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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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不怎么高兴啊？”照理说，杜十娘离开妓院应该会欢天喜地才对，可百里烽烨看来看去，在她残破的脸上只找到傍徨与为难的神情，这让他因此有些不高兴。“莫非你对那种地方还有留恋？”
宽敞的马车内，两人坐在铺有兽皮的椅上，杜十娘感到相当的局促不安一一以她现在的身份，压根不适合与岚王如此的亲近，而且他明明就嫌弃她的手艺不佳，为什么又要买她回去？
待在这个来意不明的男人身旁，她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我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杜十娘暗示着百里烽烨，表明她不知两人之间有什么值得他惦念至今的前尘往事？”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个有记性的人。”百里王爷轻视的目光扫去，仿佛是在指责她的一无是处仪的。杜十娘听得头皮发麻，这男人的态度显然是很瞧不起她，那他又何必带她在身边碍眼呢？”您说我的厨艺不好。也许我无法胜任一一”
“你用不着自卑。”百里烽烨挥手打断杜十娘没信心的话语，独裁道：“我会让人调教你的，无能确实是一种错，但是勤劳能弥补你的错失，”
“勤劳什么啊？他到底是要买她做什么？”我的赎身费用虽不高，但也不低，您买下我究竟是想一一”
“王爷我有的是钱，只要你乖巧懂事，少不了你的赏赐。”
杜十娘只觉得跟百里里烽烨交谈实在是一种折磨一一他除了脾气古怪、喜怒无常外，脑子里好像还装满了让人难以理解的想法。
“请问我跟您认识吗？”
百里烽烨志得意满的好脸色就在此时突然变得僵硬了，他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一一看到杜十娘脸上自始至终的疑惑！
就在这一刻，他明白了她完全不知道他俩在少年时曾经有过的交集！
百里烽烨突然觉得生气了，就算当年他俩确实没什么交情，但以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光彩夺目的模样，每个人都该对他念念不忘才对啊！
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在见过他之后，竟然忘了他是准？
这简直是夭怒人怨的罪行啊
杜十娘眼见他的神情变化无常，在胆战心惊之余，只能紧张的安抚他“这些年我经历过太多不如意之事许多往事都不太记得了。”
她紧张到结巴的话语，听起来倒是非常的诚实，这让百里烽烨的脸色缓和了一点，稍微恢复了平静；打量着桂十娘可怜的无助姿态，他诀定大人要有大量一一他不怪她了。
“当年你家有个长辈大寿，太子曾带人去赴宴，记得吗？”百里烽烨有耐心的提醒着，心里想的却是有什么补品吃了后可以让人长记性的，回去后他要找给她，让她三餐按时服用。
“记得。”那是她十四岁那年发生的极为重要的一件事。
“当天，你和太子跑到后花园去弹琴了。”
“不，是我在后花园弹琴，太子在闲逛时遇见我。”
对于她毫无意义的解释，百里烽烨却是听得很满意。“嗯，云英未嫁的女人是不该私下跟男人亲近的，你要坚持住这分操守。”
那现在她能不能下马车，离他远一点呢？杜十娘忍住满腹心声，回到正题上。“当年您也在场吗？”
“对，我逛到你家后花园，见到你和太子在合奏一首难听的曲子。”
杜十娘忽然想起当年亲人曾提过，有个大将军的儿子也有来到寿宴中，却到处乱跑，没人发现到他的踪影那人就是百里烽烨吧？
怪不得他知道她，她却不认识他一一她根本就没看到他啊！
杜十娘恍然大悟的表情终于令百里烽烨感到满意了。
“终于想起来了吧？你真是有够迟钝的。我当年虽然没有现在这么吸引人，但也是一副让人过目难忘的好模样。待会儿我会找大夫替你看看是不是眼睛或脑子有什么问题。”
王爷，您进我家的门，远远的瞄了我一眼，就算是认识我了吗？您真应该去当强盗才是！
杜十娘凄楚的望着他，暗自庆幸着这些年来的艰难生活已将她磨练得身心十分坚强，不然她一定会宁可摔断腿也要跳窗离开百里怪物身边。
“王爷，如今距离当时已有七、八年之久了，您还记得我？”
杜十娘的意思是，他难道就这么痴痴的思念了她七、八年吗？
百里烽烨想也不想的否认“要不要我教你“自知之明”这四个字怎么写啊？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忘光光了！”
“是吗？”看来这位怪物王爷心口不一的程度已达到神乎其技的境界了。
“你的卖身契，拿去。”百里烽烨突然像是想转移话题仪的，飞快的抽出一张纸。
杜十娘接过来看了看，确实是销魂院还给她的自由一一是直到此时，她才来得及感受离开妓院后的各种莫名又复杂的情绪。
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当初拼了命也逃不掉的地方，如今却走得这么轻易；而她都容颜残缺、青春不再了，竟还有人肯买下她。
杜十娘感到百感交集，捧着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卖身契，深深的凝视着坐在她对面的百里烽烨一一不管这个男人有多么奇怪，他确实给了她最渴望的自由，虽然这分迟来的自由同样带给她对未来的迷茫与不安。
离开销魂院未必是个好的选择，但把卖身契拿在手，她可以感觉自己像是得到了一种死灰复燃的力量。仿佛得到了新生，让她沉寂的心灵义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你有什么感觉？”百里烽烨煞有介事的问。
“呃谢谢。”杜十娘是由衷的感激他。
曾经以为自己死了心，不再想脱离泥沼，重拾尊严，但看着卖身契，她竟切切实实的感受到真心的渴望一一她不想屈辱的活着，她巴不得与妓户一刀两断！
有了自由，即便将来走投无路，至少她是属于自己的，不必再背负“娟妓”这个印记。
“看清楚了吗？”百里烽烨的手指慢慢的点上卖身契。
“是。”杜十娘点了头，并在心中做了诀定，务必要偿还百里烽烨的恩情。
“那就还我吧！”出其不意的将卖身契给收回，百里烽烨以上位者惯用的口吻叮咛她“记得今后我才是你的主子。”
