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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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不了铃儿像八爪章鱼似的死缠烂打,海棠不甘不愿地答应让她跟他一同回老家一趟。

    “神阪家又派人来放话了?”海棠一边驾车在山区中行进,一边和罗秘书通电话。

    “这次不是律师,也不是神阪玲奈的家人,而是她的某个远亲吧。我这边的资料也不太清楚,抓不太准他们的确实关系。”

    “目的?”

    “他跟之前的那群人来意大不相同,既不是要控告你,也不是来威胁你,而是单枪匹马的想来台湾探望她而已。”

    “探望?”海棠低哼,他不会给神阪家的人再有任何机会接近铃儿。“这事以后再说,等我明天回公司处理。”

    不等罗秘书警告,他直接收线。

    “谁要来探望我?”铃儿呆坐在他身旁。

    “大野狼。”

    “我又不是小红帽,别唬我!”她讨厌这种过度保护的状态。“让我见那个神阪家的人,我会亲自告诉他们以后别来烦我。”

    “这种话我已经委托律师替你说了。”

    “为什么要别人替我说?我又不是没嘴巴。”

    想到该如何向她详述法律程序与人际周旋伎俩,他就一个头两个大。“反正别再跟神阪家的人碰面就是了。”

    之后长达半个多小时的路上,没人开口说一句话。

    “海棠,你在不高兴,对不对?”每次忍不住率先开口的都是她。“是因为神阪家的事吗?”

    “不是。”

    “你是在气我不该硬是跟你来啰?”

    他绷着脸皮沉默许久,凝视路况的双眼彷佛在凝视深邃宇宙。“不完全是。”

    “那是为什么?”之后的沉默长达数分钟之久“你这么不希望我去见你父亲吗?”

    “连我都不想去见他,更何况是你。”

    这下子换她沉默良久。她不知道海棠曾被父亲遗弃的心情,也搞不懂那些做父母的是何居心。但她以前在蒙古总是和家人聚在一起,吃不好穿不好没关系,大伙仍是开开心心地相偎相依。怎么现在生活条件变好了,却让一堆父母懒得陪子女,忙东忙西,而且总有美轮美奂的借口为自己的不得已辩解,或轻易地原谅自己。

    海棠的父亲如此,他去外蒙追寻的那名学生的父母如此,他上回在家教课上训诫的那个小女生她父母也是如此。

    她完全无法理解。

    “我以为我终于有家人可以团聚了。”

    “什么?”海棠微瞥她的垂头沮丧。

    “我三百年来都过着孤独的飘泊日子,家人全走了,后世子孙又不认得我,也渐渐地一代代不祭拜

    我,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似的。我以为跟了你之后,自己就可以有新的家庭,还多了个现成的父亲。”

    “像神阪先生那样的父亲?”

    “我指的是你父亲!”海棠怎么这么讨厌!“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是蒙古的格格,附在这个躯体上的幽魂。你既然完全不相信我的说法,请问你到底如何解释我的存在?”

    “车祸后的人格异变。”外带背景完整、说法完美无瑕的妄想症。

    “雷海棠,我警告你,如果我再听见你用这种有听没有懂的烂词形容我,我就一辈子再也不跟你说话!”

    “啊,那可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铃儿气得差点把手拍到他脖子上,狠狠教训这个咯咯低笑的傲慢家伙。

    她卯起来真的不再跟海棠说话,硬是憋着一肚子火,在接下来的路上不给他好脸色看。

    “格格,寒舍到了,请下车吧。”

    铃儿重重摔上车门,却懊恼地发现它丝毫不受她的暴力破坏影响。

    “啊,你回来了,你总算回来了!”豪华的西式大宅奔出一位年约六十的福态男子,弥勒佛似的笑着拥抱海棠。“我昨天一接到你的电话就开始等着,总算见到你这孩子。”

    “你身子还好吗?”海棠眼神温柔地回搂一下。

    “老毛病了,还不就是要控制血糖、节制饮食嘛。”弥勒佛这才注意到站在海棠后方的娇小美人。

    “这位是”

