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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独独对他那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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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为什么独独对他那么坏

    今天是正月初二,出嫁女儿归宁的日子。

    二十五岁的晓蕊,虽是云英未嫁,但为了探望改嫁五年的母亲,俗不可免地挑了今日拜访继父位于淡水的家。

    晓蕊的继父沈文明出生望族,算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每遇家族聚会,前院后巷便塞满名牌轿车,大人小孩外加看门咬贼的狗加在一起,跑不掉百来张吃饭的嘴。晓蕊的母亲虽然成了贵妇人,先生的生意做得大,与人应酬交际不可免,见到久未相聚的小女儿,挠手想谈些知心话,了不起十分钟,便有旁人来打岔,母女俩便深谈不下去。

    晓蕊就是料准这情况,才顺口应允姐姐沈苹的邀约。

    “蕊,别死脑筋,”沈苹每次连络到晓蕊,就忍不住要杂念她几句。“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你还怨妈没替爸守寡。你要体谅她一个弱女子带两个孩子的苦,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这么笃信精神上的恋爱。”

    对于这样的论调,晓蕊深深地不以为然,但她生性固执、木呐,口才又不如姐姐伶俐,与人抬扛总是有理被辩到没理,几年来吃了不少口头亏,学乖后耸肩不再强辩,心下则是告诉自己,她不是怨母亲没替爸守寡,而是不了解为什么慈父眼里贤慧聪颖的连理妻,会在他死后不到一年就再嫁。

    倘若沈文明稍穷一点,长得像小槽老头儿的话,她反抗他的心态可能会平衡中立一点,偏偏姓沈的装袋里多了几分钱,长得又比她的爸爸高壮有派头,最叫人呕的是,姓沈的乃是她爸爸大学时代的情敌——母亲的老情人。

    其实,沈文明也不是一个真令人嫌恶的男人,行为绅士派的他,对沈家姐妹出奇地好,甚至多次表示愿意协助晓蕊远赴巴黎、纽约、伦敦等高知名度的艺术学院深造。

    出于对父亲的忠实与挚情,晓蕊毫不考虑便婉谢了,反正他自己在“哈佛”、“牛津”、“长春藤”里成凤、成凰的子女一箩筐,还真缺她这个画图画得半调子的乌鸦继女吗

    就因为太了解晓蕊和沈家的心结,沈苹这个做姐姐的一大早就打电话来。

    “铃铃”数十声恼人的催促将好梦方酣的晓蕊吵醒,习惯戴着眼罩睡觉的她伸手摸向话筒方刚附耳,还来不及喂一声,对方就先发制人了。

    “怎么还在睡!该起来打点,准备出门了吧”

    晓蕊把头塞进枕里,抱怨着“沈苹,才七点半!你拨电话前,看一下时辰好吗”

    “看过了,不这么早逮人,谁知你又找什么样的借口闪人。”

    “我不是已答应你,会去看妈吗紧张什么”

    “记得就好。蕊,今天到沈家,记得叫人家叔叔一声,好歹他是长辈。”

    晓蕊敷衍着“会啦!叫他一声,红包一万,叫他两声,红包十万,叫他三声叔,我明天马上跟阿姨辞职,云游四海去。”

    “少贫嘴。再提醒你,妈交代沈文明想见骆宾,记得邀他一起来。”

    骆宾是晓蕊从大一时交到今天的男朋友,年纪才二十九,政大企管硕士毕业,目前在一家全球连锁的知名汉堡店担任采购副理,条件与人品皆是万中选一。

    他对晓蕊的感情放得相当深,宠让她的地步,夸张得可以任她牵着鼻子走;他的贴心、古直与退让,疼妹妹的沈苹看在眼底,感念在心里,只不过对一个艺术白痴男和数理低能女竟会碰在一起而感到讶异。

    仿佛怕晓蕊恶意缺席似的,沈苹立即问:“你会搭他的便车来吧”

    “不会,他这段时间被派去上海出差,赶不回来。”

    “真的不用我和姐夫去载你”

    “不需要,我搭捷运较快。”

    “那你要来哦!而且不能像中秋节那样只待半个小时就落跑,你知道妈找不到你有多失望吗”沈苹又叮咛了一句。

    晓蕊意兴阑珊地解释“那是因为我事前答应陪姑姑去庙里拜拜的嘛!这事我已经道歉过了,你要我讲几遍。”

    沈苹不理口气冲的妹妹,又提醒的说:“你那么迷糊、闪神,不多念你几下,你会听得进去吗我看还是我们去载你比较妥当”

