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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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底,这是她犯案前惯有的动作。行家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又曰:大盗之行也,先得用功。算起来,她所有的“专长”里面,就属“窃”这项本领最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雨后的阳光,清如白银,将偌大的周家宅院照得里外通明。

    板凳闪身上了左侧的围墙。咦,这儿怎么是一家印刷书坊,里头还灯火粲粲?

    墙下排放着五、六个水槽,每个都浸着去了壳和表皮的竹穰。工人们把它们一一贴在热墙上焙干后,开始三三两两窝成一处,有些打瞌睡,口涎挂在嘴角还直打鼾;有些则聚在一起赌钱喝酒,倒也不敢大声吆喝。

    怎么周员外家还兼营书坊,这似乎不像他那种财大气粗的人会干的行当。

    板凳越看越是疑窦丛生,正在摸不着头绪之际,身旁不知何时挤上来一个人。

    “请问你在看什么?”

    板凳经他一问,登时吓了一大跳。“你是”

    “嘘!小声点,万一被人听见就不好了。”这幽灵也似的白面书生长得可...可真是...漂亮极了。

    他五官俊朗如画,双眸黝黑深似汪洋,皮肤白皙胜雪,一笑起来,眉宇上飞,星芒萤然,仿佛会勾魂一般。身上一件浆得雪白的长袍,好似故意来彰显她的邋遢的。

    哇!他长得比她还雌雄难辨。

    板凳心口竟没来由地怦怦乱跳。真是反常了,男人这“东西”她在赌坊、窑子里,没见到上千也有上百,从来也没给任何人吓成这样呀。哈,还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麻烦你趴过去一点。”这样她才方便再把他相个仔细。

    “为什么?”白面书生乱不通情理地动也不动,还拿白眼瞪她。“这里又不是你家。”

    “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再说,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家?”臭男人,那边明明还宽敞得很,偏故意跟她抢地盘,莫非他也觊觎着周家的财产?唉“同行”相见分外眼红,绝不能随随便便示弱,气势上先输了一筹。

    没想到板凳待要昂首挺胸,装腔作势一番,那白面书生却嘴角微扬,有一抹极尽嘲弄的笑面,险险将她损得体无完肤。

    “就凭你?”他似笑非笑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可恶透顶。

    “我怎么样?莫非他瞧出了端倪?”板凳心虚地把胸部缩回原位。

    “不怎么样。”白面书生真的很故意喔,两道目光不偏不倚就往她襟口扫过。

    他这句是指她的长相,还是她的身材?板凳从来不曾让人那么没尊严地贬损过,要不是怕被发现,她保准一掌揍得他鼻青脸肿!

    “说,你到底是谁?来这里有啥企图?”如果他真是来抢“生意”的,那她必须先给点颜色瞧瞧,吓唬吓唬他。

    “你呢?寅夜么闯民宅,非偷即盗。请问你包藏的是哪种祸心?”他凛凛的目光直视她的脸面,砂容她借辞狡辩。

    “我...”奇怪,喉咙怎么突然不大舒服。“我,我半夜睡不着跑来这儿,呃...欣赏别人工作不行啊?”

    “噢!”他一副恍然大悟做作样,表明了压根儿不相信她。“你看得懂他们印些什么?”

    “当...当然喽!”天知道她大字根本不识一个,连自己“尊姓大名”都是用画的。

    不过这节骨眼可千万不能露了馅儿。让这个小白脸看扁去。

    “那就请你告诉我,左边晾干的那幅字画上写些什么?”

    “那是...那...”板凳支吾半天,十分认真而且用力地看了又看,只知上头密密麻麻地写了一长串共八行字,却硬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他道。

    啥意思?

    板凳见他趾高气昂,狂得二五八万的讨厌相,恨不能一掌打烂他的脸。

    “听你的口气,敢情你是知道喽?”哼,想必所知也是有限。

    “要我教你?”白面书生伸出右手,手指头颤呀颤,竟暗示给钱。

    喂,秀安镇居然还有比她更厚脸皮,更死要钱的无耻之徒?