    “神阪铃儿。”他在铃儿轻踹他后跟的同时转口更正。

    “啊好漂亮的小姐。”弥勒佛绽开温暖的欢迎笑容。

    “你好,雷伯父。”他很亲切嘛,海棠似乎也没怎么讨厌他。

    弥勒佛浅扬嘴角。“不,我不是雷伯父,我是这里的老管家,老爷人在书房。”

    铃儿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田叔算是我们家的一分子,他在我家工作的年数比你还老。”海棠轻抚她后背迎她入内。

    “怎么会比我老,我已经三百多”一想到自己不再跟他啰唆的誓言,她马上咬住下唇,愤然推开他的大掌,上前跟田叔热切寒暄。

    “没想到少爷会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连我两个媳妇都被比下去啰。”田叔开心地咯咯笑。

    “你有两个媳妇了?”做总管的不都是太监吗?

    “不过人家的儿子、媳妇全定居美国了。”海棠刻意贴在她身后,欣赏她一副不屑搭理他的倨相。

    “我和你田嫂都老啰,哪有力气再去适应外国环境。而且与其去洋人土地上当二等公民,我宁可窝

    在这里吃老米。”田叔欢快得不得了,呵呵直笑。“你田嫂从昨儿个就大张旗鼓地要迎接你,现在正在厨房里忙”

    突然间,楼梯上步下的阴沉身影凝住所有的愉悦气氛。

    铃儿愣住了,怔怔地盯着对方看。

    清瘦修长的他有着半头花白的头发,神情严峻,宛如棱角分明的山壁。眉心间有道直而长的深沟,

    显示长年蹙眉的结果。深沉的眼睁掩去了斯文的气息,浓重的阴郁让人无法亲近。

    令铃儿呆愣的是他的形貌,他和国中时代俊秀的海棠简直一模一样,只是神情不对,也老了几十岁。如果海棠后来没有练拳,造就魁梧庞大的体格,一定会和自己的父亲更像。

    “回来了?”

    “嗯。”多年不见的父子,只不过简简单单说了几个字,箭拔弩张的气氛已经充斥整个大厅,弄得人人浑身僵硬。

    好像,他真的跟海棠好像,连声音都一样!他们连气势都相仿,有如现在的局面正是海棠对海棠。

    “老爷,这是少爷的女朋友,叫”田叔老迈的记忆一片模糊。

    “铃儿!”她兴奋地抬起右腕上的铃铛甩动。

    “啊,好,这下我就不会忘记了。”田叔指着铃铛笑笑。“少爷,去厨房看看田嫂好吗?她好多年不见你,心里挂念得很。”

    “我待会再去。”海棠冷冽的话气有如与敌军对阵的将领“我只是来向爸转述卓爸的一项请托”

    “不急嘛,反正有得是时间,吃过晚饭再聊也不迟。”田叔笑嘻嘻地拉起海棠的手臂,临走前朝铃儿一问:“你想喝点什么?茶好吗?”

    铃儿点头之后,大厅里就只剩她和海棠的父亲伫立,凝重的沉默令人难以呼吸。

    “坐。”长达几乎一世纪的沉默后,他竟然只吐出了一个字。

    她突然有点明白海棠为什么不愿意带她一起来,可是雷父是她在这个世上重新拥有的第一个亲人。

    “你和海棠打算结婚了?”他与铃儿遥遥对坐在各自的沙发上,互相对望。

    “为什么这么问?”

    “不然他为什么带你一起来这里?”

    “因为我死缠着他,硬要跟来。”

    “啊。”他垂落的视线中含着些许沮丧,或是失望,铃儿不确定。或许他心中存着微小的希望,觉得海棠是特地带新娘来拜访他。

    “这里有很古老的味道。”她抬头张望四周,不自在的感觉慢慢消褪。

    “老房子了,海棠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真的!”铃儿的眼睛突然闪闪发光。“他小时候也在这里长大吗?”