杜十娘闻苦，有如被五雷轰顶一一他怎么又收回去了？不是要还给她的吗？
“这个不是要给我吗？”
“哈，你傻到这种程度啊？”他是那种没事乱花钱的人吗？
“那不还我，为什么要我看清楚？”
“这是为了要让你有更深刻的认识，今后谁才是你的主人。”
他用手指着自己。
杜十娘傻傻的瞪着百里里烽烨。
“发什么呆？”百里烽烨对杜十娘宛若木鸡的反应也很好奇。很认真的问：“你现在又有什么样的感觉？”
杜十娘深刻感到自己的胸口绞痛、呼吸困难一一这家伙是在戏弄她吗？
“你很感动吗？”百里烽烨眼见她手捂着胸口，当下认定是他的一番好意让她连肺腑都被打动了。“这是应该的，不过掉眼泪就不用了，那不值钱。”
杜十娘红着眼眶，只觉得自己欲哭无泪，她决定就算是摔断腿也要打开车窗往下跳。
当她的手指抓住窗帘的刹那，百里怪物忽然又发问一一“你说说看，当初你为何要拒绝太子的提亲？”
杜十娘满腔的悲情全因这一间而在瞬间冻结，她思索着百里烽烨的问题，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似的，顿时化为乌有。
那年在她家的后花园，一次随意的合奏替她带来了生命中第一个难题，不知太子怎么会看上她，甚至在临走前还当众向她提了亲。
仪表堂堂的东宫太子也许是太有自信了，有着十足的把握觉得她会答应，却没料到被她当众拒绝了！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冲动一一可在被求亲的瞬间，她只觉得害怕！
周围有那么多人兴趣盎然的等着她点头答应，没有人给她考虑的余地，这让她的恐惧反而更加深。
于是她出于本能的、冒险的，任性了一次，慌乱的拒绝了高贵的太子，也害得杜家得罪了东宫。
也因此她的家族没有任何弥补的机会，与太子为首的权贵交恶；而她也成为京城里最高傲的女子一一在当时的人们口中，她是个有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慢与骄纵的人！
“那时候”杜十娘轻叹，拉回沉陷在过去的记忆，无意识的吐露真心话“那时候见过的男子不多，也没喜欢上谁，那时候的我不想和平常女子一样早早嫁人，相夫教子。”
“如今嫁不出去，后悔了吧？”
这家伙不仅自以为是，还很喜欢戳人伤口杜十娘对百里怪物的人品直摇头。
“你不后悔吗？”
“不”杜十娘不知如何解释，事情都已过去了那么多年，后悔已是于事无补，她再没有当年的尊严与冲动，心中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当初嫁了。也来必会有好结果，若为逃过一劫而嫁，我对太子殿下只有利用之心，这岂不是更显得心思龌龊吗？”
“这世上有多少人不是奉父母之命成亲的，而婚后恩爱一生的也不是没有，你呢！只见了太子一次就否诀他，这是狂妄，还是胆小？”
杜十娘一震，招架不住百里烽烨尖锐的质问一一他这人虽古怪，看人、看事却很清楚，一下子就看出了她的胆怯。
“我是胆小，我怕嫁了就会错过”
百里烽烨取饼座位旁的点心咬了一口。“错过什么？”
“错过机会”杜十娘声如蚁呜。
“什么机会？”莫非是看不上太子，而想钓太子的爹？
“等等下去的机会。”杜十娘咬着唇，艰难的把话说完整。
“等什么？”百里烽烨疑惑的盯着杜十娘，像是在研究一个困扰他的可疑物品似的，他用最犀利的目光打探她的企图。可他看来看去，怎么看都觉得她实在不是个值得研究的东西，偏偏看着看着，他怎么看都不觉得厌烦，总觉得再看下去似乎能发现什么似的。
“等一个喜欢的人。”杜十娘难为情的回道，被百里烽烨看得浑身不自在，抬头偷偷看他，在他犀利的眼神干扰下，害她的三魂七魄都变得很萎靡。
“你是腰断了吗？坐直了！”
百里怪物这一吼，立刻让杜十娘正襟危坐，一个不小心就与他四目相对，害她心中当下感到惊骇无比；但再见他面色平稳、毫无波动，她又觉得内心不那么感到。惊骇了。
老实说，在里怪物真是个长得很俊秀斯文的人，从外表看完全没有任何危险性，杜十娘握紧双拳，在心中无声的说服自己一一只看他的外表，别管他的内在！
“嗯，把话说清楚，你有心仪的男人吗？”百里烽烨的目光扫过她紧绷的身子，发现她很在意他的表情与反应一一嗯，很好，这是应该的，他的心情很重要，她是该认真的在意才对！
“没、没有。”杜十娘不假思索的摇头。
“那你是在等什么喜欢的人？”
“那是是我是想，等下去一直等下去的话，等到有一天，等到有机会，我会遇见一个喜欢的人，他不一定位高权重，但一定会让我想靠近。”
多年前，那时没有人曾经问过她的心声！
当初被她埋藏在心底的天真的想法，如今她竟对着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说出口，杜十娘为这意想不到的因缘而苦笑。
“啧，女人，满脑子不切实际的遐想。”百里烽烨吃点心时一不注意，咬到了指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她说话时流露出的柔和神采分散了注意。
她开始放松了，身子不而紧绷，表情也不再僵硬了；他盯着她带有瑕疵的容颜，想了想，最终没再命令她正襟危坐。
“是啊我做了一件傻事。”杜十娘不知不觉的接话一一如今孤身一人的她，再也没有等的机会，也才知道当年的自己有多傻。
“太子长得跟我有点像，你是嫌他哪里不好？”百里烽烨的问话声轻轻淡淡的，十分悦耳，不带一丝恶意。
“我没嫌弃，只是不想靠近他。当时我年纪小，不懂事，嫁人这种事有点可怕”再次回忆起往事，心境已经平和的杜十娘显得神态很宁静。
“那你觉得我可怕吗？”灯里烽烨出其不意的问。
杜十娘闻言一愣。看着他，眸光渐渐变得清澈，慢慢流泄出似有若无的情绪。
“有点怕。”坦白道。
百里烽烨皱眉“等下回去，写二十遍“不怕”给我，没写完晚上不准吃饭！你会写字吧？”
这个惩罚将杜十娘心里的恐惧当下驱散了不少，她又多看了百里烽烨一眼，眼中有着不可思议和哭笑不得的情绪。
而她那张因伤痕而显得丑陋的面容也因添了些许情绪而变得生动百里烽烨静静的凝视着杜十娘，困惑的感觉也悄悄的侵袭上他的脑海。
数年过去了，她美丽的容颜已不再，身上也没了当初绚丽的光彩，为何他仍看她如此的顺眼？
“总之，连皇帝的儿子都不嫁，你很有眼光。”百里烽烨若无其事道。
杜十娘不敢说他的话很不合理当年所有人都责怪她的不识抬举，拒绝了太子提亲！
当年没有一个人能谅解她的想法，只是一昧的指责她的叛逆行径！
这个百里烽烨怎会跟别人不一样？
“您提起这事，不是要怪我吗？”杜十娘完全猜不透百里烽烨的心态。
