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的漂流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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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江洋从床上起身时，窗外正飘着细雨，他站在阳台上隔雨相望对面是一片起伏的海，那时天还未明，朦胧中远方的岛屿只是一个模糊的暗影轮廓，如同摇曳于海上的一只黑巍巍的兽，能依稀地辨出大片覆于其上的植被，却无从看见参差的建筑。江洋睁大了眼睛，看漫天飘飘洒洒的雨，他整个的视野里几乎被那一片在夜雨中暗涌的海所占据，在这个天色混沌的清晨，一种被唤醒的久远的记忆使他变得焦虑异常，这种压抑的感觉使他没有耐心再停留在屋里，而对那片海充满了向往，对面的海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不停的用一种无声的语言召唤着他，吸引着他向它走近。
他披上外衣拿了一柄雨伞从家中走出来，向那片海走去之时，窗外的雨并没有丝毫的停歇，似乎比先前更加猛烈了一些，绵绵密密的雨滴打在伞盖上爆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风缓一阵，却又紧似一阵，迎面而来，刺痛人的脸庞。一些不守规则的雨滴钻进了他的脖子，使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站在雨中，迎风努力地擎着伞，窃窃地看着远方的街道，还有装点于道路两边的常青树，此时他的视线里已经没有了海，海被横生其中的建筑和树木阻隔在视线的另一端，目光所及处是被雨冲刷的柏油路，显露出油亮的斑驳，空旷的路上不见一个行人，只有间或驶过的车辆，透过被雨滴冲刷得支离破碎的车窗玻璃，他所看到的车内只是一些模糊的人的影像。天色已经由混沌逐渐转为清晰，他一只手抓紧雨伞，另一只手举到面前，看了看腕上的表，差一刻不到五点，然后他若有所思，他完全清楚从这里到那片海的距离，以及从这里走到那片海所需要的时间。
这里的海是北方的海，它不同于南方的海，尽管夏天时也有阳光明媚的日子，但冬天的海却是另一种浑浊的颜色，冷风峭立，对于这片海的感情他已经没有了欣喜，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这已经是秋天了，这场秋雨过后，天气就更加的凉了，整个的城市也必将陷入冬天的沉睡之中。
他到达那片海时，时间恰好是清晨五点钟，天色已经透亮，雨却依旧下个不停，扑面而来的咸湿气息使他产生了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他记得好多年以前，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雨天的清晨父亲曾经领他走在这里的海滩上，那时候的海也是如眼前这般汹涌澎湃，海面上有和缓的雾气吹来。在潮水退去以后，行走在像肚皮一样光滑的沙滩上，能捡到一些美丽的贝壳，挖到潜藏在沙底下的小蟹，如果运气足够好，还能捡到比拳头还要大的海螺，将它凑在耳边，据说能听到海的窃窃私语。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父亲是年轻的父亲，身材魁伟，浑身充满力气，轻轻的就能将瘦小的他举过头顶，骑挎在父亲的颈项上对着大海呼喊的时刻是何等的威风啊而今，他也成为了一个伟岸的男子，父亲却已经不在，许多年前父亲和伯父驾着共有的渔船出海打鱼，后来只有伯父一个人回来了，父亲却再也没有回来。那时他还年幼，渔船成了伯父独有的财产，伯父雇了雇工，继续一次次地出海，生活也一天天地变得好起来，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伯父已经拥有一个庞大的渔业公司，下辖百十条船只，近海养殖扇贝、鲍鱼、对虾
那时候，这里还不是城市，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渔村，至今他依然对年轻的母亲围着红色的头巾站在海边翘望大海时的情景记忆尤深，她一次次满怀期待地走出家门，却总是一次次失落地归来，年轻的母亲等不来日夜思念的父亲，在父亲死的那一年的年底，母亲也跳海殉情了。他清楚地记得那是1984年，他六岁，父亲和母亲相继离开了自己，在一年的时间，他由一个快乐的小男孩，转眼间变成了孤儿伯父把他接到自己的家里，像父亲一样地对待他，给他饭吃、给他衣穿、出钱供他读书，对待他很多的时候甚至比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亲，但为什么这么多年他始终跟伯父有隔阂呢？语言上缺少沟通，有一种感觉说不清，但却困扰了他许多年，时至今日，依然如此，使他在伯父面前寡言少语其实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这样一个孤僻的孩子，像海螺一样缩在壳里，避免外界任何的伤害
2
他徜徉在潮水退去的沙滩上，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结郁结在心，耳边是海浪和雨滴打在伞盖上混合的声音，他是偶然间发现那只瓶子的，它半掩在细软的沙里，已经不再是晶莹剔透，深青的瓶体显露出岁月的颜色。他停住了脚步，俯下身去，手指握住瓶颈轻轻一提，那只瓶子便脱离了沙的包裹来到了他的手中。他端在手里，细细地看它，这是一只暗青色的瓶子，加之岁月已久，已经看不清瓶子里所盛的物什，但是没有开启之前他早已猜想到。这种漂流在海上的漂流瓶，又叫做许愿瓶，它的里面很多的时候是装着一个美好的愿望，一些年轻的喜好浪漫的女子，将自己心里的事情写在纸上，然后把纸片装进瓶子里封存起来，手轻轻一挥把它放归到大海里，便任由它随着起起伏伏的海潮四处流浪，瓶子有些不由自主，年轻女子的心事无处寄托，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以后，一个男子在海边偶然捡到了它，溯着这纸上的只字片语，人海茫茫中找寻这女子的下落，也许经过了千辛万苦一番周折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但此时年轻的女子已经人老珠黄，年龄做痴情男子的奶奶再合适不过