    “他住到考上大学后才搬出去。”

    “这里全是他小时候住的模样吗?”她忍不住兴奋地跳起来东摸摸西摸摸。

    “只有沙发换过。”雷父也跟着起身,淡漠地掀起墙上的古字画,后头下方竟有一堆涂鸦。“这是他小时候的杰作。”

    铃儿马上蹲下去一探究竟,摸着那片乱七八糟的线团和青涩扭曲的幼童字迹:雷海索签名。

    “哈哈,他居然也有这么矮小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从以前就一直这么高头大马!”她乐得真想把这块墙板拆下带走,自己私藏。

    “他以前还差点拿这个楼梯扶手当溜滑梯,被我打过后就再也不敢了。”

    铃儿闻言又马上扑向华丽的雕纹扶手。

    “那时他才这么高。”雷父比了比扶手上的高度。

    “好小!”铃儿开心得快融化掉。她的成长足迹早随年代而消逝,海棠的过去却还找得到。“还有哪里?他还干了哪些坏事?”

    雷父状似冷漠地一一指出海棠的丰功伟绩,似乎这个家没被他拆了是它命大。过往的痕迹一路细数上去,最后来到二楼一间温暖色调的老房间。午后的春阳佣懒斜映在窗外绿藤上,房内纤尘不染,床幔干净而明亮,间有一阵阵窗外袭来的花香。

    “这是海棠出生的房间。”

    铃儿一震,胸中难以言喻的暖流泉涌而上。这是他出生的房间?她作梦般地慢慢步入,轻轻抚着每一样细致的摆设,彷佛她正悄悄地走进天堂。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她听见小鸟细细的交谈声,听见轻风拂掠花朵的温柔,听见青绿小草在暖阳下静静地伸着懒腰。

    她的灵魂静谧得几欲长眠,宛如回到遥远的辽阔草原,找到可以安歇的湛蓝清泉。

    “这是一个让宝宝出生的好地方。”

    她下意识的一句轻叹,引发雷父无比震撼。

    “雷伯父?”

    他强作镇定地闭上双眸,双唇微抖了许久才吐出完整的字句“你先下去,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铃儿不解地乖乖出去,带上房门前凝望雷父灈瘦的背影许久。“你其实很想念他吧。”

    他?雷父微愕地背着她睁眼质疑。是指海棠,还是他过世多年的爱妻?

    “都有。”她轻轻带上门,淡淡离去。

    是的,他不只想念爱妻,更思念他长年以来一直忽略的儿子。直到方才细数海棠童年的点点滴滴,他才顿悟到这点。他记得海棠从出生到离家前的一切回忆,对儿子的思念,早随着时光的累积而胜过对妻子的悲戚。

    这是一个让宝宝出生的好地方。

    三十年前,也有一个秀丽的人儿开心地旋舞着如此说道。

    你一定会很爱他、很爱他、很爱他,因为你很爱我。

    他再一次陷入无尽的水意,脆弱地伏在温柔的床畔。让他最后一次如此地放任自己吧,在他重新踏入新的生命阶段、再度肩负起父亲的责任前,让他最后一次沉入逝去的梦境吧。

    “白白浪费我一整天,却什么事也没办成!”

    海棠一回到大厦住所内就开始低咒,他最痛恨毫无绩效的行动。

    “早知道他不会愿意将那块佩挂脱手,我就不必在老家待那么久。”

    “我倒觉得雷伯父不卖这个人情给卓爸是对的。”铃儿一边进门,一边啃着田嫂烘烤的小甜饼。“那个卓爸好讨人厌,自负又爱自夸,拜托你办事的口气又很臭屁,要是我才不甩他。”

    海棠狠眼斜睇她。“你才吃我老子一顿饭,就开始站在他那边说话?”