她原以为他旧事重提，八成是要代替太子殿下来报复她，可百里烽烨一副称心如意的模样，看起来仪乎完全不在乎她带给太子的耻辱。
“愚昧，我怪你做什么？”百里烽烨像是看傻子般的看着她。
“你嫁不嫁他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再多管闲事也不会管你的亲事！”
那你没事问我拒婚的原因又是有什么目的？杜十娘只觉得匪夷所思，瞪着百里烽烨就像是在瞪一只史无前例的大怪物似的。
“到了，这就是我在京城里住的地方。”
马车在“将军府”外停留了一会儿，百里烽烨让杜十娘进府，交代两个丫环照顾她，然后又乘车离开，临走前，他特别吩咐杜十娘一一“住到我的院子里，我有些事要去处理，晚上会回来吃饭。”
言下之意，吃晚饭就是要检查她的“手艺”了。
“杜小姐，请。”丫环们以接待贵宾的态度，很有礼貌的领着杜十娘进府，带她来到百里烽烨所居住的院落。
院子布置得极为雅致，风吹花落间，如诗如画般的美妙。
“杜小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请别这么称呼我。”杜十娘提醒着丫环们一一她已非当年的千金小姐，如今她不清不白的身份比下人还要低微。丫环们纷纷笑道一一“李世子说，您对王爷而言，绝非一般人能比拟的。”
“您不觉得王爷待您不一样吗？”
“往后还得请您多关照。”
朴十娘听得晕头转向“我只是来当厨子。”
“府里根本就不缺人手，那是个借口；您与王爷是旧识，他一定是另有安排！”
“您知不知道，每次管家要收新的丫环进门，都会先叫人站好，等排整齐了，先看看相貌与我们相不相似，长得不合的绝对不收！”
“如今见到您，我们才明白王爷为什么只愿看我们这样的脸。”
丫环信誓旦旦的语气令杜十娘觉得啼笑皆非一一她的春春不再，容貌又残缺，身份全无，如此的卑贱，哪值得王爷的另眼相看？“我的容貌早就毁了，跟你们怎么能比呢？”
“您脸上是有些惊人的伤疤，但还是看得出本来面貌的”
“是呀、是呀！您别介意，人不能看外表，这话是真的。”特别是当她们这些苦命的下人有百里怪物这样的主人，更加能体会人不可貌相的这句至理名言。
“你们跟随岚王很久了吗？”
“有几年了，不过我是贴身照顾王爷的，至于她，只在京城里侍奉，以后大概不会跟我们回王府吧！”杜十娘走路的脚步一顿“回哪个王府？”
“这里是将军府，王爷在京城是不会长住的，他有封地，在燕城，那里的王府可壮观了！他应该会带您回去的，不过将来的事要等王爷安排了才说得准”丫环们叽叽喳喳，像麻雀似的说个不停。
“杜小姐，您暂时就住在这里吧！”
杜十娘在热心丫环的牵引下，走过百里烽烨的寝室，进到旁边一间整洁的房中。只见屋内明亮、布置精美，墙壁周围有不少值钱的摆设。
杜十娘的头忽然有点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从妓院最杂乱的厨房来到将军府里华美的庭院，两个地方的景况与差距带给她的冲击还真的是不只一点点！
“我住岚王隔壁？”杜十娘无法认同这样的安排。
丫环耸肩，提醒她“您也听到王爷的交代了，他的吩咐是不能不从的。”
杜十娘无言，百里烽烨的想法真是让人摸不看头绪，但她还是得重申“我已非当初的名门闺秀，你们若是愿意，请把我当成同伴就好。”
“现在仔细一看，您的容貌是真的和我们很像呢！”丫环的目光紧盯着杜十娘“听李世子说，您的相貌是王爷找女人的标准。”
杜十娘愕然，端详起丫环的容颜，清晰可见的事实完全不容她反驳。
丫环接着道：“可是王爷并没有红颜知己，他不会因为一张脸而对我们有什么特别的待遇，比如说一收进门就安排到他的院落，这种例外是我们这些“替身”不能拥有的呢！”
杜十娘听了这番话，心思更是乱上加乱。
照理说，百里烽烨只不过是在年少时与她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罢了，随后分别了七、八年，这中间他们毫无往来，彼此也不算相识，就算是情投意合的夫妻，只怕在岁月消磨之下也变得情淡意冷了，百里烽烨怎么会“惦记”着她这么久呢？丫环眼见杜十娘又陷入失神状态，兴致一来，继续泄漏主子的底细“不仅如此，王爷曾订过几门亲事，他找的姑娘有人看过，据说也是跟您雷同的长相，可惜”
话说到一半，丫环突然很感叹一一百里烽烨的亲事每一次都告吹，没有一次修成正果！至于原因，不是王爷过于挑剔“欺压”女方；就是遭女方过度恐惧，敬鬼神而远之。
“他尚未成亲？”杜十娘难以置信。
“连妾室都没有呢！”丫环又道：“曾有一些企图攀附王爷的人，送来不少美女给王爷，但那些大美人最后都是哭着、闹着、求着离开的。以王爷的脾性来说，除非是他很喜欢的，否则他绝不会让对方亲近。”
那她现在要住到他隔壁了，这样算不算是“亲近”啊？杜十娘突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你们平时是如何与王爷相处呢？”
“您只须谨记一句话，奉行到底。这样就可以安然无事一一反正王爷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如果他错了，请把这话再重复一遍。”
这就是传说中的自欺欺人吗？“王爷想必没什么朋友吧？”
“是啊”比起自欺欺人，更多人喜欢自力救济，远离是非。
百里怪物一生截至目前为止，也就李承宇一个朋友。
下人们是为了钱，不得不留在他身边伺候他；但一般人若是与这个怪物王爷相处，多半不用一天就会崩溃的！
“王爷。”将军府外的门卫一见百里烽烨回来，忙不迭的行礼，抬头却见李承宇也跟着来了。
两个玉树临风般俊秀的年轻男子走在一起，吸引了不少路人的关注；百里烽烨一脸的冷漠样，完全不理会身边那个唠叨的李世子。
叫住一名丫环，百里烽烨吩咐道：“去叫杜十娘把晚膳送到我的房里。”
李世子朝熟悉的丫环笑着追加一句“我也要一份。”
百里烽烨不留情面，回头质问：“我有留你在这里吃饭吗？”
“你能遇到正主儿还是我引见的，怎么娘子迎进门，就要把媒人丢出门？”李世子用眼神鄙视他。
“哼！也许这就是人生啊！”“少学我说话！你才是坚贞不渝的典范，她都变得面目全非了，你还是痴情不变，把人从妓院带回来安置，你简直就是情中之圣啊！”百里烽烨瞥了李世子的脸一眼，不冷不热的解释“我只是可怜她。”
这么多年没见，若非李世子提起杜十娘，百里烽烨其实早已无视她的存在；但既然见了面，而她落魄得如此凄惨，善良如他当然会于心不忍，出手解救。
“她似乎不太认识你”李世子回想起杜十娘见到百里烽烨的情景，不由得觉得好笑一一人家根本就没把百里王爷给记在心上嘛！