拿在手里端详着这瓶子，江洋不知不觉间就联想到了这些浪漫的故事，然后是摇头苦笑，这样的故事，有可能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吗？这样的几率，简直比中彩票的头奖还要微弱，但是一种好奇心的驱使，还是使他忍不住拔开了瓶子的木塞，并不是期待一份浪漫的际会，而是要见证一份可笑的纯真。
瓶子里的纸片保存完好，是一页日记的整张，他一只手抓紧了伞，好使自己手里的伞不至于被持续而来的风从自己的手里吹走，怀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漫不经意地打开了那张纸片。
纸片的内容很简短，只有寥寥的百十个字，是用圆珠笔写成的，字体写得歪歪扭扭，看得出写信的人当时很匆忙，几乎是一蹴而就，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勉勉强强地能辨认出来。看到最后，当他看到纸片的末尾署名是“江河”的时候，突然有一种炸裂的感觉在自己的头脑里弥漫开来，使他有瞬间的迷失。令人难以置信，这竟然是父亲江河最后的绝笔，造物弄人，这只瓶子在海上漂漂浮浮了二十多年以后，竟然回到了他的手中，而纸片上的内容更使他震惊异常。
信的内容是这样写的：
出海已经有十几天了，离家越来越远，常常思念妻子秀珍和五六岁的小儿，鱼打得不错，和哥哥的矛盾却越来越重，从最初的吵闹以至于发展成了战争。今天他竟然用铁镐打伤了我的手臂和腿，他真自私，天知道他想做什么？当初我们兄弟二人出资合伙买了这条渔船，我看得出，他无非是想独霸这条渔船，现在我已经不能活动，以哥哥的心思，如果我有什么不测，只是可怜了我的妻儿，唉，老天啊上营村渔民江河
竟然是自己的伯父为了独霸渔船，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这信息来得太突然，一时之间自己都无法接受，对自己情如父子的伯父竟然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回想这么多年以来伯父对自己的好，自己难以置信。但又想到父亲那无法了结的仇怨之时，他只觉得胸间气血翻腾，心在胸腔里狂跳不止，雨已经逐渐地停歇，海面上还是雾朦朦的，看不见船的影子，却能清晰地听到那种大型海轮驶过时汽笛嘶长的呜咽和波涛翻滚的声音，在这样的清晨，刺痛人麻木的神经。他渐渐地回想这么多年来伯父对自己的点点滴滴，以及长久以来自己心中的那种感觉，当记忆的思维在头脑里像回放的电影片段般浮现出他和伯父相处时的一幕幕时，他心里的疑虑更加地重了
3
在这个微雨过后的清晨，海河渔业公司总经理江海站在恒基大厦自己位于十六楼的办公室里双手倒背在身后，面向着窗，让他的目光驻足的是那片起起伏伏的海，对于这片海，他是怀着一种复杂的感情的，既有感激，又有憎恨，那是一种岁月流淌过去之后，沉积在内心的淤痕。如今他已经老了，许多事情上开始常常感觉力不从心，公司里的许多事情他已经交由了自己的儿子江涛和侄子江洋掌管，妻子在两年前一次车祸中死了，跟现在的妻子结婚才不到一年的时间，或许是两个人年龄相差比较大的缘故，共同的语言变得越来越少，许多方面他也感觉这个女人并不踏实，她年轻貌美，最初他看中的也是这一点，他是在一家夜总会里认识她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总是能最先吸引男人的眼球，但在短暂的激情过后，内心却充满了焦虑，谁知道这个女人拿着他给她的钱在外面做些什么呢？
正在他对着窗外，浮想联翩之际，却听背后“咚”的一声，他迅速地转过身来，放眼望去门已经被撞开了，他惊讶地看着贸然闯进自己办公室里的人，是他的侄子江洋，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江海茫然地问：“洋子，你怎么了？”
江洋不说话，看他的目光却更加犀利了，他此时的心里有许多念头缠裹在一起，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当面质问伯父，他会承认么？他自己在心里问自己，却得不到确切的回答。
江海盯着江洋的脸又问了一句：“洋子，你到底是怎么了？”
这时候，一个念头在江洋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这样的事情，如果当面质问，任谁也不会承认。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差点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他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哑然道：“没什么，刚才外面的雨下得好大，你没看见么？我们有一个船队出海了，不知道在海上的情况怎么样？”
江海用一种温暖的目光看着他，和颜悦色地说：“是啊，刚才下雨了，不过不是很大，现在雨停了。”
江洋自言自语道：“这样的天气，海上作业很难吧？”
江海温言道：“我们的船只都配备有卫星定位系统，能抵御10级以下的风，这点小雨没什么问题，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会问这些没来由的问题？”
江洋一时语塞，沉思良久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一点担心。”
江海关切地问：“今天起得好早啊，刚才是不是淋雨了？”
江洋不再盯着伯父的脸，把目光转向窗外，漫不经意地说：“是啊，今天早上很早就醒了，睡不着，就到海边随便走了走，我已经好长时间不去海边了，尽管它离得这么近”
江海喃喃自语道：“是啊，我也好久不去海边了，尽管它离得这么近”他说完话，又转过身茫然地看着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使他常常回忆。
