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钗头凤的宿命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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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时,读放翁的钗头凤总是一怀愁绪消沉,难解,莫名的温柔伤感。或许,当是那一段恸人衷肠哀婉欲绝的爱情故事吧。是的,一定是的,这世间只有悲剧的爱情才那么容易的挑动人的心绪离怀。

    一九六二年,诗人郭沫若至浙江绍兴,览沈园故地,睹物思人,曾填了一阕钗头凤,上片是“宫墙柳,今乌有,沈园蜕变怀诗叟。秋风 袅,晨光好,满畦蔬菜,一池萍藻。草,草,草。”

    原来曾经占地十余亩的沈园,已大部分沦为了稻田;当年放翁唐婉凭赖的亭台楼阁倾颓至连断壁残垣也无;仅有的便是园内一个葫芦形水池 及园外稻田中的一个方形水池,池中萍藻丛生,一派凋零,这算是沈园仅余的故物了吧。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沧桑几多,无情几多,不外如是。

    沈园,说来当真好笑。儿时总以为沈园的得名来自于沈从文先生,以文人的名字命名居所,中国大抵有这样的习惯。那时对中国全境的地理笼统的一塌糊涂,窃以为江西凤凰古城与沈园甚近,而沈从文先生寓居于此,亦无甚差错。现在想来,多半是因为沈园与先生同姓沈的缘故吧!可那时,读了放翁的钗头凤,陆游与先生在时间空间上的跨度,让熟读历史却不懂地理的孩童好一阵糊涂。最终,牵强的得了一个结论:陆游题诗时沈园当不叫沈园,应是先生寓居于此方才改名沈园的吧。毕竟,陆游与唐婉的钗头凤中都未出现“沈园”一词。

    好了,言归正传,还是回到钗头凤的故事上吧。

    公元1144年陆游20岁,英俊年少,诗才横溢,与美丽多情的表妹唐琬结为夫妻。唐琬对诗词亦有相当的造诣,和陆游兴趣相投,情瑟甚和,生活美满。唐琬贤惠,尊敬公婆,又是亲上加亲,家庭关系相处很好。

    只是,如此佳缘良配,璧合珠玉,便是连上天也会嫉妒的吧。抑或,宿命里注定,陆游的一生是要用来作为对上苍的艺术的供奉的。诗人,绝世的诗人都有一个煎熬得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灵魂。陆游,人若其名,当是要一生羁旅漂泊,浪迹天涯,用毕生的心血来挥洒熔铸他的诗篇的吧!自古红颜祸水,美人是温柔乡英雄冢。上苍,慈悲又残忍的上苍,岂会让他的供奉耽于安乐,逸于多情,溺于情浓。若要为陆游的薄幸开脱的话,我倒宁愿是这样的借口。

    生死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以为这辈子是可以和你相守一生,白首偕老的。不料,却应了我自己的那句诗“不如意事常千万”这是无心的偶然,还是注定的必然?

    不久,陆游礼部考试被黜,加上陆父病逝,陆母怪罪于唐琬。一怪唐琬没有管住丈夫思想之“放任”二怪二人过于恩爱而使丈夫“惰”于学,三怪唐琬不吉利,嫁到陆家克死了公公。如此荒唐的怪罪,贤慧如唐婉,亦难免心生不平。婆媳关系终恶化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于是,陆母给儿子下了一道不可违抗的“母命”——休妻。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婚姻是一群人的事。自古道理一同,况是那个以孝为尊以孝治世的时代。某些书籍还载,唐婉离开陆家后,陆游曾另找一处将唐婉藏了起来,暗里来往。不料,却为陆母知晓,陆母带人登门“问罪”情已至斯,便只能彻底分手了。

    这里,我是颇为唐婉委屈的,当然还有尊敬。为了你,我可以不计名份;为了你,我甘愿被你所藏;为了你,我愿意葬送我的一生。因为,只有与你在一起,才是我最大的幸福。那么,为你付出所有,又有什么值不值得?!