“我跟你也不熟，麻烦你不要来我家骗吃骗喝。”王爷反唇相稽，但他心里很明白一一李世子说得没错。
其实他和杜十娘还真是没什么交情！
就只是年少时见了她一面，让他对她兴起了一点憧憬之意，有了一些好感罢了。百里烽烨自己也弄不清楚他怎么会一直都忘不了杜十娘？
如今带她回来，真的是出于怜悯，完全没有别的意图。
他有足够的权力能摆布世上许多人的生死存活，而既然他曾憧憬过的人落魄了，让他看得很不舒服，拯救她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何乐而不为呢？
假如当年他人在京城，帮杜十娘摆平她家里的灾难也没什么闲难，可是他当时已参军，不然再棘手的事对他来说也都是轻而易举。
“说真的，这些年来，你为何从没去过找她？”李世子跟随百里烽烨进入庁堂，坐在桌边等饭吃。“要不是遇见太子，跟他说起你身边的姑娘各个长相都很神仪，听他有感而发，透露出杜家小姐的下落，我都想不到有这个人的存在呢！”
那么他也不会带百里烽烨去见杜十娘，而一旦错过，只怕这两人今生都不会有再见一面的机会了。
百里烽烨顺着李世子的思路想了想，不愉快的蹙眉，片刻后才道：“我以为她早就嫁人了，谁会知道她竟过得这么慘！你会为了小时候见过一面，觉得有点喜欢却又毫不相识的人牵肠挂肚、苦苦追寻吗？”
“啊！你对她就只有那么一点回忆而已吗？”李世子听得很失望。“你们的交情并不深厚啊？”
“我对她就只有那么一点的记忆，至于她对我嘛那是她的事。”百里王爷一摊手。
“我想她根本就不记得你了！你就这么这么简单的，只是那么那么纯粹的喜欢那样子的女人吗？”李世子突然觉得跟百里王爷说话就连措辞都变得很困难。
“不然还有什么？”
人很容易喜欢上一样东西，然后找寻相似的来满足自己，却不一定非要原本的那个；百里烽烨自认不是一个执着的人，当年离京之后，漫长的军营生活让他只想着胜利与生存，哪有心情去在乎京城里那个他曾憧憬过的女子呢？于是等他有心情了、有需要了，就开始找与她相似的替代品。
“你真是有够怪的！”李世子是真的觉得百里烽烨很奇怪，收的女仆、订过亲的女子，各个都像杜十娘的替身；而本尊，他反倒不甚在意。“那现在你带她回家养着，就只是大发慈悲，不打算对她怎样吗？”
“她年纪不小，容貌又残了，你是要我对她怎样？”
“如果她渴望并哀求你对她怎样呢？”李世子苦苦追问着百里烽烨，但话才刚说出口就变了脸色，对着门口招了招手，汕笑道：“啊！杜小姐。”
百里烽烨转过头，见到杜十娘捧着饭菜走进厅堂，不知方才的话语，她都听见了吗？
他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从不动摇的心莫名不受控制的晃荡了几下，回想起李世子的追问，百里烽烨一时间竟有些犹豫不诀。
向来果断的他很不习惯这种陌生的感觉。于是一脸不满的找杜十娘宣泄“这么慢才来，你是煮饭，还是难产啊？”
“呃抱歉，为了菜色新鲜，我是等您回来才开始做菜，所以花费了一些时间。”杜十娘面色如常，卑微的回话。
王爷说的都是对的，王爷做的都是应该的，这是百里家的生存法则，不过在小细节上，她可以有自己的应对方式。
例如，王爷的任何意见，她会学着用了左耳听进去，马上再从右耳排出去！否则太过重视他的意见，她保证自己会活不到明天。
“辛苦你啦！杜小姐。”李世子对着色香昧俱全的菜肴下手，冷不防手背却遭身旁的恶人用筷子打了一记。
王爷还没吃，谁敢抢？
在百里烽烨不甚愉悅的目光下，李世子收回手，等王爷吃完了再拣剩下的交友如此，对百里怪物真是一种幸运，但对李世子来说，他觉得自己备受考验，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都因百里王爷而不断坚韧与强壮。
“你知道吗？”李世子很感慨的告诉百里烽烨“每一回我遇到挫折与不开心的事，只要想起你，不管多么阴黯的心情都会立即变得舒适而畅快起来。”
百里烽烨懒得搭理他，专心吃东西。
“有你在，这世上就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既然你已经让人世间变得如此之糟，还有什么能令我觉得难过的呢？”李世子耸肩一笑，接着劝告起正想离去的杜十娘“杜小姐，今后可要辛苦你了，在他身边可不比在销魂院里轻松啊！”杜十娘很尴尬，小声回道：“请别称呼我小姐。”
“只是个称呼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李世子打量起杜十娘的五官。
她原是个美人，即使脸上有狰狞的伤疤，也不会显得丑陋，只要修复了疤痕，还原美貌，她还是有着令人心动的魅力。
“你脸上的疤也许有得医治。”李世子评估了杜十娘的旧伤，对着百里烽烨说道：“明天我们去太医院找人来替她看看。”
百里烽烨迟疑了一下，转眼看着不知所措的杜十娘一一她的残缺不只是脸上的疤痕。还有清灵飘逸的气质和高雅婉约的神态，那些东西也很重要。
假如容貌恢复了，但她依然像眼前这样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那么她就永远变不回当初那个倾倒人心的名门千金，只能是个空有美貌的庸俗女子罢了。
百里烽烨随口间杜十娘“你想恢复容貌吗？”
“这”杜十娘无法回答，她对毁容的脸已不抱希望好多年了，她有可能恢复吗？
女子生**美，但她的美是被她亲手摧毁的，她不相信还能挽回。
百里烽烨在杜十娘的眼中找到了挣扎与期盼的光芒一一毫无疑问的，她心动了！
看来女人都是爱美的，她也不例外，而满足她这么一个小愿望，完全不需要花费他多少力气。
她脸上的伤疤虽让别人嫌弃，却令他刮目相看，因为那是她拼命争取的“勋章”一一她用美貌来换取清白的做法，值得他佩服一下下。
“说啊！”百里烽烨決定遵从杜十娘内心的渴望，治愈她的脸，不过得先让她自己说出口。
杜十娘为难的抬起头，望着百里烽烨好整以暇的态度，他是在等她出声哀求吗？
她承认自己很想恢复容貌，但恳求他伸出援手，他真的就会帮助她吗？
李世子等不及了，很干脆的点明事实。“你别不好意思了，想要的话就求他吧！”
这是什么话啊杜十娘只觉得很错愕，突然想说不用了，但那不是真心的，她是真的很想恢复她的窍貌，可叫她去求百里烽烨，要怎么个求法呢？这真的有些难度！
“你不想恢复吗？”王爷等得快不耐烦了。
李世子则是苦口婆心的劝着杜十娘。“快点，别让我们久等，相信我，你迟早会求他的唉！也许这就是人生啊！”王爷说的都是对的，王爷做的都是应该的，那王爷想要的她是不是都要乖乖奉献呢？