    “你又在吃醋吗?”她故意眨巴得意的大眼。

    “你又在皮痒了。”他大步上前捆她入怀。

    “海棠,我觉得你跟你父亲好像。”

    “谁像那家伙了!”他收紧手臂,藉由她皱起的小脸发泄一下内心的不爽。

    “虽然你故意把自己练得很壮,你一肩扛起家族企业的担子,你忠诚地和亲戚保持联系,你想尽办法让自己完全不像雷伯父那样,但你还是和他很像。”

    “我一点也不像他。”他坚决地说。

    她抬头凝望他自欺欺人的神情。此时此刻,她突然好想吻上他,可惜身高差一截,她只好伸臂勾向他的颈项。

    “你会是一个好父亲,海棠。”他的错愕反射在她晶灿的美眸中。“我在你为那些高中小女生辅导课业的时候,看到的不是一个家教老师,而是一个父亲在教她们如何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我有种感觉,那些学生正是高中时代的你。”

    他警戒地瞪视她,彷佛正防备着会被人攻破某种屏障。

    “以前没有人教你如何度过被父母拋下的日子,所以看到情况相同的孩子,你就会忍不住上前拉她们一把。救她们,你就好像在救过去的自己。”

    “你到都会流行信息吸收满快的嘛。怎么,最近看了什么心理解析的书,就想现学现卖,是吗?”他轻蔑一笑。

    “谁去看那种东西。我天天都在看你,看这么久了还会看不懂吗?”

    “光像个白痴似的天逃冖我,就能把我看懂,你真用功。”

    “那当然。”她跩跩地扬起下巴微笑。“我说过我这个人凡事都很努力你骂我白痴!”她差

    点当场气爆。

    “你反应真快。”

    “放开我!”她绝饶不了这讨打家伙。“我好声好气地跟你谈心事,你却乘机骂人。既然不喜欢我跟你谈,你就滚哪!”

    “我为什么要滚?这里是我的地盘。”原本捆在她腰上的铁臂改而下行,揉拧起她充满弹性的臀部。

    “那我滚!快拿开你的大毛手,听到没!”

    “听到了。”

    “那你的手还放在我身上做什么?”气死人也,他甚至还不要脸地把手伸进裙子里。

    “我说我听到了,可没说我会做到。”他埋头啃咬她的细腻颈项。“刚才我好像还听到有人说我会是个好父亲,对吗?”

    “废话,说的人正是我!”她徒劳地扭打着想挣脱。

    “你是在邀我和你一起交配,繁殖下一代,是吧?”

    “我哪有那样讲!”她非把他打得稀巴烂不可!

    “你的身体倒比嘴巴老实。”他不顾层层衣料微有撕裂的声音,硬是扯下她的领口,赞叹她注视傲人的双乳。“看,它们也都这么认为。”

    他以牙齿轻轻啮起挺立的乳尖,邪笑。

    “不要脸!下流无耻的大色鬼!”随时随地都是满脑子黄色废料。

    “每个做丈夫的都有当色鬼的权利。”

    “把你的手拿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狂吠,偏偏身势被他卡住,拳脚使不开来。

    “铃儿,你刚才做的心理解析太让我感动了,过去从没有人能如此把我看透。”他神色阴险地诚恳致谢。“为了报告你的大恩大德,我就给你一个孩子做为诊疗费吧。”

    “你这无赖,看姑奶奶怎么教训你!”

    她气得脑袋不清,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被他剥光的妖媚模样,火爆十足地马上展开绞杀技,用身子将他紧紧箝压在地板上。

    “领死吧,大混蛋!”

    海棠呻吟地慵懒一笑。“今晚我任凭格格处置。”

    最近海棠只想快快把结婚的事搞定,光为了摆平家族对他草率公证结婚的抗议就弄得焦头烂额,偏偏卓爸在此时一再催逼他将佩挂脱手,神阪家派来的亲人要求见他俩一面,大姑的儿子安插进来后的傲慢态度又搞得天怒人怨,还有日本陶瓷博览会的展场区位纠纷,福州厂劳资双方和官方的问题

    “雷总,别忘了两点和卓爸的约、三点的会议,还有七点半在威居伍德的饭局。”罗秘书有气没力地由内线传报,他才想起罗秘书打算辞职的事也还没解决。

    难道全世界的人都同仇敌忾地绝不让他和铃儿结婚?