    “休想。”谁见过盗贼还做蚀本生意的?

    “那我叫喽?”白面书生马上拉长颈子,非常没品地威胁她。

    “叫呀,横竖到时两个一起被捉,你也讨不到便宜。”看他文文弱弱的样子,想必就会这点三脚猫的轻功。比文的不行,比武的她才不怕他哩。

    “错了,他们只会捉小偷,怎会捉我?”

    “闭嘴,你难道不是心怀鬼胎?”不然没事跑这儿干么?

    “我...”

    “不用说了,我看你尖嘴猴腮,目光闪烁,举止猥琐,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她饶口令一样僻哩叭啦就是一长串。

    “就像你?”白面书生也不是好惹的,马上将她堵得哑口无言。

    “我...”今儿莫非踢到铁板了?她的牙尖嘴利完全发挥不了功效。

    “给不给?交一句五两纹银。”

    “什么?”干脆用抢的算了。板凳由鼻孔里大口大口喷着气,火葯味已经开始蔓延了。

    “十两。以后你每问一个问题就涨一倍。”

    “你想死吧你。”板凳一掌击向他的天灵盖。

    “哟,你胸中盘扣撑开了。”分朝前一倾,竟尔避了过去。

    “要你多管闲事。”板凳慌忙打掉他的手,蓦然瞥见那五根指头居...居然修长得比女人还要纤似青葱。简直恶心透顶。

    “呵,好困!”他打着呵欠往后一仰,又巧妙地躲过一劫。

    糟,遇上个扮猪吃老虎的郎中了。

    板凳看苗头不对,本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但不给这小白脸一点教训,又心有不甘,于是手脚齐发,攻他个措手不及。

    “嗳哟!我”

    “嘘!”要死了,叫这么大声,板凳情急之下顾不得男女之嫌,仓皇地捂住他的嘴巴,逼他一起滚向大树后的灌木丛中。

    幸好那些工人浑身爬满瞌睡虫,迟钝地睁了下眼皮,旋即又进入梦乡。

    板凳堪堪吁了一口气,忽觉食指一痛

    天,那小白脸竟然咬她。可恶,她猛力抽,方知咬她的不是他,而是一只大黄蜂。

    “别动。”他机灵地将她按回树丛中,边抓住她的手掌一口咬破她的指头,使力吸出里面的毒液。

    “多...多谢。”豆大的汗珠自她额际汨汨而下,轻缓游迤至眼角,她水眸微眨,汗滴悄悄上溜,经粉颊,落襟口。鼻尖的另一滴汗则随人中滑向唇边...

    小白脸不知是看人还是看汗,突然有点发怔。害板凳莫名其妙地面河邡赤,娇羞答答。

    “看什么看?”佯装的男儿本色,一下子变和有气无力。天老爷,这小子该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你的...额头上,还有...一只黄蜂。”

    “嘎!”板凳抬眼上瞧,果然有一只...“你还不赶紧帮我把它弄走?”

    “我不敢。”为表示他真的很胆小,他还把右手轻轻抖了下。

    脓包!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呢。

    求人不如求己。板凳运足真气,准备用气功把它“震”死。

    “别轻举妄动,这种黄蜂触感相当灵敏,稍微一点动静都会惊吓到它,促使它叮你。”

    “不然呢?难道要我像木头人一样老站在这儿?“她的汗更加冒涌淋漓了。

    “一百两你有没有?”他正经八百地问。

    “怎么,要给它钱它才肯走?”

    “不,钱是给我的,如果有一百两,我或许可以救你一命。”他眨眨眼,笑得非常欠揍。

    “趁火打劫非君子,见死不救真小人。”自她懂事以来就以“坑人”为己任,以“扒窃”为职责,岂料今儿却一栽到底。

    “小人也好,君子也行,你到底给不给?”

    “我...好吧,你先把弄走,我就给。”等危机解除之后,看我怎么整治你。嘿嘿嘿!