杜十娘当下做了决定，认输吧！“王爷，求您”
百里王爷立刻满意的一笑。“那就如你所愿吧！”
“你好像不怎么高兴啊？”照理说，杜十娘离开妓院应该会欢天喜地才对，可百里烽烨看来看去，在她残破的脸上只找到傍徨与为难的神情，这让他因此有些不高兴。“莫非你对那种地方还有留恋？”
宽敞的马车内，两人坐在铺有兽皮的椅上，杜十娘感到相当的局促不安一一以她现在的身份，压根不适合与岚王如此的亲近，而且他明明就嫌弃她的手艺不佳，为什么又要买她回去？
待在这个来意不明的男人身旁，她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我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杜十娘暗示着百里烽烨，表明她不知两人之间有什么值得他惦念至今的前尘往事？”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个有记性的人。”百里王爷轻视的目光扫去，仿佛是在指责她的一无是处仪的。杜十娘听得头皮发麻，这男人的态度显然是很瞧不起她，那他又何必带她在身边碍眼呢？”您说我的厨艺不好。也许我无法胜任一一”
“你用不着自卑。”百里烽烨挥手打断杜十娘没信心的话语，独裁道：“我会让人调教你的，无能确实是一种错，但是勤劳能弥补你的错失，”
“勤劳什么啊？他到底是要买她做什么？”我的赎身费用虽不高，但也不低，您买下我究竟是想一一”
“王爷我有的是钱，只要你乖巧懂事，少不了你的赏赐。”
杜十娘只觉得跟百里里烽烨交谈实在是一种折磨一一他除了脾气古怪、喜怒无常外，脑子里好像还装满了让人难以理解的想法。
“请问我跟您认识吗？”
百里烽烨志得意满的好脸色就在此时突然变得僵硬了，他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一一看到杜十娘脸上自始至终的疑惑！
就在这一刻，他明白了她完全不知道他俩在少年时曾经有过的交集！
百里烽烨突然觉得生气了，就算当年他俩确实没什么交情，但以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光彩夺目的模样，每个人都该对他念念不忘才对啊！
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在见过他之后，竟然忘了他是准？
这简直是夭怒人怨的罪行啊
杜十娘眼见他的神情变化无常，在胆战心惊之余，只能紧张的安抚他“这些年我经历过太多不如意之事许多往事都不太记得了。”
她紧张到结巴的话语，听起来倒是非常的诚实，这让百里烽烨的脸色缓和了一点，稍微恢复了平静；打量着桂十娘可怜的无助姿态，他诀定大人要有大量一一他不怪她了。
“当年你家有个长辈大寿，太子曾带人去赴宴，记得吗？”百里烽烨有耐心的提醒着，心里想的却是有什么补品吃了后可以让人长记性的，回去后他要找给她，让她三餐按时服用。
“记得。”那是她十四岁那年发生的极为重要的一件事。
“当天，你和太子跑到后花园去弹琴了。”
“不，是我在后花园弹琴，太子在闲逛时遇见我。”
对于她毫无意义的解释，百里烽烨却是听得很满意。“嗯，云英未嫁的女人是不该私下跟男人亲近的，你要坚持住这分操守。”
那现在她能不能下马车，离他远一点呢？杜十娘忍住满腹心声，回到正题上。“当年您也在场吗？”
“对，我逛到你家后花园，见到你和太子在合奏一首难听的曲子。”
杜十娘忽然想起当年亲人曾提过，有个大将军的儿子也有来到寿宴中，却到处乱跑，没人发现到他的踪影那人就是百里烽烨吧？
怪不得他知道她，她却不认识他一一她根本就没看到他啊！
杜十娘恍然大悟的表情终于令百里烽烨感到满意了。
“终于想起来了吧？你真是有够迟钝的。我当年虽然没有现在这么吸引人，但也是一副让人过目难忘的好模样。待会儿我会找大夫替你看看是不是眼睛或脑子有什么问题。”
王爷，您进我家的门，远远的瞄了我一眼，就算是认识我了吗？您真应该去当强盗才是！
杜十娘凄楚的望着他，暗自庆幸着这些年来的艰难生活已将她磨练得身心十分坚强，不然她一定会宁可摔断腿也要跳窗离开百里怪物身边。
“王爷，如今距离当时已有七、八年之久了，您还记得我？”
杜十娘的意思是，他难道就这么痴痴的思念了她七、八年吗？
百里烽烨想也不想的否认“要不要我教你“自知之明”这四个字怎么写啊？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忘光光了！”
“是吗？”看来这位怪物王爷心口不一的程度已达到神乎其技的境界了。
“你的卖身契，拿去。”百里烽烨突然像是想转移话题仪的，飞快的抽出一张纸。
杜十娘接过来看了看，确实是销魂院还给她的自由一一是直到此时，她才来得及感受离开妓院后的各种莫名又复杂的情绪。
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当初拼了命也逃不掉的地方，如今却走得这么轻易；而她都容颜残缺、青春不再了，竟还有人肯买下她。
杜十娘感到百感交集，捧着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卖身契，深深的凝视着坐在她对面的百里烽烨一一不管这个男人有多么奇怪，他确实给了她最渴望的自由，虽然这分迟来的自由同样带给她对未来的迷茫与不安。
离开销魂院未必是个好的选择，但把卖身契拿在手，她可以感觉自己像是得到了一种死灰复燃的力量。仿佛得到了新生，让她沉寂的心灵义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你有什么感觉？”百里烽烨煞有介事的问。
“呃谢谢。”杜十娘是由衷的感激他。
曾经以为自己死了心，不再想脱离泥沼，重拾尊严，但看着卖身契，她竟切切实实的感受到真心的渴望一一她不想屈辱的活着，她巴不得与妓户一刀两断！
有了自由，即便将来走投无路，至少她是属于自己的，不必再背负“娟妓”这个印记。
“看清楚了吗？”百里烽烨的手指慢慢的点上卖身契。
“是。”杜十娘点了头，并在心中做了诀定，务必要偿还百里烽烨的恩情。
“那就还我吧！”出其不意的将卖身契给收回，百里烽烨以上位者惯用的口吻叮咛她“记得今后我才是你的主子。”
杜十娘闻苦，有如被五雷轰顶一一他怎么又收回去了？不是要还给她的吗？
“这个不是要给我吗？”
“哈，你傻到这种程度啊？”他是那种没事乱花钱的人吗？
“那不还我，为什么要我看清楚？”