    不由想起了孔雀东南飞里的焦仲卿和刘兰芝。“君当作磐石,妾当坐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生死相依,祸福与共。可惜,陆游不是焦仲卿,没了那份担当,唐婉亦不是刘兰芝,多了分念想。因此,他们能够相依却不能生死与共,能够同享福逸却不能共承人祸。那么,各自放手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后来,陆游另娶王氏,唐婉改嫁赵士程。

    柳絮入水终化萍,随风各自得飘零。 如果故事到此戛然而止,我们顶多是感叹一声,缘浅福薄,苦燕纷飞。仅此而已。

    然而,故事却还在继续,悲剧并未了结。

    数年后,陆唐二人再次在沈园不期而遇。然,此时已是你为人妻,我为人夫,蹉跎百年各自身了。可以想见当时二人是如何的悲喜交集。但是,唐婉身边却有赵士程相伴。不论哪个时代,这样的见面也都是宁愿相逢不相识,避免难堪的吧。这里,有处细节,唐婉“遣仆人”致送酒肴给陆游。值得推敲的是这“遣仆人致送菜肴”的“指使者”是赵士程还是唐婉。然而,不论是谁,做为表亲,亲戚之谊算是尽了。只是,纵然藕断丝连,两心相系,我们却再难互通情愫了。这自然是另一层含义,只需心照不宣便可。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怎不教人忆起前事呢?春色无边,柳绿荫浓,我们漫游郊外。你一双红润酥软的纤手,捧着一杯满满的黄藤酒予我,交饮宴乐。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人生的美好也不过如此了吧。

    只是,美好的事物总难长久,我们,我们终究敌不过宿命的安排。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陆游是不敢明指母亲的不是的,但私心里也不是没有埋怨过的吧,于是便说“东风恶”夫妻的关系不能继续下去,所以说“欢情薄”“东风恶”与上文“满城春色”呼应,刚才还是满城春色,一转眼却被东风将一切美好欢情吹成了泡影。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谁能深会我这几年的分离之痛相思之苦。当年虽非我所愿,但终究还是造成了这既成事实。“错,错,错”心情悲苦难抑,恼恨相煎。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迭声问天,亦自问,终是无法解答,便只能闷声长叹了。

    画面一转,已到眼前:“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仍是这可爱美丽的春天,可是眼前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女子已经消瘦了许多 。想必她这些年心情也是相当难过,眼泪常把手帕湿透的吧。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望着日益消瘦的你的容颜,婉儿,婉儿,多少次这样的念你想你梦你盼你,却这般相对难言,你教我如何自持呵?

    “春如旧”呼应“满城春色”“人空瘦”呼应“红酥手”行文至此,已是心痛如绞,泪雨潸然了吧。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桃花零落如人事的飘零,而没有了你,这亭台楼阁也倍觉冷落凄凉了起来。想起从前的海誓山盟,那绝不掺杂任何虚假的盟誓便是到了今天仍在耳边絮絮念叨个不休。可是,咫尺之遥,却远比天涯,更胜天涯。

    真想不顾一切的拥住你,在你耳边细诉我的一腔柔情满怀相思的啊!然而,现实却如一道冰冷的墙横亘在你我之间,我心底有太多的牵绊,谁也放不下的啊!于是,便只能在这青光里,遥遥的望着你,涕泪横流,悲不自胜的仰天长叹“莫,莫,莫”啊!

    若,故事到此完结,我会毫不犹豫地挑起大拇指赞一声:放翁真乃多情种子痴心汉也。毕竟,这一阕钗头凤历经了如许岁月,依然,依然那么的恸人衷肠。然,故事却一折再折,开了个如此的玩笑。也许,悲剧的极致便是达到完满的缺陷,让人在这缺陷里沦落,任谁也不能不为之动容的吧。

    其实,读唐婉这阙词的时候,最先窜入脑海的竟是席慕容的白鸟之死,那般毫无征兆,那般没来由,然而,却也那般轻易的就击中了我心底的柔软。

    席慕容那首诗是这样写的:

    你若是那含泪的射手

    我就是 那一只

    决心不再躲闪的白鸟

    只等那羽箭破空而来

    射入我早已碎裂的胸怀

    你若是这世间唯一

    唯一能伤我的射手

    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岁月

    所有不能忘的欢乐和悲愁

    就好象是最后的一朵云彩

    隐没在那无限澄蓝的天空

    那么 让我死在你的手下

    就好象是 终于能

    死在你的怀中

    我不知道席慕容当年写这首诗时是怎样的心情,脑中曾闪过怎样的意像,可是我却知道唐婉就像她笔下的那只白鸟,到底没逃过放翁含泪射出的利箭。郁郁而死。

    放翁的诗集中曾多次提及沈园,最著名的有四首,分别是:46岁时入蜀途中所作重阳诗:“照江丹叶一霜,折得黄花更断肠。商略此时须痛饮,细腰宫畔过重阳”;63岁严州行上诗:“乘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闷幽香。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少日曾题菊枕诗,囊编残稿锁蛛丝。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75岁时所作沈园诗:“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84岁所作春游诗:“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陆游享年85岁,壮年时为国家抗金大业四处奔走,一心收复北方失地,除却精忠报国的男儿志向,其中恐怕也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儿女之情吧,而到了晚年,意气萧疏之时却加倍的忆起当初那样你侬我侬的少年情怀。足见,这场伤痛伴随了他一生,至死都难以释怀。

    放翁这样的痴情用心,我本不愿过多揣测他当年的“有心”还是“无心”但读了唐婉这阙绝笔词,终究还是不能无动于衷的啊。

    就词工词理而论,唐婉这阙词其实并无多大出众之处。可是却因承了放翁的意,用了自己的真切之心,融贯了哀婉之情,加之是绝调,便造就了悲剧词的高峰。

    该词与陆游的钗头凤相唱和,呼应。我不知道“世情薄,人情恶”里有没有赵士程的影子,不过陆母当是最大的影射;“雨送黄昏花易落”既指风雨晦暗,花朵凋零的实景,更指青春人生的波折就像那被风雨吹折的花朵,易碎易逝“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就是最真实贴切的写照;“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泪痕残”与“泪痕红浥鲛绡透”对应“晓风”则与“黄昏”对应,长夜苦寂,心事难言,相思无表,女子寂寞阑珊的心态跃然纸上;我之寂寞孤苦,伶仃消瘦,欲诉之于君,却千山万水,险阻重重“难,难,难”啊;下片笔势一转“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既是对陆词“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的回应,也是对自身身世处境的感慨,凄凉处境由此可见一斑;“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我对你的心思,却是难以对人言语的啊,于是便不得不时时刻刻小心谨慎强作欢颜,这种想找人倾诉却不敢的矛盾和苦闷落到“咽泪装欢”上,再以“瞒,瞒,瞒”收束全篇,种种无奈,凄凉,哀伤,相思,烦恼像地底的岩浆,奔突绝荡,却寻不到可以释放的缺口。如此,落落寡欢,终至郁郁而死。

    放翁当时为何要在沈园的墙上题那阙钗头凤,其意图其实是很值得玩味的。若说他是触景生情,激越情动,心痛伤感不能自控下而挥毫泼墨悬题墙上,倒还罢了,我顶多说他欠考虑。若真是“别有用心”冀望唐婉日后游园时能够亲眼所见,那么他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但却让人无端的轻贱了他。

    若不能给她幸福,那么便放手,纵使无力放下,亦应深埋心底。爱一个人,最大最深的便是要她幸福。而那样的“幸福”哪怕是表面的也好,若你无法给予,即请离开。不要让渐死的心平起波澜。如此,就好。

    也许,放翁只是希望唐婉能明白自己的苦痛和相思的吧,孰料,竟造成了一生无法弥补难以释怀的伤痛。在这点上,他倒严重低估了女子的勇气。其实,自古在爱情上,男人就比女人理智,而女人远胜男人勇敢。虞姬如是,卓文君如是,王昭君如是,刘兰芝如是,唐婉亦如是。

    若,一切可以重来,我是你的务观,你是我的婉儿,我将在离别时洒然挥手,衷心的祝愿你幸福。相思无如泪,情深当似水。以后,我将不会再在你的生命中出现,只于彼岸,遥遥,留你一双眼睛,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