    “成。”只见他大掌一拍,那黄蜂便脑浆肠肚迸裂,一塌糊涂地死在她额头。

    “你不是说稍微动一动它就会咬人?”既然可以用手打,她自己来就好了,干么还要花一百两请他?

    “试试看嘛,假使我一拍它不咬你,那表示我说的没错,你也可以省下一百两;否则就算你命大,而我呢便可以多赚一百两。”

    歪理连篇!

    板凳怒火热焚,一掌既出,左腿接捶而至,招招直攻他的要害。

    那小白脸还能够从容躲过,但板凳的小人招数特多,一个不慎己着了她的道。

    “想拿我的钱,找阎王爷要去吧。”石灰跟着喑器齐出,白面书生没料及他竟卑鄙至此,闪避中一个不留神,倒身跌向砖墙外...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板凳往下一望,乖乖!这下头怎么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湖泊?

    完了完了!这可如何是好?他...他怎么下去那么久还不上来?会不会是不诸水性?要不要下去救他?

    但...她的泳技也不好呀,况且把他救了起来,还得付他一百两,实在不太划得来耶。

    “谁?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工人听到声音了。

    “小白脸老兄,对不起哦,不是我见死不救,是你太不小心了。我...我改天再拿些香烛来祭拜你哦。”趁那群工人尚未发现,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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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适逢清明节,晴空无云,街巷上人来人往,大多是赶着上坟去。

    板凳一大早就被她娘叫起来,慎而重之地耳提面命一番,即要她先到石函桥的保椒塔上等着。

    保椒塔在宝石山上,许多有钱人的祖坟都设在该处,周家自然也不例外。

    史大娘根据某消息灵通人士透露,今早衷泣将带领他的家眷从孤宁路往宝石山去追悼他们周家的列祖列宗。所以要她提前到这来,以便在适当时刻遂行她娘的阴谋诡计,然后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这份差事,其实板凳已经兴趣缺缺了。自从那一夜糊里糊涂害死了人,她就一直良心不安,连觉都睡不安稳。她承认她的确不是个好人,但诸多坏事,她只捡“无伤大雅”的做,从没犯下这么“大条”的。

    饼几天,等这档子事搞定之后,一定要去烧些纸钱给他,以免他变成厉鬼来找她算帐。

    “周员外别来无恙!”山坡上有人喊道?戳耍?br>

    丙见前方五十余尺处,浩浩荡荡一共十几顶轿子。最前方八人抬的软呢大轿,衷泣正探出头来,和一名中年人打招呼。要角来了,接下来怎么做呢?总不能傻傻地站在这作看热闹吧。她娘说“届时会有状况”什么状况?四下里虽是人潮熙攘,但秩序井然,而且...

    赫!那个被她害死的小白脸,他怎么...借尸还魂了?竟站在衷泣身旁,猛冲她笑。

    板凳登时吓得三魂七魄全散了。

    “这是抢劫,谁都不许动!”一名樵夫装扮的人,手握长刀,突地从人群中跳出来,紧接着又有十多名原本在山边角落摆摊子的小贩也纷纷从身旁用来做掩饰的木桶或衣物中抄起各式各样的家伙。

    行径的路人见此态势吓得抱头逃窜,胆小点的当即尖叫出声。

    板凳犹呆立当场不知所措时,一个的握大刀的匪徒突地撞了一下她的手肘。“还发什么愣?快过去救人啊!”咦!这不是她们怡春院的兰姨吗?敢情这些盗匪是她娘的...那是春娇?再那边那个是...湘妹?

    “快呀!否则就演不下去了。”兰姨用力一推,板凳马上陷入群匪包围之中,和衷泣及那小白脸面面相觑。

    “难得这位少侠见义勇为,老夫感激不尽。”衷泣吓得脸色惨白。

    那小白脸却柔笑吟吟,嘲讽之意甚浓。

    “我...不客气。”为了躲开那白面书生,板凳慌忙摆起架式,将那群女扮男装的女飞贼各个击退。

    “哇,好棒好棒!”

    “太了不起了!”