“这是为了要让你有更深刻的认识，今后谁才是你的主人。”
他用手指着自己。
杜十娘傻傻的瞪着百里里烽烨。
“发什么呆？”百里烽烨对杜十娘宛若木鸡的反应也很好奇。很认真的问：“你现在又有什么样的感觉？”
杜十娘深刻感到自己的胸口绞痛、呼吸困难一一这家伙是在戏弄她吗？
“你很感动吗？”百里烽烨眼见她手捂着胸口，当下认定是他的一番好意让她连肺腑都被打动了。“这是应该的，不过掉眼泪就不用了，那不值钱。”
杜十娘红着眼眶，只觉得自己欲哭无泪，她决定就算是摔断腿也要打开车窗往下跳。
当她的手指抓住窗帘的刹那，百里怪物忽然又发问一一“你说说看，当初你为何要拒绝太子的提亲？”
杜十娘满腔的悲情全因这一间而在瞬间冻结，她思索着百里烽烨的问题，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似的，顿时化为乌有。
那年在她家的后花园，一次随意的合奏替她带来了生命中第一个难题，不知太子怎么会看上她，甚至在临走前还当众向她提了亲。
仪表堂堂的东宫太子也许是太有自信了，有着十足的把握觉得她会答应，却没料到被她当众拒绝了！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冲动一一可在被求亲的瞬间，她只觉得害怕！
周围有那么多人兴趣盎然的等着她点头答应，没有人给她考虑的余地，这让她的恐惧反而更加深。
于是她出于本能的、冒险的，任性了一次，慌乱的拒绝了高贵的太子，也害得杜家得罪了东宫。
也因此她的家族没有任何弥补的机会，与太子为首的权贵交恶；而她也成为京城里最高傲的女子一一在当时的人们口中，她是个有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慢与骄纵的人！
“那时候”杜十娘轻叹，拉回沉陷在过去的记忆，无意识的吐露真心话“那时候见过的男子不多，也没喜欢上谁，那时候的我不想和平常女子一样早早嫁人，相夫教子。”
“如今嫁不出去，后悔了吧？”
这家伙不仅自以为是，还很喜欢戳人伤口杜十娘对百里怪物的人品直摇头。
“你不后悔吗？”
“不”杜十娘不知如何解释，事情都已过去了那么多年，后悔已是于事无补，她再没有当年的尊严与冲动，心中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当初嫁了。也来必会有好结果，若为逃过一劫而嫁，我对太子殿下只有利用之心，这岂不是更显得心思龌龊吗？”
“这世上有多少人不是奉父母之命成亲的，而婚后恩爱一生的也不是没有，你呢！只见了太子一次就否诀他，这是狂妄，还是胆小？”
杜十娘一震，招架不住百里烽烨尖锐的质问一一他这人虽古怪，看人、看事却很清楚，一下子就看出了她的胆怯。
“我是胆小，我怕嫁了就会错过”
百里烽烨取饼座位旁的点心咬了一口。“错过什么？”
“错过机会”杜十娘声如蚁呜。
“什么机会？”莫非是看不上太子，而想钓太子的爹？
“等等下去的机会。”杜十娘咬着唇，艰难的把话说完整。
“等什么？”百里烽烨疑惑的盯着杜十娘，像是在研究一个困扰他的可疑物品似的，他用最犀利的目光打探她的企图。可他看来看去，怎么看都觉得她实在不是个值得研究的东西，偏偏看着看着，他怎么看都不觉得厌烦，总觉得再看下去似乎能发现什么似的。
“等一个喜欢的人。”杜十娘难为情的回道，被百里烽烨看得浑身不自在，抬头偷偷看他，在他犀利的眼神干扰下，害她的三魂七魄都变得很萎靡。
“你是腰断了吗？坐直了！”
百里怪物这一吼，立刻让杜十娘正襟危坐，一个不小心就与他四目相对，害她心中当下感到惊骇无比；但再见他面色平稳、毫无波动，她又觉得内心不那么感到。惊骇了。
老实说，在里怪物真是个长得很俊秀斯文的人，从外表看完全没有任何危险性，杜十娘握紧双拳，在心中无声的说服自己一一只看他的外表，别管他的内在！
“嗯，把话说清楚，你有心仪的男人吗？”百里烽烨的目光扫过她紧绷的身子，发现她很在意他的表情与反应一一嗯，很好，这是应该的，他的心情很重要，她是该认真的在意才对！
“没、没有。”杜十娘不假思索的摇头。
“那你是在等什么喜欢的人？”
“那是是我是想，等下去一直等下去的话，等到有一天，等到有机会，我会遇见一个喜欢的人，他不一定位高权重，但一定会让我想靠近。”
多年前，那时没有人曾经问过她的心声！
当初被她埋藏在心底的天真的想法，如今她竟对着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说出口，杜十娘为这意想不到的因缘而苦笑。
“啧，女人，满脑子不切实际的遐想。”百里烽烨吃点心时一不注意，咬到了指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她说话时流露出的柔和神采分散了注意。
她开始放松了，身子不而紧绷，表情也不再僵硬了；他盯着她带有瑕疵的容颜，想了想，最终没再命令她正襟危坐。
“是啊我做了一件傻事。”杜十娘不知不觉的接话一一如今孤身一人的她，再也没有等的机会，也才知道当年的自己有多傻。
“太子长得跟我有点像，你是嫌他哪里不好？”百里烽烨的问话声轻轻淡淡的，十分悦耳，不带一丝恶意。
“我没嫌弃，只是不想靠近他。当时我年纪小，不懂事，嫁人这种事有点可怕”再次回忆起往事，心境已经平和的杜十娘显得神态很宁静。
“那你觉得我可怕吗？”灯里烽烨出其不意的问。
杜十娘闻言一愣。看着他，眸光渐渐变得清澈，慢慢流泄出似有若无的情绪。
“有点怕。”坦白道。
百里烽烨皱眉“等下回去，写二十遍“不怕”给我，没写完晚上不准吃饭！你会写字吧？”
这个惩罚将杜十娘心里的恐惧当下驱散了不少，她又多看了百里烽烨一眼，眼中有着不可思议和哭笑不得的情绪。
而她那张因伤痕而显得丑陋的面容也因添了些许情绪而变得生动百里烽烨静静的凝视着杜十娘，困惑的感觉也悄悄的侵袭上他的脑海。
数年过去了，她美丽的容颜已不再，身上也没了当初绚丽的光彩，为何他仍看她如此的顺眼？
“总之，连皇帝的儿子都不嫁，你很有眼光。”百里烽烨若无其事道。
杜十娘不敢说他的话很不合理当年所有人都责怪她的不识抬举，拒绝了太子提亲！
当年没有一个人能谅解她的想法，只是一昧的指责她的叛逆行径！
这个百里烽烨怎会跟别人不一样？
“您提起这事，不是要怪我吗？”杜十娘完全猜不透百里烽烨的心态。
她原以为他旧事重提，八成是要代替太子殿下来报复她，可百里烽烨一副称心如意的模样，看起来仪乎完全不在乎她带给太子的耻辱。
“愚昧，我怪你做什么？”百里烽烨像是看傻子般的看着她。