    “海棠,你很累吗?”

    一望向大办公室角落里安置的临时小桌,他眉间深刻的蹙痕马上消融。

    他不知该怎么形容随时看见铃儿的感觉。望向她明朗的眼瞳,彷佛可以看到天空和草原,暂忘自己正奋战于都市丛林间。

    “海棠,要不要听一个好消息?”

    “不要。”

    “你一定要!”

    “那你又何必问。”颐指气使的小东西。

    “我抓到你这张影印奏折的毛病了。”她挥挥海棠一直收藏于皮夹中的重要拷贝稿。

    海棠虽然投身商界,私下却仍执着于学界研究。那张满文奏折的拷贝稿,正是他目前在做历史研究用的宝贝资料。

    “你的满文没我好,由这张差劲的翻译就看得出来。”她得意忘形地卖弄着。能一脚踩在这傲慢男人头上的机会可不是常常有的,哈哈!

    “啊,是吗?”他瘫靠在大椅背上。“怎么个差劲法?”

    “这满文奏折上说的,不是‘他不知道噶尔丹得什么病而死’,而是‘噶尔丹因不知名的病而死’。这就代表不是这个人医术烂,找不出病因,而是噶尔丹死得很离奇,可以说是暴毙。”

    “暴毙?”海棠整个人由椅上弹起,精神大振,一扫之前的郁卒烦闷。“我们几百年来的历史都说他因为惧怕大清西征的势力而仰葯自尽!”

    “仰葯自尽?有吗?”她皱着小脸重看一遍。“我没看到这上头有说他想自尽或喝了什么毒葯啊。”

    窜改历史!这四个字轰地在海棠脑中爆炸。各朝各代都有窜改历史的心动作,但清朝史官这次的作弊可出了个大纰漏:他们窜改了汉文本的奏折和史料,却忘了修改满文本!

    海棠突然放声大笑,笑得不可抑遏,铃儿看得傻眼了。

    “怎么了?你终于领悟到你的满文能力比我烂很多了吧?”

    “死丫头,又开始皮痒!”他两三个箭步冲上前去箝住她的脖子。

    “放肆!这里是办公室”

    “所以要公事公办。”他歹毒地将她压入座位里,双手不离纤细的雪颈。“你出言不逊,公然侮辱

    鲍司总裁,该罚!”

    他恶狠狠地吻上去,不甩她的拳打脚踢。

    “你胆大妄为,三番两次嘲笑你英明的老公,该罚!”

    这次吻得更深、更久,吻得她喘不过气,吻得她神智迷离。

    “你妖娆狐媚,动不动就偷偷痴望着我发呆,那副快流口水的德行看了就讨厌,更该罚!”

    他缠缠绵绵地吻得她都瘫了,掐在她颈上的巨掌也早改由炽热的爱抚取代。轻轻的笑声与低低的呢喃贴吮在她耳畔,开始他醉人的浪漫魔法

    “雷总!”罗秘书恼火地直接开门而入。“门都要给我敲烂了,你为什么应都不应!”

    僵凝的几秒过后,罗秘书硬直地一步步走出去,心碎地抖着声音说:“神阪家的人来了,正在会客室等着见你们。”

    “马上去。”他神情淡漠地起身拉整衣装,看到铃儿仍陷在大椅内一副撩人的昏眩样,他的欲火差点再度失控。“走吧,大小姐,去接客了。”

    进入明亮雅致的会客室剎那,海棠微愕。他以为神阪家派来的会是群厉害人物,没想到是位俊秀飘逸的美男子,安详而缥缈地沉坐椅内,优雅如诗。

    “雷先生吗?”连声音也不是普通的动听,彷佛天人音律。“你好,我是玲奈的堂哥,神阪明人。”

    “幸会”海棠懊恼地蹙了下眉,随即改以日语重新问候一遍。

    铃儿对着明人眨了许久的眼,突然冲口一句:“你是谁?”