江洋在背后说道：“你猜我昨天晚上梦到谁了？”
江海没有转回头来，继续自顾自地说：“谁？你梦到了谁？”
江洋一字一顿地说：“我、的、父、亲”
在说这话的时候，江洋一直用犀利的目光盯着伯父的脊背，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看到伯父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伯父转过身来用一种温情的目光看着他说：“你还能记得他的样子么？”
江洋字字坚决地说：“记得，怎么会忘记呢？”
江海微笑着说：“我记得，那时你就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可是”
江洋追问道：“可是什么？”
江海长叹一声道：“可惜我的兄弟呀那时候生活多苦啊，我们好不容易七拼八凑筹了点钱，有了自己的渔船，嗨，那时候干活多有劲啊，就知道往好日子上奔，让自己的妻儿吃好喝好，住上梦想的小楼，电灯、电话、洗衣机可是，我苦命的兄弟啊”说到这里，江洋分明看到伯父的泪从眼里流出来了。
他心里没有丝毫的感动，只是觉得伯父的无比虚伪，江洋冷冷得说：“是么？”
江海用一种哭泣的声音说：“都怪我，出海不久就发高烧，什么活都不能干，船上所有的活都落到了你父亲的肩上，而且出海不久就起了风，那风好大啊能有七八级吧，也是怪我们那时的船太小，如果是现在的船就不会怕那么大的风了，你父亲起锚的时候，一不留神就被风吹到海里去了，我是拼了命的呼喊啊可是这有办法么？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啊如果我再去了，你们的生活可该怎么办啊？最可惜的是你的母亲，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想不开跳了海呢？”
江洋暗暗地想，讲得多么动听感人啊简直就跟真的一样，现在我还能相信你么？
江海擦了擦眼泪说：“你在想什么？”
江洋忍住悲伤，平静地说：“没什么？我只是有一点想哭。”
“唉，唉”江海叹息道：“这么多年来我没有照顾好你，只知道尽量的满足你生活上的所需，却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江洋没有说话，鼻子一酸，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江海关切地问：“怎么？感冒了吗？注意一点，虽说毕竟是年轻，但也要珍惜自己的身体。”
江洋搪塞道：“没事，吃点感冒药，挺一挺就过去了。”
“那你就回去休息吧？”江海说，临了又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盒感冒药来，嘱咐道：“回去吃上一片，睡一觉就好了，这个白加黑效果不错，记得，白天吃白片，晚上吃黑片”
4
江洋从恒基大厦里走出来之时，恰好遇见了韩美娜，这个以前夜总会的小姐，现在是自己年轻的伯母，但是每次见到她他都叫不出口来，感觉别别扭扭，从来对她都是能避则避。韩美娜从自己的黑色奥迪a6里走出来，步态款款，迎风招展，远远地她也早就看到了自己这个年轻英俊的侄儿，脸上笑得比春天的花还要烂漫。
江洋的脸上却是一副麻木的表情，迎面相遇时，韩美娜斜睨着眼睛，微笑地看着他说：“你我可是轻易碰不上面，你躲着我干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么？”
江洋勉强地笑笑，回话道：“怎么会呢，我难道有过躲着你么？”
韩美娜娇嗔道：“我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你们男人都是习惯口是心非。”
江洋把脸转向别处，转移话题道：“你来找伯父么？”
韩美娜轻笑道：“是啊，这个月手头又不宽绰了，到你伯父哪里借点银两啊”江洋嘴上不说话，心里却是佩服这个女人，竟能将这样的事情说得如此自然，还不带脸红的。
离开了韩美娜之后，江洋缓慢地走在路上，心里掠过许多纷乱的思绪，在见过伯父以后，他的心里开始变得摇摆不定起来，在说那些话时，他分明看到了伯父的反应，但他过后的坦然又使他对这一切产生了疑点。而自己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他本来想逼问伯父这些事情的原委，但稍稍冷静下来以后，他并没有这样做，他想，既然他能隐瞒二十多年，三言两语又怎么能让他投降呢？他一定会编织一些花言巧语来蒙骗自己，自己不仅得不到事实，反而会打草惊蛇。
在拐过路口时，他恰巧又遇到了要去恒基大厦的表哥江涛，江涛小时患过小儿麻痹症，有一条腿不好使，走起路来是一瘸一拐的，他的住所离这里很近，平时习惯了步行。他这个表哥大多数时候不太爱说话，见了面如果你不主动跟他打招呼，他一般不会主动来跟你说话，不管对谁，就算是你主动跟他说话，很多的时候，他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好像所有的人都欠他二百块钱似的。
跟他打照面时，江洋问候道：“表哥，早上好。”
江涛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只顾斜着身子看着路面，也并不说话，对于这些江洋也并不在意，很多的时候他都习惯了。
他依旧面带微笑地说：“伯父很早就去了，你最近也还好吧？”
他们打了个照面，直到彼此走过去了，好半天江涛才说了声：“嗯。”听到这声音，江洋蓦然转过身来，看着表哥江涛趔趄着走去的背影，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感觉前后像是隔了有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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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入睡之前，江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多事情，他又想起了那片起伏的海，脑海中始终在重新勾勒1984年的情景，那时他还年幼，二十多年漫长的时光使一切的记忆变得模模糊糊。那一年伯父和父亲为了买一条自己的机动渔船节衣缩食，受尽了苦，当他们将崭新的机动渔船从船厂里开回来时，场面无比壮观，至今想来依旧令他眼热，整个的渔村的人拖老带幼都涌到了海边，混合着燃放鞭炮时噼噼啪啪的声响，落了一地纸屑。在当时，伯父和父亲拥有的机动渔船可是村里的第一条机动渔船，它可以驶到更远的海里去，能够抵御海上9级以下的风，工作效率大大提高，面对未来的生活，伯父和父亲都豪情万丈。