“你嫁不嫁他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再多管闲事也不会管你的亲事！”
那你没事问我拒婚的原因又是有什么目的？杜十娘只觉得匪夷所思，瞪着百里烽烨就像是在瞪一只史无前例的大怪物似的。
“到了，这就是我在京城里住的地方。”
马车在“将军府”外停留了一会儿，百里烽烨让杜十娘进府，交代两个丫环照顾她，然后又乘车离开，临走前，他特别吩咐杜十娘一一“住到我的院子里，我有些事要去处理，晚上会回来吃饭。”
言下之意，吃晚饭就是要检查她的“手艺”了。
“杜小姐，请。”丫环们以接待贵宾的态度，很有礼貌的领着杜十娘进府，带她来到百里烽烨所居住的院落。
院子布置得极为雅致，风吹花落间，如诗如画般的美妙。
“杜小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请别这么称呼我。”杜十娘提醒着丫环们一一她已非当年的千金小姐，如今她不清不白的身份比下人还要低微。丫环们纷纷笑道一一“李世子说，您对王爷而言，绝非一般人能比拟的。”
“您不觉得王爷待您不一样吗？”
“往后还得请您多关照。”
朴十娘听得晕头转向“我只是来当厨子。”
“府里根本就不缺人手，那是个借口；您与王爷是旧识，他一定是另有安排！”
“您知不知道，每次管家要收新的丫环进门，都会先叫人站好，等排整齐了，先看看相貌与我们相不相似，长得不合的绝对不收！”
“如今见到您，我们才明白王爷为什么只愿看我们这样的脸。”
丫环信誓旦旦的语气令杜十娘觉得啼笑皆非一一她的春春不再，容貌又残缺，身份全无，如此的卑贱，哪值得王爷的另眼相看？“我的容貌早就毁了，跟你们怎么能比呢？”
“您脸上是有些惊人的伤疤，但还是看得出本来面貌的”
“是呀、是呀！您别介意，人不能看外表，这话是真的。”特别是当她们这些苦命的下人有百里怪物这样的主人，更加能体会人不可貌相的这句至理名言。
“你们跟随岚王很久了吗？”
“有几年了，不过我是贴身照顾王爷的，至于她，只在京城里侍奉，以后大概不会跟我们回王府吧！”杜十娘走路的脚步一顿“回哪个王府？”
“这里是将军府，王爷在京城是不会长住的，他有封地，在燕城，那里的王府可壮观了！他应该会带您回去的，不过将来的事要等王爷安排了才说得准”丫环们叽叽喳喳，像麻雀似的说个不停。
“杜小姐，您暂时就住在这里吧！”
杜十娘在热心丫环的牵引下，走过百里烽烨的寝室，进到旁边一间整洁的房中。只见屋内明亮、布置精美，墙壁周围有不少值钱的摆设。
杜十娘的头忽然有点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从妓院最杂乱的厨房来到将军府里华美的庭院，两个地方的景况与差距带给她的冲击还真的是不只一点点！
“我住岚王隔壁？”杜十娘无法认同这样的安排。
丫环耸肩，提醒她“您也听到王爷的交代了，他的吩咐是不能不从的。”
杜十娘无言，百里烽烨的想法真是让人摸不看头绪，但她还是得重申“我已非当初的名门闺秀，你们若是愿意，请把我当成同伴就好。”
“现在仔细一看，您的容貌是真的和我们很像呢！”丫环的目光紧盯着杜十娘“听李世子说，您的相貌是王爷找女人的标准。”
杜十娘愕然，端详起丫环的容颜，清晰可见的事实完全不容她反驳。
丫环接着道：“可是王爷并没有红颜知己，他不会因为一张脸而对我们有什么特别的待遇，比如说一收进门就安排到他的院落，这种例外是我们这些“替身”不能拥有的呢！”
杜十娘听了这番话，心思更是乱上加乱。
照理说，百里烽烨只不过是在年少时与她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罢了，随后分别了七、八年，这中间他们毫无往来，彼此也不算相识，就算是情投意合的夫妻，只怕在岁月消磨之下也变得情淡意冷了，百里烽烨怎么会“惦记”着她这么久呢？丫环眼见杜十娘又陷入失神状态，兴致一来，继续泄漏主子的底细“不仅如此，王爷曾订过几门亲事，他找的姑娘有人看过，据说也是跟您雷同的长相，可惜”
话说到一半，丫环突然很感叹一一百里烽烨的亲事每一次都告吹，没有一次修成正果！至于原因，不是王爷过于挑剔“欺压”女方；就是遭女方过度恐惧，敬鬼神而远之。
“他尚未成亲？”杜十娘难以置信。
“连妾室都没有呢！”丫环又道：“曾有一些企图攀附王爷的人，送来不少美女给王爷，但那些大美人最后都是哭着、闹着、求着离开的。以王爷的脾性来说，除非是他很喜欢的，否则他绝不会让对方亲近。”
那她现在要住到他隔壁了，这样算不算是“亲近”啊？杜十娘突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你们平时是如何与王爷相处呢？”
“您只须谨记一句话，奉行到底。这样就可以安然无事一一反正王爷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如果他错了，请把这话再重复一遍。”
这就是传说中的自欺欺人吗？“王爷想必没什么朋友吧？”
“是啊”比起自欺欺人，更多人喜欢自力救济，远离是非。
百里怪物一生截至目前为止，也就李承宇一个朋友。
下人们是为了钱，不得不留在他身边伺候他；但一般人若是与这个怪物王爷相处，多半不用一天就会崩溃的！
“王爷。”将军府外的门卫一见百里烽烨回来，忙不迭的行礼，抬头却见李承宇也跟着来了。
两个玉树临风般俊秀的年轻男子走在一起，吸引了不少路人的关注；百里烽烨一脸的冷漠样，完全不理会身边那个唠叨的李世子。
叫住一名丫环，百里烽烨吩咐道：“去叫杜十娘把晚膳送到我的房里。”
李世子朝熟悉的丫环笑着追加一句“我也要一份。”
百里烽烨不留情面，回头质问：“我有留你在这里吃饭吗？”
“你能遇到正主儿还是我引见的，怎么娘子迎进门，就要把媒人丢出门？”李世子用眼神鄙视他。
“哼！也许这就是人生啊！”“少学我说话！你才是坚贞不渝的典范，她都变得面目全非了，你还是痴情不变，把人从妓院带回来安置，你简直就是情中之圣啊！”百里烽烨瞥了李世子的脸一眼，不冷不热的解释“我只是可怜她。”
这么多年没见，若非李世子提起杜十娘，百里烽烨其实早已无视她的存在；但既然见了面，而她落魄得如此凄惨，善良如他当然会于心不忍，出手解救。
“她似乎不太认识你”李世子回想起杜十娘见到百里烽烨的情景，不由得觉得好笑一一人家根本就没把百里王爷给记在心上嘛！
“我跟你也不熟，麻烦你不要来我家骗吃骗喝。”王爷反唇相稽，但他心里很明白一一李世子说得没错。
其实他和杜十娘还真是没什么交情！