    现场响起如雷的掌声,每个人都竖起大拇指,盛赞英雄出少年。

    板凳被夸奖得浑身上下飘飘然乐陶陶,汗颜淋淋。一抬头适时对上一对熟悉的眼是他!

    那小白脸射出两道几乎可以刺穿她五脏六腑的眸光,看得她胸口一窒,差点儿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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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板凳赤手空拳击退行抢的毛贼之后,衷泣对她即十分感激和赏识,当日即大方赠送五百两作为谢礼,并坚持邀她回宅里宴请一番。

    好大的宅邸!

    周家的“聚畅园”广袤得像一座迷宫,四开间的大厅堂,周围绕以回廊,左右各有水榭楼台临池而建,池内成群的锦鲤和娇艳的荷花,全都美得不得了。

    和满是风尘味的怡春院比起来,这儿确实典雅高贵了些,看得板凳眼花撩乱。

    衷泣似乎有意让她见识周家的财势富贵,特意把宴席设在园内。

    穿过数道大小不一的长廊,总算来到管家口中的“如意轩。”

    席上坐的有衷泣、周夫人、周二奶奶,主传言中美不胜收的周大小姐周朝去。

    好险,那个小白脸没来凑一脚,否则她肯定会食不知味。

    “少侠大名真的叫板凳?”衷泣不敢置信地问。

    “是的。当年因为家贫,两个姐姐生了病没钱医治,竟前后都夭折了。家母因而为我取了这样的名字,希望阎五爷没搞清楚这是个人,能让我平平安安长大成人。”这些话,她自小到大不知向人解释过多少遍,讲得她都快烦死了。

    “原来如此。”周夫人以充满同情的眼光看着她。“令堂还真是煞费苦心。”

    “好可怜!”周朝云从板凳一进门,就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她,完全是一派花痴的标准神情。“你一定很伤心哦?”我伤什么心?板凳尴尬地咧着嘴点点头。

    她那两个“传说”中的姐姐在她尚未出世以前就已经再见了,坦白说,实在谈不上有啥感情。何况她娘的话经常虚实不分,真假难辨,谁知道这是不是她瞎编出来的,为了掩饰自己才疏学浅,想不出一个像样名字好给女儿的超大号谎言。

    一阵空白流逝,丫环们端上下一道接一道的佳肴,有九龙会燕,津门葱油鱼,芙蓉蟹黄,水晶仁虾...丰盛得让板凳险险吃撑了肚皮。

    照理说,酒足饭饱后识相并且懂礼貌的客人就该自动告辞,但她还没完成她娘的交代的”使命“哩,怎么办,要不要提示衷泣一下?

    “近来宵小、盗贼横行,周员外和众夫人小姐,倘有外出,必须特别当心。”

    “何止外出,连呆在家里都不安全呢。”周朝云抱怨道。

    “朝云。”衷泣老眼生厉,陡地瞟向她女儿。“不许胡说。”

    “本来就是嘛,那天不就...”

    “云儿,”周夫从也发话制止。“人家板凳公子是来做客的,你尽扯这些有的没的,不怕惹笑话?”

    “没关系,没关系,我最喜欢听笑话了。呃...”抢了白才发现失言了,真是,那么嘴快干么?

    本来已经没理由赖着不走,这下更是如坐针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娘自称神机妙算,之前还拍着胸脯跟她再三保证,只要依她所拟定的计谋行使,绝对肯定、笃定万无一失,结果呢?吃了半天饭,衷泣始终没提要聘请护院这档子事,叫她怎么“半推半就,然后恭敬不旭从命,就勉为其难接受”了呢?

    “板凳公子,今儿的菜还合你的胃口吗?”周夫人问。

    不妙,送客的辞令都出来了,她哪能继续充愣装傻。

    “好吃,非常可口。”赶紧再挟一只鸡腿,表示她还没吃饱。

    “既然...呃...人还没...”周夫人对她的“肚量”深觉惊讶地瞪大眼睛。

    “饱了,我...”啃完油滋滋的鸡腿,她终于再也坐不住了,非得站起来缓吕气,或者把腰带解开些。

    “板凳哥你”周朝云被她乱没气质的动作吓得花容失色,惴想她该不会当众宽衣解带吧?

