只是在这节日,在这年夜,爱和恨交织成思念

    在这桥头,我仿佛能看到人生的生老病死,能看到转世轮回。当我哭累了,也走累了,那颗跳动的心似乎麻木了。只是在跳动。自己百无聊赖的时候,也是最静的时刻。浓郁的情绪压抑得我像是将要窒息的人,恰似被浓浓的煤气味塞主咽喉,这种感觉很真实,很深刻的冲击着我的嗅觉和身心。一种不祥的气息变成阴霾的心影笼罩我的思绪。

    “妈”我在心底大叫一声,飞奔回家。我不记得我的速度,我只知寒寒的朔风刺向我的脸庞;没有疼痛,没有知觉,只是一口气跑回家。打开门,厨房的门紧扣了住,刺鼻的煤气从门隙里窜出。“妈,妈,你开门”没有应答。我一脚把门跺开,看见奄奄一息不醒人事的母亲。我忘记了流泪,我忘记了悲哀,我不知该做些什么,天似乎就要塌倒下来,整个世界都若恍惚。

    我背起母亲向外跑,很多人都在看热闹,积雪初凝,滑倒了,我爬起来,再次背负起母亲

    耳旁的话语已经模糊,我的世界也在模糊,醒来的时候我和母亲同在医院的急诊室。那时,我已经没有思想,一切停滞了,呆板了。直到姥爷姥姥从千里之外的泰安赶来相城。

    我很清楚的记得我从姥姥的手中接过十块压岁钱,跑到电话亭去给父亲打电话。那号码是如此的清晰而却未曾拨打过的。父亲淡淡地说:“我在外面挣钱还债也不容易。现在我和你妈离婚了,债是我背的,以后再有人问咱家要钱,你就让他们找我”

    我狠狠地说:“我再对你说一次,母亲病倒了,最后一次问你,你回不回来!”

    父亲是沉默,我也沉默的挂上电话。

    挂上电话,我意外地感觉自己一身轻松,像是解脱了。因为心底那点期盼完全的破灭了,我无任何盼头,只有靠我自己。是的,我们无法选择出身,也无法选择财富,我们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把生活变得好一点,或者更好一点!

    我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后来,读高中,念大学,无论日子怎样过,我都很开心,惟独过年过节。我不愿提起那伤痛的回忆,所有和我熟识的朋友都知道我闭口不提父亲。没有父亲的年,永远都不是团圆。在异乡为学子时,我自私到宁愿母亲孤单过节,也不愿回家陪她。

    我怕,我怕那种苍凉和凄冷的感觉。我不愿看到母亲一日衰于一日的面容,我不愿看到母亲再为生计而愁苦,更不愿母亲在我面前哭泣,一切都因我的自私而让母亲孤单。年少时留下的阴影使我永远走不出回忆,也使我养成孤僻和冷漠的性格。

    一晃又是十年,如今我也有我的妻子,年关将至,妻问:“咱啥时候回家?”

    我说:“等等吧,工作忙,你先回,陪陪妈。”

    妻知在我的心中,母亲永远第一。然而我又何偿不知,在妻心中,没有我的节日能算团圆吗?父亲给母亲带来的伤害永远不会在我身上重演。我又说:“算了,等我一起回吧。”

    妻问:“咱爸回吗?”

    “回!”我心里有数,家里欠下的债务我和父亲已经还清,父亲又再为新买的房子而劳苦。

    妻又问:“相城,你心里恨咱爸吗?”

    我恨他吗?!如果不是那年家里出事,他仍是派出所里的头头,也许现在,我是一个流落街头的混混。正是因为他为还债而展转奔波在外,正是因为他狠心丢下母亲和我,而让我永远不敢忘却艰辛与苦涩。

    再恨他,他也是我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