    “他是你堂哥,神阪明人。”海棠以中文重述。

    “你是谁?”她像中了邪似的,神情僵硬地又问一次。

    “铃儿?”为什么不入座?

    “是玲奈吗?你不记得我了?”明人的日语极其悦耳、极其温柔,每一个字都充满魅力。

    “你是谁?”充满警戒的质问爆响在整个会客室内。

    “铃儿!”海棠马上扑过去搂住她。她是怎么了?

    肃杀的气氛冻结在空中,明人恍惚地望了铃儿一会,才渐露诡异的绝俊笑容。“好眼力,铃儿格格。”

    这下换海棠讶异。“你会中文?”而且直接就喊她铃儿格格。

    “你觉得我是你的敌人吗,铃儿格格?”

    铃儿犹豫了一阵,瞪着那副悠然身影的防备神色逐渐动摇。“你不是,可是你不是平常人。”

    明人垂眼淡笑。“我的确不是,神阪家的人都说我具有超灵透视的天赋。”

    “超灵透视?”海棠嫌恶的病捌鹚邸?br>

    “明人少爷可以看见别人看不到的异象,视野穿越时空,透视古往今来。”一直候在明人身旁的不起眼少年开口解释。

    “是吗?”海棠的鄙弃只差没从鼻孔哼出来。

    “据他们说是这样的。”明人自个儿倒也不予置评地挑眉一笑。

    “所以神阪家改派你来对铃儿作法?”

    “不是。”明人侧头轻答,迷茫地望着粉白的墙壁。“原本是别人,但我刚好有事必须亲自到这里一趟,就改由我来。”

    “你想对铃儿怎样?”

    “探望她而已。”

    “一个瞎子要怎么探望?”海棠冰剑似的话锋慑到每一个人,明人的小苞班甚至刷白了脸。

    “他这个明人是瞎子?”铃儿这才注意到他的视线似乎没有焦点。

    “你惹我生气了,雷海棠。”明人浅笑,轻甩食指,像在爱怜地指责调皮的小伙子。

    “谢谢你来探望我,可是我希望你们神阪家的人从今以后都别再来了。”铃儿狐疑地又审视起明人。“奇怪,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很熟悉。”

    “我是你的堂哥呀。”

    “不,关系没那么浅!”她斩钉截铁地讲出自己也不太理解的话。“你好像和我一样来自很远的地方”

    “还好,信州离台北也不过几小时的距离。”明人笑笑。

    “不是那种距离,而是”

    “够了,别再扯那些鬼话!这里不是什么灵异会客室!”海棠已然准备下逐客令。

    “雷先生,你既不相信铃儿是外来的灵体,那你是如何看待她目前的状况?”

    “车祸后的人格异变!”铃儿不爽地跟着海棠一起吼道。

    “我就知道你会用这套烂词!”怎么讲都讲不听的死脑筋!

    “雷总,卓爸他们到了。”罗秘书在门口敲敲。

    “抱歉,神阪先生,我另外有约,恕我”

    “没关系,我也正在等人。”

    海棠警戒地瞪着明人迷离的淡雅笑容,不祥的预感在心中鼓动。他到底面对的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铃儿问得对,他是谁?

    等卓爸带着他的恩师顺老先生进入会客室时,所有的人全都目瞪口呆。

    “四四爷,四爷!”九十多岁的顺老先生竟震惊而崇敬地抖着步子极力奔向明人,两旁的人赶紧搀扶过去。“四爷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

    吧哑的话话激动得破嗓,大把的泪流下老脸。他双膝艰困地跪下,朝椅上优美安坐的身影叩首行礼,全场的人愣得不知该做何反应。

    明人却神色自若地眺望前方,一股雍容华贵的气势赫然散放。彷佛他天生高高在上,从遥远的过往就习于被人叩拜。他俊首微扬,空灵渺茫,古老的威严震慑全场。

    “起喀。”

    “谢四爷。”九十多岁的老迈身躯挣扎爬起,左右的人连忙协助,明人却悠然闲适地搭起十指,置于身前。

    “海棠,这我的恩师怎么认识这个人?”