    “没事没事,松乏一下而已。”解腰带又不是脱裤子,紧张个什么劲,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么做有碍观瞻,还认为别人少见多怪。

    “呃...”周夫人和一干女眷已经快要蹦出眼珠子了。“既然板凳公子吃饱了,那就请移步到中庭,我们新近了一批雨前茶,味道极佳。”

    “喝茶呀?”她这圆呼呼的小肥肚还塞得下任何东西?不过能再拖延些时间,旁敲侧击引出主题也是好的。“好是好,就怕喝到半途,来个什么宵小之类的,你们也晓得,秀安镇的县令根本是个软脚虾,别说他了,就连知府和新来的巡抚都是个大郎货。”

    “大郎货是什么意思?”

    “武大郎嘛!这是个新名词,专门用来形容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狗官。”所有的古圣先贤,她一概不认识,因此说起话来也就礼义不沾,廉耻少放。

    “你见过新任的巡抚大人?”周二姨奶奶问。

    “他呀,”反正牛皮吹不死人,而且庆阳离这儿一、两百里路,随便盖两句也没人会来“捉包。”假使周家的人误以为她有官场上的朋友,说不定还更加信任她。板凳壮着胆子,说道:“我跟那糟老头虽然没啥交情,可他却承过我的恩。”

    “商辂是个老头?”

    谁是商辂,好端端的提这个人干么?

    板凳呆愕地瞟了众人一眼,嘿,他们看她的眼神竟然都不约而同的很“辣。”她说错什么了吗?

    “其实他只是看起来显老,本人则”

    “少侠或许有意到寒舍担任护院?”一直甚少开口讲话的衷泣忽然问道。

    完全正确,暗示了老半天,总算开窍了。

    “晚辈才疏学浅...”好不容易才进入“半推半就”的阶段,板凳正想给它好好的谦虚一下,谁知衷泣不等她说完即道:“无妨,只要你能打赢一个人,老夫就请少侠担任我周家的护院。”

    “谁呀?”没来由地,板凳心中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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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中庭繁花似锦,粉红嫩绿得教人目不暇接。园子斜侧还有一条婉蜒流贯宅邸,河水虽然湍急,但十分洁净清澈。板凳却无心欣赏这些美景,她全神贯注地睇向眼前的人。

    小白脸!

    “要跟我比武的就是他?”

    “没错。你若胜得了他,这护院一职就是你的了。”衷泣表情谨慎,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倒是那小白脸飞扬跳脱,一副狗眼看人低的嚣张样,非常讨人厌。

    就知道他是来抢饭碗的,那天晚上没把他淹死实在太可惜了。板凳暗叹一声,赶紧挤出难看至极的笑容,跟他皮笑肉不笑地客套一番。

    “承让了。”白面书生连姓名都没报上,就连使数记追魂腿,将她逼到河岸旁。

    没礼貌的捱刀货,手下败将耶,以为我怕你不成?

    板凳亦不再迟疑,马上使出看家本领千手观音云上飞

    “啊,”她一下踩空,竟尔整个人笔直地掉落河中,溅起偌大的水花,吓得周围的人一声惊呼。“惨了,惨了。”板凳费尽吃奶的力气,奋游上岸,赫然警觉,她今儿为了展现其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俊朗的本色,特地穿了一件簇新的白色长袍,这会儿一泡到水里,全该死的透明了起来。

    “板凳哥,你快接住绳子。”周朝云好心地派人丢了一根粗麻绳给她。

    不行,这一上去,她的身分就曝光了,后果将不堪设想。但她又不大会游水,这这这...哈,那儿有根浮木,先欣抱住再说。

    第三章

    几经挣扎,她竟顺水流出了周家宅院,一路漂向城郊的清焰山山脚下。

    看看四下无人,她两足一蹬,身子己然凌空而起,跃上斜坡。

    好险呐!赶紧生个柴火,把衣服烤干了才是。

    板凳急急撩起袍子,双手高举,不慎将头上的瓜皮帽扯下,如云的青丝霎时倾泻而下,令她原己楚楚狼狈的小脸蛋衬托得格外灵筠出尘。

    “你?”刚把脑袋瓜子探出袍子口,水瞳立时映入一个她最不想见的人影。板凳猛呛一口唾沫,心念惶惶电转。“你是谁?”