而在那一年，伯父和父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他努力的回忆着当时的一些情形，头脑里却溢满了温情的片段，那时他们的村庄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渔村，有二百多户人家，伯父家住在村东，而他们家住在村西，伯父和父亲，以及两家之间相处得都很好，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记忆中伯父和父亲常常肩并肩走在一起，他们都是那种魁梧的男子，现在眼前浮现他们一起走去之时的背影，依旧令人感动。许多事情上，伯父总是谦让着父亲，每次出海回来，分配他们共同的劳动所得时，伯父也总是有意将打到的一些大鱼和时令海鲜多给父亲匀一点，江洋记得这一切，其间伴随着年少时许多欢乐的场面。
在那一年，是什么事情使伯父和父亲反目成仇呢？江洋假设了一些理由，是生活中的摩擦？但在他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见过父亲和伯父红一次脸。是因为分配不均？伯父是个很宽容的长兄，对父亲处处保持了谦让。是因为意见有分歧？伯父做事果断，头脑冷静，父亲在许多事上都听从伯父的意见。假设了几种理由，最后却被自己一一地推翻了，他根本就想不出会因为什么事情使伯父和父亲反目成仇。
又是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使伯父对父亲动了杀机呢？
他感到自己的思绪异常混乱，太阳穴和前额周围隐隐地疼痛，这天夜里他一直都没有睡去，天还未亮的时候，他又走进了自己的阳台，站在阳台上俯瞰那一片微微起伏的海，潮水正在退去，裸露出广阔的沙滩，他的心绪却久久起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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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装着事情，身体有些不由自主，他又来到了那片海边，那时天微微亮，太阳将要出来却还没有出来的时刻，无数的海鸥成群地集结在太阳将要升起的海面上上下翻飞，发出此起彼伏的鸣叫，为了食物而展开一次次地争夺，空中飘落下凌乱的羽毛。海鸥是一种表面看似温顺，性格却极为凶猛的鸟类，它们彼此之间都常常展开战争，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毫不犹豫的去攻击同伴，甚至兄弟手足。它们会时常用武力侵占别的海鸟的栖息地盘，自己群体的势力不断得到加强，弱肉强食是自然界里永恒的法则。
就在他聚精会神地看着远方的海，等待太阳升起的时刻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突然间他看到海滩上竟然散落了许多的瓶子，看它们的形状几乎都和自己在海边捡到的那只瓶子一样，深青色的瓶体，显露出岁月的颜色。他迫不及待地快步跑到海边，俯身拾起一个瓶子，快速的打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瓶子里纸张的材质、内容、以及样子竟然与他第一次看到的那张一样。他紧走两步，俯身拾起另一只，与前一只完全相同，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这无数只瓶子呢？是谁在搞这些恶作剧？他有什么样的目的？
这天清晨，一直到太阳升起，江洋在海边捡了十几只同样的漂流瓶，里面纸上的内容和字迹都是一样的，这一切的一切使他感到不可思议，难道父亲在临死之前能一口气写出这样多的东西，然后将它们顺利地放归到大海里，而后瓶子在经过了二十多年的时光之后，竟能完好的抵达自己的手中，由此事情渐渐清晰，这很显然是有人在其中搞鬼，他的目的是什么呢？离间他和伯父之间的感情？他会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由此他想到，一定是有人想从中离间他和伯父之间的感情，以至于他和伯父之间发生冲突，甚至是仇杀？这很显然，也是伯父和他之间的亲信所为，至于他和伯父之间发生争斗，谁会从中间得到好处呢？
他很轻易地就想到了另外两个人，一个是韩美娜，一个是江涛，他们两个人会是谁呢？他们又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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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了自我的利益，有时候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江海最近常常感觉身体不适，早早地立好了遗嘱，原本这一切他是秘密进行的，包括他自己的亲生儿子江涛、侄儿江洋、以及妻子韩美娜。然而这一切却被他的妻子韩美娜无意窥探到了，其实在此之前他对这个女人早有戒心，遗产本没有打算留给这个女人，遗嘱上写得清清楚楚，财产由儿子江涛和侄子江洋均分，公司董事长一职由侄子江洋继任，他自己也觉得以儿子江涛的能力难以担此大任。
由此韩美娜怀恨在心，窜辍江涛策划了这起事件，本来就是想离间江洋和伯父之间的感情，以至于使他们反目成仇。她在这片海域投放了几百个同样的瓶子，导演了这样一出闹剧。