就只是年少时见了她一面，让他对她兴起了一点憧憬之意，有了一些好感罢了。百里烽烨自己也弄不清楚他怎么会一直都忘不了杜十娘？
如今带她回来，真的是出于怜悯，完全没有别的意图。
他有足够的权力能摆布世上许多人的生死存活，而既然他曾憧憬过的人落魄了，让他看得很不舒服，拯救她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何乐而不为呢？
假如当年他人在京城，帮杜十娘摆平她家里的灾难也没什么闲难，可是他当时已参军，不然再棘手的事对他来说也都是轻而易举。
“说真的，这些年来，你为何从没去过找她？”李世子跟随百里烽烨进入庁堂，坐在桌边等饭吃。“要不是遇见太子，跟他说起你身边的姑娘各个长相都很神仪，听他有感而发，透露出杜家小姐的下落，我都想不到有这个人的存在呢！”
那么他也不会带百里烽烨去见杜十娘，而一旦错过，只怕这两人今生都不会有再见一面的机会了。
百里烽烨顺着李世子的思路想了想，不愉快的蹙眉，片刻后才道：“我以为她早就嫁人了，谁会知道她竟过得这么慘！你会为了小时候见过一面，觉得有点喜欢却又毫不相识的人牵肠挂肚、苦苦追寻吗？”
“啊！你对她就只有那么一点回忆而已吗？”李世子听得很失望。“你们的交情并不深厚啊？”
“我对她就只有那么一点的记忆，至于她对我嘛那是她的事。”百里王爷一摊手。
“我想她根本就不记得你了！你就这么这么简单的，只是那么那么纯粹的喜欢那样子的女人吗？”李世子突然觉得跟百里王爷说话就连措辞都变得很困难。
“不然还有什么？”
人很容易喜欢上一样东西，然后找寻相似的来满足自己，却不一定非要原本的那个；百里烽烨自认不是一个执着的人，当年离京之后，漫长的军营生活让他只想着胜利与生存，哪有心情去在乎京城里那个他曾憧憬过的女子呢？于是等他有心情了、有需要了，就开始找与她相似的替代品。
“你真是有够怪的！”李世子是真的觉得百里烽烨很奇怪，收的女仆、订过亲的女子，各个都像杜十娘的替身；而本尊，他反倒不甚在意。“那现在你带她回家养着，就只是大发慈悲，不打算对她怎样吗？”
“她年纪不小，容貌又残了，你是要我对她怎样？”
“如果她渴望并哀求你对她怎样呢？”李世子苦苦追问着百里烽烨，但话才刚说出口就变了脸色，对着门口招了招手，汕笑道：“啊！杜小姐。”
百里烽烨转过头，见到杜十娘捧着饭菜走进厅堂，不知方才的话语，她都听见了吗？
他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从不动摇的心莫名不受控制的晃荡了几下，回想起李世子的追问，百里烽烨一时间竟有些犹豫不诀。
向来果断的他很不习惯这种陌生的感觉。于是一脸不满的找杜十娘宣泄“这么慢才来，你是煮饭，还是难产啊？”
“呃抱歉，为了菜色新鲜，我是等您回来才开始做菜，所以花费了一些时间。”杜十娘面色如常，卑微的回话。
王爷说的都是对的，王爷做的都是应该的，这是百里家的生存法则，不过在小细节上，她可以有自己的应对方式。
例如，王爷的任何意见，她会学着用了左耳听进去，马上再从右耳排出去！否则太过重视他的意见，她保证自己会活不到明天。
“辛苦你啦！杜小姐。”李世子对着色香昧俱全的菜肴下手，冷不防手背却遭身旁的恶人用筷子打了一记。
王爷还没吃，谁敢抢？
在百里烽烨不甚愉悅的目光下，李世子收回手，等王爷吃完了再拣剩下的交友如此，对百里怪物真是一种幸运，但对李世子来说，他觉得自己备受考验，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都因百里王爷而不断坚韧与强壮。
“你知道吗？”李世子很感慨的告诉百里烽烨“每一回我遇到挫折与不开心的事，只要想起你，不管多么阴黯的心情都会立即变得舒适而畅快起来。”
百里烽烨懒得搭理他，专心吃东西。
“有你在，这世上就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既然你已经让人世间变得如此之糟，还有什么能令我觉得难过的呢？”李世子耸肩一笑，接着劝告起正想离去的杜十娘“杜小姐，今后可要辛苦你了，在他身边可不比在销魂院里轻松啊！”杜十娘很尴尬，小声回道：“请别称呼我小姐。”
“只是个称呼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李世子打量起杜十娘的五官。
她原是个美人，即使脸上有狰狞的伤疤，也不会显得丑陋，只要修复了疤痕，还原美貌，她还是有着令人心动的魅力。
“你脸上的疤也许有得医治。”李世子评估了杜十娘的旧伤，对着百里烽烨说道：“明天我们去太医院找人来替她看看。”
百里烽烨迟疑了一下，转眼看着不知所措的杜十娘一一她的残缺不只是脸上的疤痕。还有清灵飘逸的气质和高雅婉约的神态，那些东西也很重要。
假如容貌恢复了，但她依然像眼前这样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那么她就永远变不回当初那个倾倒人心的名门千金，只能是个空有美貌的庸俗女子罢了。
百里烽烨随口间杜十娘“你想恢复容貌吗？”
“这”杜十娘无法回答，她对毁容的脸已不抱希望好多年了，她有可能恢复吗？
女子生**美，但她的美是被她亲手摧毁的，她不相信还能挽回。
百里烽烨在杜十娘的眼中找到了挣扎与期盼的光芒一一毫无疑问的，她心动了！
看来女人都是爱美的，她也不例外，而满足她这么一个小愿望，完全不需要花费他多少力气。
她脸上的伤疤虽让别人嫌弃，却令他刮目相看，因为那是她拼命争取的“勋章”一一她用美貌来换取清白的做法，值得他佩服一下下。
“说啊！”百里烽烨決定遵从杜十娘内心的渴望，治愈她的脸，不过得先让她自己说出口。
杜十娘为难的抬起头，望着百里烽烨好整以暇的态度，他是在等她出声哀求吗？
她承认自己很想恢复容貌，但恳求他伸出援手，他真的就会帮助她吗？
李世子等不及了，很干脆的点明事实。“你别不好意思了，想要的话就求他吧！”
这是什么话啊杜十娘只觉得很错愕，突然想说不用了，但那不是真心的，她是真的很想恢复她的窍貌，可叫她去求百里烽烨，要怎么个求法呢？这真的有些难度！
“你不想恢复吗？”王爷等得快不耐烦了。
李世子则是苦口婆心的劝着杜十娘。“快点，别让我们久等，相信我，你迟早会求他的唉！也许这就是人生啊！”王爷说的都是对的，王爷做的都是应该的，那王爷想要的她是不是都要乖乖奉献呢？
杜十娘当下做了决定，认输吧！“王爷，求您”
百里王爷立刻满意的一笑。“那就如你所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