    “我?”白面书生不禁一愕,他不就是...“你...怎么...”明明是个大男人,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变成...她就是那个混吃骗喝的史板凳吗?不可能,她太美了,美得令他心神恍惚。但,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看他一脸惊疑未定,想必无法认出她来。板凳灵机一动,忙接续道:“你是哪儿冒出来的登徒子,专门躲在大树后偷窥女孩了换衣裳?”

    “我,我...”非礼勿视,可她...

    “你什么你?”板凳得理不铙人,声量加大了近一倍。“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居然作出这等见不得人的事!”

    “姑娘何以知道我是个读书人?”白面书生开始起疑了。

    “猜想喽。你这身斯文装扮,不是读书人,难道还是响马?”

    小白脸不以为然地扬了扬嘴角。“姑娘何以独自在这荒郊野地?”

    “洗衣服呀。”板凳随口诌了个大谎。“我家就住在山的那一边,我每天都必须到这儿挑水兼洗衣。谁晓得,今儿洗到半途,突然从上游冒出一个大男人,莫名其妙就抢走我的木盒,里头还有我娘的衣裳呐。”语毕,两行清泪适时垂下,莹然地悬在粉颊上。

    “噢,那人长什么模样?”白面书生说话时,黑瞳直盯着她的脸庞,害她乱没出息地心虚得舌头拼命打结。

    “慌乱之中,我哪瞧得清楚?”受不了他炯炯质疑的目光,板凳忙不迭用脱下来的袍子遮住胸口和半边脸面,身子偷偷往后挪。“喂,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我叫人喽?”

    “再请教一个问题。”尽管她说得信誓时旦旦,但是依然疑云重重,他非弄清楚不可。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你硬赖着不走,莫非心存不轨?”再让他问下去,她迟早会露出马脚。板凳越想越觉忐忑,便下意识地把身子再往后挪,预备觑个空就赶紧跷头,溜回怡春院去。

    “姑娘有所不知,那名男子乃站住,不许动!”他倏然伸手擒住她的胳膊,那手劲之大远超过板凳所想像。

    “放手,你这卑鄙无耻之徒,你想趁四下无人非礼我?”她第一次遇上功力如此深厚的人,刹那间方寸全乱,她娘教她的正宗武学和随机应变的偷吃步,丁点也派不上用场,只知用蛮力和他扭打拉扯。

    “不是的,我””明明就是你还不承认?像我这么标致的姑娘你会不心动?放开我!你这人模人样,一肚子稻草的臭男人。“板凳看扯不赢他,干脆发动铁齿功,朝他的手臂咬下去。

    “别你先听我说。”白面书生不知是气还是羞,竟胀红了脸。

    “我不要听,你放开我,放开我!”老天,这只看来白皙修长的手,怎会恁地孔武有力,而且还不怕咬?

    “你真不听我解释?”

    “不听不听!我什么都不要听,你放开我!”当务之急首在保全性命,其他废话以后慢慢再谈即可。

    “那...好吧。”他无奈地将手一松

    “啊!”板凳一下重心不稳,整个人如倒栽葱般再度跌入河里头。

    原来那白面书生之所以紧抓着她不放,完全是出自一片好心,怕她不知情地再往后退,将会摔得很难看。孰料,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求你...救...救...我...”这儿水势十分湍急,除非极谙水性的人,否则遭到灭顶的机会相当大。

    “不行啊,我怕多管闲事,会被人家栽赃说我贪图女色,心怀不轨。”

    “不...会的,我...”狼心狗肺的捱刀货,都什么时候了还揶揄她。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做好做歹难做人。我看还是算了。”他蹲在岸边悠游自得地衔着一枝干草,置身事外地欣赏她载浮载沉的曼妙身影。

    “什...么,算了?”呵!他如果再袖手不理,她恐怕再撑不过一...