    晓蕊坚拒道:“我吃过早餐就会出门。总之,我们姐妹俩沈家见了。”她挂了电话后,软下身子倒进自己的闺床,棉被一拉,跟她记忆里的梦中人睡起回笼觉来了。

    晓蕊赶到熙来攘往的捷运站,气息紊乱地穿过大开的捷运列车门时,已十一点过十分了。不巧地,她挑的这节车厢刚好坐满乘客,就只她一个站着,心里委实有点不舒服。那种不舒服,不输小时候玩“大风吹”总成输家来得莫名其妙。

    其实,晓蕊倒也不是真在乎没椅子坐,而是她脑后发麻,敏感的意识到有不少对眼睛正“熊熊”地打量自己,那种被辐射污染到的恶心感觉遂在心上陡扬。

    是因为她腼腆,不好意思给人瞧吗非也,其实是姑娘美则美矣,但天性孤僻,不高兴给人瞧。但美丽的东西人人自然想瞧,尤其眼缝里突然闯进一个既亮丽又有气质的佳人,除了惊艳以外,你会告诉自己她铁定已是名花有主,但看看不算犯法吧!所以目光就愈来愈不知节制,到最后干脆来个直眺猛瞪,结果把生了双长腿的个性美女给瞪到另一节车厢去养别人的眼了。

    晓蕊进入另一节车厢后,晕车的感觉大大改善了,也许因为多了一些乘客“陪站”舒坦不少,过没两站,有空位可坐,视野变窄后,心却海阔天空,思绪开始搭起时光机,追忆起昔年在淡水火车线上的那个大男生。

    晓蕊年少时不知为这个不知名的他折了多少只纸鹤,为他哭了多少个夜晚,临近午夜整,还依小道消息站在镜前梳头发、削苹果皮,只因谣传说,如此依法炮制有可能从镜中预知将来另一半的容貌,不过也许是她逃避现实,她总在最后一秒戴上眼罩不敢看,想着他人梦。

    有时候,走在街上,她会奢盼自己与他在下一个路口相逢。不同路口,相逢版本也多有出入。譬如说,在东区附近撞见的他,是被一个美女挽着的退役阿兵哥;在华纳威秀撞见的他,是被一对儿女牵着的新新好男人;在地方法院不期而遇的他,是刚跟老婆签下离婚协议书的单身汉;在医院附近碰到的他,则是老婆死于难产的鲸夫。

    不论臆想里男主角的际遇再怎么每况愈下,现实人生里却从没应验过一次,倒是有回为此发呆过度,在国父纪念馆附近,被一辆大轿车撞进仁爱医院,挂了两个礼拜的病号。

    这样疯狂思念他,渴望再见他一面,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的晓蕊以为,他已在自己心中烙下了印,此世将永不退色。

    十二年,将近四千三百多个日子已去,她才了解,时光的力量无人能抵挡,它能容允万事成长茁壮,也能静默地耐心等着它们毁逝。

    曾几何时,那个大男生的影像在她上高三后,逐渐抽象淡化,日久与她房里挂了好些年的“御风百合”混淆成一体,之后,她在路口发呆的情况就少了些,直到大一那年,父亲离开人世,她便不再作这种勾结柏拉图的春梦,转而计量起生活。

    为了缓解母亲的劳苦,她利用周末到学校附近的书店打工,因而遇上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常来书店晃,只逛不买,还净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小姐,你们这里有没有卖书”他看起来战战兢兢,紧张得不得了。

    晓蕊那时正戴孝服丧,不假辞色地损他一句“书店不卖书,那不是‘变相营业’了吗”

    “不,我没说清楚,我是指特定的某本书,是有关经济学的。”

    “你没告诉我书名,我怎么知道你要哪一本特定的书”她的这种服务态度可以登上年度吃定客人的嚣张女店员之最了。

    他尴尬地搔头,仓皇应道:“我也不太清楚我记得书的封面是有颜色的,底面的纸是白色的,字是黑色的”

    晓蕊闻言,一语不发地望着他,总觉得这个男的不是疯了,就是故意寻抛开心,找碴!

    不给他口吃的机会,晓蕊直截了当地回应“白底黑字有彩色封面的书太多了,没有书名或作者名,我很难帮你查。你回去问清楚再打电话来,我查过后,架上若没有货,会拜托老板帮你进书,这样好不好”她的口气很专业,脸上依然不带一丝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