江洋这一天去伯父位于恒基大厦的办公室里，最先听到的消息，就是关于伯父和韩美娜离婚的消息，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江洋长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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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洋从床上起身时，窗外正飘着细雨，他站在阳台上隔雨相望对面是一片起伏的海，那时天还未明，朦胧中远方的岛屿只是一个模糊的暗影轮廓，如同摇曳于海上的一只黑巍巍的兽，能依稀地辨出大片覆于其上的植被，却无从看见参差的建筑。江洋睁大了眼睛，看漫天飘飘洒洒的雨，他整个的视野里几乎被那一片在夜雨中暗涌的海所占据，在这个天色混沌的清晨，一种被唤醒的久远的记忆使他变得焦虑异常，这种压抑的感觉使他没有耐心再停留在屋里，而对那片海充满了向往，对面的海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不停的用一种无声的语言召唤着他，吸引着他向它走近。
他披上外衣拿了一柄雨伞从家中走出来，向那片海走去之时，窗外的雨并没有丝毫的停歇，似乎比先前更加猛烈了一些，绵绵密密的雨滴打在伞盖上爆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风缓一阵，却又紧似一阵，迎面而来，刺痛人的脸庞。一些不守规则的雨滴钻进了他的脖子，使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站在雨中，迎风努力地擎着伞，窃窃地看着远方的街道，还有装点于道路两边的常青树，此时他的视线里已经没有了海，海被横生其中的建筑和树木阻隔在视线的另一端，目光所及处是被雨冲刷的柏油路，显露出油亮的斑驳，空旷的路上不见一个行人，只有间或驶过的车辆，透过被雨滴冲刷得支离破碎的车窗玻璃，他所看到的车内只是一些模糊的人的影像。天色已经由混沌逐渐转为清晰，他一只手抓紧雨伞，另一只手举到面前，看了看腕上的表，差一刻不到五点，然后他若有所思，他完全清楚从这里到那片海的距离，以及从这里走到那片海所需要的时间。
这里的海是北方的海，它不同于南方的海，尽管夏天时也有阳光明媚的日子，但冬天的海却是另一种浑浊的颜色，冷风峭立，对于这片海的感情他已经没有了欣喜，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这已经是秋天了，这场秋雨过后，天气就更加的凉了，整个的城市也必将陷入冬天的沉睡之中。
他到达那片海时，时间恰好是清晨五点钟，天色已经透亮，雨却依旧下个不停，扑面而来的咸湿气息使他产生了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他记得好多年以前，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雨天的清晨父亲曾经领他走在这里的海滩上，那时候的海也是如眼前这般汹涌澎湃，海面上有和缓的雾气吹来。在潮水退去以后，行走在像肚皮一样光滑的沙滩上，能捡到一些美丽的贝壳，挖到潜藏在沙底下的小蟹，如果运气足够好，还能捡到比拳头还要大的海螺，将它凑在耳边，据说能听到海的窃窃私语。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父亲是年轻的父亲，身材魁伟，浑身充满力气，轻轻的就能将瘦小的他举过头顶，骑挎在父亲的颈项上对着大海呼喊的时刻是何等的威风啊而今，他也成为了一个伟岸的男子，父亲却已经不在，许多年前父亲和伯父驾着共有的渔船出海打鱼，后来只有伯父一个人回来了，父亲却再也没有回来。那时他还年幼，渔船成了伯父独有的财产，伯父雇了雇工，继续一次次地出海，生活也一天天地变得好起来，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伯父已经拥有一个庞大的渔业公司，下辖百十条船只，近海养殖扇贝、鲍鱼、对虾
那时候，这里还不是城市，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渔村，至今他依然对年轻的母亲围着红色的头巾站在海边翘望大海时的情景记忆尤深，她一次次满怀期待地走出家门，却总是一次次失落地归来，年轻的母亲等不来日夜思念的父亲，在父亲死的那一年的年底，母亲也跳海殉情了。他清楚地记得那是1984年，他六岁，父亲和母亲相继离开了自己，在一年的时间，他由一个快乐的小男孩，转眼间变成了孤儿伯父把他接到自己的家里，像父亲一样地对待他，给他饭吃、给他衣穿、出钱供他读书，对待他很多的时候甚至比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亲，但为什么这么多年他始终跟伯父有隔阂呢？语言上缺少沟通，有一种感觉说不清，但却困扰了他许多年，时至今日，依然如此，使他在伯父面前寡言少语其实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这样一个孤僻的孩子，像海螺一样缩在壳里，避免外界任何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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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徜徉在潮水退去的沙滩上，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结郁结在心，耳边是海浪和雨滴打在伞盖上混合的声音，他是偶然间发现那只瓶子的，它半掩在细软的沙里，已经不再是晶莹剔透，深青的瓶体显露出岁月的颜色。他停住了脚步，俯下身去，手指握住瓶颈轻轻一提，那只瓶子便脱离了沙的包裹来到了他的手中。他端在手里，细细地看它，这是一只暗青色的瓶子，加之岁月已久，已经看不清瓶子里所盛的物什，但是没有开启之前他早已猜想到。这种漂流在海上的漂流瓶，又叫做许愿瓶，它的里面很多的时候是装着一个美好的愿望，一些年轻的喜好浪漫的女子，将自己心里的事情写在纸上，然后把纸片装进瓶子里封存起来，手轻轻一挥把它放归到大海里，便任由它随着起起伏伏的海潮四处流浪，瓶子有些不由自主，年轻女子的心事无处寄托，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以后，一个男子在海边偶然捡到了它，溯着这纸上的只字片语，人海茫茫中找寻这女子的下落，也许经过了千辛万苦一番周折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但此时年轻的女子已经人老珠黄，年龄做痴情男子的奶奶再合适不过