    就在她行将灭顶的当口,一条麻绳及时环胸套住她。

    “来者何人?”这是小白脸的声音。敢情救她的不是他?嘎!是个蒙面汉。

    对方并没有回答他的询问,只是迅速地将板凳拉上对岸草地上。

    “你是...”由于呛入太多河水,板凳己是呼吸困难,视野模糊,但觉眼前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未几便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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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很刺眼,想是响午时分。

    板凳使劲睁开酸涩的眼睛,映入她眼帘的俱是陌生的景物。

    四壁是无以名之的颜色,当中放了云石图案,两旁置有紫檀木架,古瓷花瓶上了无花影。

    朱红窗框有些褪色,座上还有个烛台,灯影如豆即将燃尽。室内一片昏沉,和窗前的明亮截然不同,犹似朝生暮死的味道。

    板凳屏着气息,从床榻缓缓坐起。空寂无人的寝房,这是哪里?

    昨儿,她记得...头好痛!一定是灌了太多水,又受了点风寒才会这样。茬弱地跌回床沿,努力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

    “你醒啦?”高大的男子一进来,随即关上门,拉上门栓。

    “你是谁?”板凳本能地拉紧衣衫,陡的惊觉,这衣裳并非她昨日穿的那一件。“是你?”

    “不高兴?”男人扬了下他浓如本醮黑的粗眉。“你全身湿淋淋的,怎能躺在我高贵的床上?”

    咦!他难不成就是那个用绳索把她从河里救起来的蒙面人?

    “我可没要你救我。”邪里邪气的,看了就教人不舒服。

    “这是对救命恩人该说的话吗?”他由柜子里取下一瓶酒,自顾自地斟了一杯,仰头一口饮尽,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到床前,一屁股坐在她身旁。

    “你说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是你好管闲事,与我何干?”板凳见他还算相貌堂堂,可那两颗眼珠子却阴沉狠戾兼邪乱孟浪。

    “这你总认得吧?”他掏出一枚金菊叶,在她面前虚晃了下。

    板凳只觉脑门轰的一响,整个人弹了起来。那是她娘的发饰,怎会跑到他手上的?

    “你跟...史大娘什么关系?”敌友难辨之际,还是先隐藏住身分比较好。

    “合伙关系。这是她给我的信物,从今儿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他洋洋得意地收起金叶子,转头将口唇附在板凳耳畔。“我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千万别做出令我恼火的事。”

    “放屁!”板凳一侧身,反手就赏他一巴掌。

    须知她可是在胡同里混大的,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识过,岂会三言两语就让他吓倒?

    “好辛辣呀。”那男子居然不怒反笑。“有个性的女人最合我的脾胃。很好。”

    “疯子!”板凳怒意盈然地站起,他却一掌将她强行按回原位。

    “你相干么?”

    “一亲芳泽。”忽地捏住她的下巴扳向自己。

    恶心鬼,竟用舌头舔她?板凳赫然感到一阵湿热自她耳腮滑向唇边,方寸间一片慌乱,反射性地架起拐子往他胸口用力顶过去。

    “嘎!你”那男子这会儿再也没有情趣调笑了。“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他怒气冲冲地丢给板凳一把匕首。

    “做什么?”让她自行了断?