    海棠回卓爸一记“这应该是我来问你”的冷睇。

    “海棠,这个老人是不是误以为明人是某个长得很像他认识的人?”

    “恐怕不是。”铃儿的说法其实很合理,但他有种不安的感觉,好像落入暗中布下的天罗地网。参与狩猎的还有哪些人?要猎的是谁?

    “海棠?”为什么要把她护在他身后?

    “东西呢,小顺子?”明人清灵一问。

    “还没弄到手。”顺老先生恭敬地站在他座位旁回话。“听说是雷海棠的父亲不肯转卖,所以我只

    好由温哥华飞来这里,打算亲自处置。”

    “辛苦你了。”

    “四爷,我绝对会将您要的东西夺回,您大可”

    明人微微一抬修长的手。“罢,我既然已经来了,就由我自己动手。”

    “请问是否要来点饮料,好方便各位叙旧?”海棠微病盎鹑櫸妒愕乃?br>

    明人扬起醉人的笑容。“不敢劳驾。我想确认一下,你父亲是否在上次拍卖会上标走了一块佩挂?”

    “没错。”

    “他可否转卖给我?”

    “我问过他,他无意脱手。”

    “啊,真是的。”明人支手轻揉左额,无奈地浅笑。

    “你为什么硬要抢人家的东西?”铃儿实在搞不懂。

    明人和煦地抬望她的方向微笑。“因为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你的?”

    “铃儿格格,听说你和雷海棠公证结婚了。”

    “是啊。”她笑得好不灿烂。

    “恭喜。”明人温柔得有如拂掠碧波的春柳。“你们一定是彼此心中最重要的人。”

    “那当然。”

    “啊啊我实在不想做个棒打鸳鸯的坏家伙,多不解风情。可是呀”他飘逸起身,朝小苞班的方向一伸手,一幅书卷马上恭敬地递上来。“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铃儿奇怪地看向明人突然阴沉的神色。

    “雷海棠,我把话挑明。那块佩挂原是我的东西,我愿以高价购回是给你面子。你不领情,就得承担得罪我的后果。”

    “佩挂是我父亲的东西,与我无关。”

    “是吗?”明人呵呵冷笑,美得令人心惊胆战。“那就告诉你父亲,我愿意以这幅画换回佩挂。”

    “什么画?”

    “清初日光山人的真迹”

    “他的东西值不了多少钱。”

    “喔?”明人俊美的笑眼极其诡异。“你还没看过,如何断定?再说,艺术品这种东西,有人弃如敝屐,有人愿意为它倾家荡产,钱,并不具任何意义。”

    “很抱歉,我没兴趣和你谈条件。”

    “好,谈判破裂,我这就回日本。”

    局势急遽的转变让大伙错愕,全场一片混乱。

    “四爷,这”顺老先生慌得不知所措。

    “你也回温哥华安心养老吧,保重。”明人轻握了握扶在他腕上的老手。

    啪地一声,画卷上的环扣松脱,飘然落地,明人只闻其声,却茫然不知遗落了什么。

    “这里,你绑画卷的东西掉了。”铃儿马上热心地俯身下去拣给他。

    “谢谢,铃儿格格。”

    明人左手在接到铃儿递上的东西的剎那,右手倏地滚下卷轴,整幅画直直地正面展在她眼前。

    一声剧烈的嘶吼震惊整座大楼,玻璃都因强烈的共鸣引起撼动。

    “地震!有地震!”会客室里外开始纷乱大作。

    “铃儿!”海棠疯狂地推开周围的人,紧急扑上痛苦吶喊的铃儿。“怎么了,铃儿!”

    那声嘶吼,像来自记忆深处、恐惧深处、地狱深处,意念中最惊恐、最痛苦、最黑暗的部分猛然爆炸,一拥而出。

    “好痛!海棠,我好痛,海棠!”