拿在手里端详着这瓶子，江洋不知不觉间就联想到了这些浪漫的故事，然后是摇头苦笑，这样的故事，有可能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吗？这样的几率，简直比中彩票的头奖还要微弱，但是一种好奇心的驱使，还是使他忍不住拔开了瓶子的木塞，并不是期待一份浪漫的际会，而是要见证一份可笑的纯真。
瓶子里的纸片保存完好，是一页日记的整张，他一只手抓紧了伞，好使自己手里的伞不至于被持续而来的风从自己的手里吹走，怀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漫不经意地打开了那张纸片。
纸片的内容很简短，只有寥寥的百十个字，是用圆珠笔写成的，字体写得歪歪扭扭，看得出写信的人当时很匆忙，几乎是一蹴而就，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勉勉强强地能辨认出来。看到最后，当他看到纸片的末尾署名是“江河”的时候，突然有一种炸裂的感觉在自己的头脑里弥漫开来，使他有瞬间的迷失。令人难以置信，这竟然是父亲江河最后的绝笔，造物弄人，这只瓶子在海上漂漂浮浮了二十多年以后，竟然回到了他的手中，而纸片上的内容更使他震惊异常。
信的内容是这样写的：
出海已经有十几天了，离家越来越远，常常思念妻子秀珍和五六岁的小儿，鱼打得不错，和哥哥的矛盾却越来越重，从最初的吵闹以至于发展成了战争。今天他竟然用铁镐打伤了我的手臂和腿，他真自私，天知道他想做什么？当初我们兄弟二人出资合伙买了这条渔船，我看得出，他无非是想独霸这条渔船，现在我已经不能活动，以哥哥的心思，如果我有什么不测，只是可怜了我的妻儿，唉，老天啊上营村渔民江河
竟然是自己的伯父为了独霸渔船，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这信息来得太突然，一时之间自己都无法接受，对自己情如父子的伯父竟然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回想这么多年以来伯父对自己的好，自己难以置信。但又想到父亲那无法了结的仇怨之时，他只觉得胸间气血翻腾，心在胸腔里狂跳不止，雨已经逐渐地停歇，海面上还是雾朦朦的，看不见船的影子，却能清晰地听到那种大型海轮驶过时汽笛嘶长的呜咽和波涛翻滚的声音，在这样的清晨，刺痛人麻木的神经。他渐渐地回想这么多年来伯父对自己的点点滴滴，以及长久以来自己心中的那种感觉，当记忆的思维在头脑里像回放的电影片段般浮现出他和伯父相处时的一幕幕时，他心里的疑虑更加地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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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微雨过后的清晨，海河渔业公司总经理江海站在恒基大厦自己位于十六楼的办公室里双手倒背在身后，面向着窗，让他的目光驻足的是那片起起伏伏的海，对于这片海，他是怀着一种复杂的感情的，既有感激，又有憎恨，那是一种岁月流淌过去之后，沉积在内心的淤痕。如今他已经老了，许多事情上开始常常感觉力不从心，公司里的许多事情他已经交由了自己的儿子江涛和侄子江洋掌管，妻子在两年前一次车祸中死了，跟现在的妻子结婚才不到一年的时间，或许是两个人年龄相差比较大的缘故，共同的语言变得越来越少，许多方面他也感觉这个女人并不踏实，她年轻貌美，最初他看中的也是这一点，他是在一家夜总会里认识她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总是能最先吸引男人的眼球，但在短暂的激情过后，内心却充满了焦虑，谁知道这个女人拿着他给她的钱在外面做些什么呢？
正在他对着窗外，浮想联翩之际，却听背后“咚”的一声，他迅速地转过身来，放眼望去门已经被撞开了，他惊讶地看着贸然闯进自己办公室里的人，是他的侄子江洋，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江海茫然地问：“洋子，你怎么了？”
江洋不说话，看他的目光却更加犀利了，他此时的心里有许多念头缠裹在一起，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当面质问伯父，他会承认么？他自己在心里问自己，却得不到确切的回答。
江海盯着江洋的脸又问了一句：“洋子，你到底是怎么了？”
这时候，一个念头在江洋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这样的事情，如果当面质问，任谁也不会承认。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差点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他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哑然道：“没什么，刚才外面的雨下得好大，你没看见么？我们有一个船队出海了，不知道在海上的情况怎么样？”
江海用一种温暖的目光看着他，和颜悦色地说：“是啊，刚才下雨了，不过不是很大，现在雨停了。”
江洋自言自语道：“这样的天气，海上作业很难吧？”
江海温言道：“我们的船只都配备有卫星定位系统，能抵御10级以下的风，这点小雨没什么问题，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会问这些没来由的问题？”