    “替我去把商辂给杀了。

    “商辂是谁?”在周家的时候也听人提起过,这人还挺热门的。

    那男子顿了下,继而大声笑道:“不错,你装傻的功夫和史大娘一样厉害。”

    “你几时见过我...呃,史大娘?你们合伙做些什么?”她娘干坏事的本领比她高强多了,板凳不由得心生恐惧。

    “就在你假扮英雄,乔装侠士,替衷泣吓走那一票乌合婆娘们之前,不然我怎么会刚刚好就在人一脚踏入鬼门关的节骨眼,适时的把你抢救回来?其实我注意你已经很久了。”

    原来他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板凳以一声冷哼权充感激之意。

    “不领情也无所谓,你只要去把商辂的项上人头给我取了来,我就不再跟你索讨救命之恩。”

    “我说过了我根本不认识商辂这个人,怎么去帮你行凶?”简直不可理喻!

    “胡扯!”那男子倏地敛起脸容。“你跟他已经交手了两、三回,怎么可能不知道他?”

    “说清楚。”甭说交手,跟她打架斗殴的男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千,她可没有听说过其中有哪个性商的。

    “就是今儿在周家和你比试武功,结果一眨眼便将你逼落水中的那个商辂大少爷。”他真是个怪人,都要聘请杀手去把人家干了,还客气地称之为大少爷?没骨气!

    “那个白面书生?”他的名字还挺好听的嘛。

    “对,就是他。”

    “我跟他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杀他?”为非作歹可以,杀人免谈。这是她混迹江湖的基本原则。

    虽然那小白脸实在很可恶,但犹罪不至死,况且她还不见得是他的对手呢!

    “因为史大娘收了我十万两。”

    “不会吧?”她娘是很爱钱,不,是非常非常爱钱,但应该还不至于为了钱要她去滥杀无辜才是。“我这就回去告诉她,叫她把银两退还给你。”

    “千掌魔手毒蜘蛛拿了钱还肯吐出来?作梦吧你!”

    “你又是哪条道上的人物?”怎么今天净听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名字?

    那男子像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差点儿岔了气。

    “回去问你娘吧。记住,我这人是绝不做赔本生意的,一个月后,你如果杀不了商辂,不别怪我心狠手辣。”

    “你跟他有过节吗,干么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我跟他没仇没恨,只不过看他很不顺眼。”

    板凳看他眼中燃起得意洋洋的笑纹,想来这人八成是脑筋有问题,才会为了芝麻大小的理由就想置人于死地。

    “你那么讨厌他,为何不干脆自己动手?强迫一个女人去帮你行凶,不觉得很烂吗?”

    “住口!”他的脸腾地一红。“你只管去杀人,其余的事少管。记得了,我的耐心只有一个月,一个月你若没法完成交易,我就...”他托起板凳的后脑勺,狠狠地在她额头啄了一口。“拿人抵帐。”

    “喂,你”混帐!竟然...把人欺负完了就想一走了之?

    板凳走到门口忽尔一凛,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等等,跳窗比较快。她两脚跨上窗台才发觉这房间是在一座高塔之上,这塔起码五、六层楼高,她轻功即使不错,但...还是...

    “喂,你究竟走不走?”这声音近在耳畔。

    “谁?是谁在说话?”这窗台实在太窄了,板凳一闪神险些就栽下去。

    “小心。”有只大手一把拎住她。

    “小...呃,商辂?”他是孤魂野鬼吗,怎么有办法站在那巴掌大的地方?

    “唔,有进步,本公子尚未自我介绍,商辂这两个字已经让你如雷贯耳了?”他坏坏地粲笑,既不将她送进房里,也不放掉,一如老鹰捉小鸡般地擒在掌心。

    “少臭美了你。”长眼睛没见过比他更夜郎自大的。“放开我,我要回家。”

    “府上哪里?”

    “不是”府上“,是我家,你是耳背还是怎么着?”须知她不仅目不识丁,甚至连较文雅的辞汇也没听过几个,举凡“家”的同义字包括寒舍、府上...统统跟她没交情。

    商辂蹙了下眉,摇摇头换个方式问:“你住哪儿?”

    “住...”千万不能告诉他住在怡春院,否则纸就包不住火了。“住在山坡边呀,我跟你说过了。”

    “好,我送你回去。”但闻咻的一声。板凳己跟着他飞向迎面的树枝头,足不沾地,恍若御风而行地一路驰往东郊的山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