    大楼内奇异的气流刺激到天花板上的感应器,顿时各处喷洒下大量水花,惊叫声、嘈杂声,纷杂凌乱。没有装置消防感应器的会客室安然无恙,人人却都被骇人的嘶吼慑到。

    “铃儿!醒醒,铃儿!”海棠拚命拍打突然不省人事的她,却只见她没了灵魂似的瞠着空洞大眼,冰冷地瘫在他怀里。

    明人翩然伫立,静谧得有如人世一切纷乱皆与他疏离。

    “你对铃儿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所有人拚命缠抱住如狂狮般怒吼的海棠,不让他在冲动之际一拳打死对方,或当场扭断对方颈项。

    “海棠,你冷静点,有话好说!”将近百公斤重的卓爸差点拦不住他,被他拖着一起冲向明人。

    “我说过,这是日光山人的真迹。看,这笔劲,几乎无人可与之匹敌。”明人陶醉地啧啧赞赏。

    海棠气得双眼血丝遍布,青筋暴浮,在瞥到盏卷时赫然失神。

    这是字,还是画?雪白的画卷上只有一笔翻胜飞舞的墨迹,像是个“妖”字草书,又像是个人,受三界火宅的焚烬之苦,声嘶力竭地挣扎在画卷中。

    “这是日光山人的‘伏妖图’。”

    “伏妖图?”为什么铃儿看到了会这么痛苦?

    “阳界的人,看了它没什么感觉;阴间的鬼,看一眼就会被它吸走魂魄,封入画卷中。”明人俐落一收,精细地缠上扣带并低喃秘咒。

    阴间的鬼?

    “这跟铃儿有什么关系?”

    “雷海棠,你还不明白铃儿是什么吗?”明人弯起邪魅的眼,诡碧的光芒闪耀其中。

    不,应该不会,这是一个由科学与理性架构出的现代社会,不再是古老而荒谬的迷信时代。而且他是试破学教育长大的高级知识分子,不是愚昧的村夫民妇。

    他不相信明人的暗示,他不信!

    “别跟我鬼扯,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他已经忍无可忍。

    “你说呢,我做了什么?”明人挑眉耸肩。

    “海棠,她醒了!”卓爸在检查她的呼吸道时赫然大叫。

    “铃儿!”他冲上去猛然抱住她。“铃儿,还好吗?还会痛吗?”

    她迷蒙地眨动疲惫双眼,无法立即说话地轻咳着,如同声带受到过度撕扯的后果。

    “没事了,我们回家去,从此不再见神阪家的人,好吗?”他心痛地贴在她冰冷的额上低喃。

    “海棠这里是哪里?”

    海棠大惊,全身血液霎时冻结。

    “你说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他愤怒地抓着她的肩膀摇晃。

    “好痛!海棠,你怎么了嘛”脆弱的美眸登时浮出水光。

    铃儿为什么会说日文?为什么会变回车祸前神阪玲奈娇声娇气的口吻?

    “铃儿,你是铃儿吧?”他恐惧地再一次试探。

    “你在说什么,海棠?我都听不懂”他为什么要对她说中文?

    “这是怎么回事?铃儿呢?”海棠起身火爆地吼向明人。

    他妖异地勾起嘴角。“你不是说,铃儿只是车祸后的人格异变吗?很显然,她幸运地恢复正常了。”

    “不!”他不要恢复正常的玲奈,他要他的铃儿!“铃儿到哪去了?”

    明人淡漠地以画卷一端轻拍额角,笑而不语。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事似的怡然交代小苞班“我们回去吧。妈妈说要我记得参加后天的正鬼样祭典,迟了就不好准备了。”

    “神阪明人!”

    明人在海棠箝断他颈子的前一刻转身,正面面对他。

    “别忘了告诉你父亲,我愿意以这幅画换回佩挂。”

    随即,他呵呵笑着扬长而左,最后不忘拋下一句“祝你新婚愉快,雷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