江洋一时语塞，沉思良久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一点担心。”
江海关切地问：“今天起得好早啊，刚才是不是淋雨了？”
江洋不再盯着伯父的脸，把目光转向窗外，漫不经意地说：“是啊，今天早上很早就醒了，睡不着，就到海边随便走了走，我已经好长时间不去海边了，尽管它离得这么近”
江海喃喃自语道：“是啊，我也好久不去海边了，尽管它离得这么近”他说完话，又转过身茫然地看着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使他常常回忆。
江洋在背后说道：“你猜我昨天晚上梦到谁了？”
江海没有转回头来，继续自顾自地说：“谁？你梦到了谁？”
江洋一字一顿地说：“我、的、父、亲”
在说这话的时候，江洋一直用犀利的目光盯着伯父的脊背，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看到伯父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伯父转过身来用一种温情的目光看着他说：“你还能记得他的样子么？”
江洋字字坚决地说：“记得，怎么会忘记呢？”
江海微笑着说：“我记得，那时你就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可是”
江洋追问道：“可是什么？”
江海长叹一声道：“可惜我的兄弟呀那时候生活多苦啊，我们好不容易七拼八凑筹了点钱，有了自己的渔船，嗨，那时候干活多有劲啊，就知道往好日子上奔，让自己的妻儿吃好喝好，住上梦想的小楼，电灯、电话、洗衣机可是，我苦命的兄弟啊”说到这里，江洋分明看到伯父的泪从眼里流出来了。
他心里没有丝毫的感动，只是觉得伯父的无比虚伪，江洋冷冷得说：“是么？”
江海用一种哭泣的声音说：“都怪我，出海不久就发高烧，什么活都不能干，船上所有的活都落到了你父亲的肩上，而且出海不久就起了风，那风好大啊能有七八级吧，也是怪我们那时的船太小，如果是现在的船就不会怕那么大的风了，你父亲起锚的时候，一不留神就被风吹到海里去了，我是拼了命的呼喊啊可是这有办法么？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啊如果我再去了，你们的生活可该怎么办啊？最可惜的是你的母亲，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想不开跳了海呢？”
江洋暗暗地想，讲得多么动听感人啊简直就跟真的一样，现在我还能相信你么？
江海擦了擦眼泪说：“你在想什么？”
江洋忍住悲伤，平静地说：“没什么？我只是有一点想哭。”
“唉，唉”江海叹息道：“这么多年来我没有照顾好你，只知道尽量的满足你生活上的所需，却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江洋没有说话，鼻子一酸，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江海关切地问：“怎么？感冒了吗？注意一点，虽说毕竟是年轻，但也要珍惜自己的身体。”
江洋搪塞道：“没事，吃点感冒药，挺一挺就过去了。”
“那你就回去休息吧？”江海说，临了又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盒感冒药来，嘱咐道：“回去吃上一片，睡一觉就好了，这个白加黑效果不错，记得，白天吃白片，晚上吃黑片”
4
江洋从恒基大厦里走出来之时，恰好遇见了韩美娜，这个以前夜总会的小姐，现在是自己年轻的伯母，但是每次见到她他都叫不出口来，感觉别别扭扭，从来对她都是能避则避。韩美娜从自己的黑色奥迪a6里走出来，步态款款，迎风招展，远远地她也早就看到了自己这个年轻英俊的侄儿，脸上笑得比春天的花还要烂漫。
江洋的脸上却是一副麻木的表情，迎面相遇时，韩美娜斜睨着眼睛，微笑地看着他说：“你我可是轻易碰不上面，你躲着我干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么？”
江洋勉强地笑笑，回话道：“怎么会呢，我难道有过躲着你么？”
韩美娜娇嗔道：“我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你们男人都是习惯口是心非。”
江洋把脸转向别处，转移话题道：“你来找伯父么？”
韩美娜轻笑道：“是啊，这个月手头又不宽绰了，到你伯父哪里借点银两啊”江洋嘴上不说话，心里却是佩服这个女人，竟能将这样的事情说得如此自然，还不带脸红的。
离开了韩美娜之后，江洋缓慢地走在路上，心里掠过许多纷乱的思绪，在见过伯父以后，他的心里开始变得摇摆不定起来，在说那些话时，他分明看到了伯父的反应，但他过后的坦然又使他对这一切产生了疑点。而自己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他本来想逼问伯父这些事情的原委，但稍稍冷静下来以后，他并没有这样做，他想，既然他能隐瞒二十多年，三言两语又怎么能让他投降呢？他一定会编织一些花言巧语来蒙骗自己，自己不仅得不到事实，反而会打草惊蛇。
在拐过路口时，他恰巧又遇到了要去恒基大厦的表哥江涛，江涛小时患过小儿麻痹症，有一条腿不好使，走起路来是一瘸一拐的，他的住所离这里很近，平时习惯了步行。他这个表哥大多数时候不太爱说话，见了面如果你不主动跟他打招呼，他一般不会主动来跟你说话，不管对谁，就算是你主动跟他说话，很多的时候，他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好像所有的人都欠他二百块钱似的。
跟他打照面时，江洋问候道：“表哥，早上好。”
江涛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只顾斜着身子看着路面，也并不说话，对于这些江洋也并不在意，很多的时候他都习惯了。
他依旧面带微笑地说：“伯父很早就去了，你最近也还好吧？”
他们打了个照面，直到彼此走过去了，好半天江涛才说了声：“嗯。”听到这声音，江洋蓦然转过身来，看着表哥江涛趔趄着走去的背影，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感觉前后像是隔了有一年。
5
这天晚上入睡之前，江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多事情，他又想起了那片起伏的海，脑海中始终在重新勾勒1984年的情景，那时他还年幼，二十多年漫长的时光使一切的记忆变得模模糊糊。那一年伯父和父亲为了买一条自己的机动渔船节衣缩食，受尽了苦，当他们将崭新的机动渔船从船厂里开回来时，场面无比壮观，至今想来依旧令他眼热，整个的渔村的人拖老带幼都涌到了海边，混合着燃放鞭炮时噼噼啪啪的声响，落了一地纸屑。在当时，伯父和父亲拥有的机动渔船可是村里的第一条机动渔船，它可以驶到更远的海里去，能够抵御海上9级以下的风，工作效率大大提高，面对未来的生活，伯父和父亲都豪情万丈。
而在那一年，伯父和父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他努力的回忆着当时的一些情形，头脑里却溢满了温情的片段，那时他们的村庄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渔村，有二百多户人家，伯父家住在村东，而他们家住在村西，伯父和父亲，以及两家之间相处得都很好，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记忆中伯父和父亲常常肩并肩走在一起，他们都是那种魁梧的男子，现在眼前浮现他们一起走去之时的背影，依旧令人感动。许多事情上，伯父总是谦让着父亲，每次出海回来，分配他们共同的劳动所得时，伯父也总是有意将打到的一些大鱼和时令海鲜多给父亲匀一点，江洋记得这一切，其间伴随着年少时许多欢乐的场面。
在那一年，是什么事情使伯父和父亲反目成仇呢？江洋假设了一些理由，是生活中的摩擦？但在他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见过父亲和伯父红一次脸。是因为分配不均？伯父是个很宽容的长兄，对父亲处处保持了谦让。是因为意见有分歧？伯父做事果断，头脑冷静，父亲在许多事上都听从伯父的意见。假设了几种理由，最后却被自己一一地推翻了，他根本就想不出会因为什么事情使伯父和父亲反目成仇。
又是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使伯父对父亲动了杀机呢？
他感到自己的思绪异常混乱，太阳穴和前额周围隐隐地疼痛，这天夜里他一直都没有睡去，天还未亮的时候，他又走进了自己的阳台，站在阳台上俯瞰那一片微微起伏的海，潮水正在退去，裸露出广阔的沙滩，他的心绪却久久起伏着。
6
心里装着事情，身体有些不由自主，他又来到了那片海边，那时天微微亮，太阳将要出来却还没有出来的时刻，无数的海鸥成群地集结在太阳将要升起的海面上上下翻飞，发出此起彼伏的鸣叫，为了食物而展开一次次地争夺，空中飘落下凌乱的羽毛。海鸥是一种表面看似温顺，性格却极为凶猛的鸟类，它们彼此之间都常常展开战争，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毫不犹豫的去攻击同伴，甚至兄弟手足。它们会时常用武力侵占别的海鸟的栖息地盘，自己群体的势力不断得到加强，弱肉强食是自然界里永恒的法则。
就在他聚精会神地看着远方的海，等待太阳升起的时刻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突然间他看到海滩上竟然散落了许多的瓶子，看它们的形状几乎都和自己在海边捡到的那只瓶子一样，深青色的瓶体，显露出岁月的颜色。他迫不及待地快步跑到海边，俯身拾起一个瓶子，快速的打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瓶子里纸张的材质、内容、以及样子竟然与他第一次看到的那张一样。他紧走两步，俯身拾起另一只，与前一只完全相同，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这无数只瓶子呢？是谁在搞这些恶作剧？他有什么样的目的？
这天清晨，一直到太阳升起，江洋在海边捡了十几只同样的漂流瓶，里面纸上的内容和字迹都是一样的，这一切的一切使他感到不可思议，难道父亲在临死之前能一口气写出这样多的东西，然后将它们顺利地放归到大海里，而后瓶子在经过了二十多年的时光之后，竟能完好的抵达自己的手中，由此事情渐渐清晰，这很显然是有人在其中搞鬼，他的目的是什么呢？离间他和伯父之间的感情？他会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由此他想到，一定是有人想从中离间他和伯父之间的感情，以至于他和伯父之间发生冲突，甚至是仇杀？这很显然，也是伯父和他之间的亲信所为，至于他和伯父之间发生争斗，谁会从中间得到好处呢？
他很轻易地就想到了另外两个人，一个是韩美娜，一个是江涛，他们两个人会是谁呢？他们又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7
人为了自我的利益，有时候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江海最近常常感觉身体不适，早早地立好了遗嘱，原本这一切他是秘密进行的，包括他自己的亲生儿子江涛、侄儿江洋、以及妻子韩美娜。然而这一切却被他的妻子韩美娜无意窥探到了，其实在此之前他对这个女人早有戒心，遗产本没有打算留给这个女人，遗嘱上写得清清楚楚，财产由儿子江涛和侄子江洋均分，公司董事长一职由侄子江洋继任，他自己也觉得以儿子江涛的能力难以担此大任。
由此韩美娜怀恨在心，窜辍江涛策划了这起事件，本来就是想离间江洋和伯父之间的感情，以至于使他们反目成仇。她在这片海域投放了几百个同样的瓶子，导演了这样一出闹剧。
江洋这一天去伯父位于恒基大厦的办公室里，最先听到的消息，就是关于伯父和韩美娜离婚的消息，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江洋长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