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可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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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说：“家雨，你明天把你们家里不好吃的东西给我拿点来！”
因为他总是说“我要吃好吃的”所以阿姨这样逗他。
他吃惊地瞪大了圆圆的小眼睛：“啊？你要吃不好吃的东西？”
阿姨说：“就是，我要吃你家里不好吃的东西。”
他说：“不好吃的东西很脏哦！”“脏也没有关系！”
他忽然弯腰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要往阿姨碗里扔，江子纯急忙喝住他，问他干什么。
他说：“阿姨要吃不好吃的东西，不好吃的就脏得很，泥巴就既不好吃又脏得很，所以我给阿姨吃！”
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着叹息，这孩子怎么会这么聪明！
因为附近没有别的小孩，家雨常常和妈妈玩办家家酒。
从外边玩了回来，家雨说：“表婶，我来了！”
江子纯说：“哦。”
“妈妈，您不要说哦嘛。”家雨噘着嘴说。
“哦，那我怎么说？”江子纯一边忙一边问。
家雨一本正经地说：“您要说：‘哎哟，表婶稀客！快请坐！’”
“哦，”江子纯竭力忍住笑说：“我这哈晓得了。”
家雨走出去，在地上捡了半块砖，走进来，说：“表婶，我来了！”
江子纯头也不回地说：“哦，稀客，快请坐！”
“妈妈，您还没有说表婶。”家雨又噘起了小嘴。
“哦，”江子纯只得改口：“表婶稀客，快请坐！”
家雨说：“表婶，我没有钱买别的什么东西，只给您买了一块肉。”一边说一边把砖头举到江子纯面前。
江子纯假装大惊：“这要得啥哦，你快拿回去自己吃哦！慢点！先给我！这么大一块肉，不要掉下去把脚脚砸肿了！”
伸手拿过来，还要恭恭敬敬地放好，要不然，小家伙要闹，说不尊重他。
等家雨出去了，江子纯才敢把那半块砖扔得远远的。
三岁多的时候，家雨和童小安躺在床上看电视，江子纯把他弄去洗了澡，拍拍他的光屁股说：“滚到床上去睡。”
他说：“那我身上不是又要弄脏？”
“你为什么要弄脏？”
“你喊我滚过去睡，地上这么脏，你又不给我穿衣服。”
江子纯大笑：“哦，那你不滚过去，走过去嘛。”
小家伙走到床边，忽然想起了刚刚电视里放的镜头，马上现学现卖，一边往床上爬，一边对着他爸爸淫-笑着说：“美——人，我来了 ！”
刚好走进来的江子纯没差点笑岔气。
江子纯下午没有事，坐在门口听别人聊天，家雨从外面回来，突然飞快地跑到妈妈面前，两只小手捧住妈妈的脸，把他的小嘴在妈妈的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然后退开得意地看着妈妈。
江子纯先一惊，眼珠一转，用两只手掌左一下右一下在自己的嘴上拼命擦，擦一下嘴里“哼”一声，再擦一下再“哼”一声。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家雨也“哈哈哈”地笑。
家雨的舅舅和表哥小晶来了，小晶在读一年级，江子纯问小晶：“这学期得奖没有？”
小晶说：“得了个‘三好学生’的奖状。”
江子纯问：“你当了‘三好学生’，上台发言没有？”
小晶还没说话，家雨接口问：“发什么烟？”
江子纯说：“不是发烟，是发言，就是当着很多人的面上台说话的意思，不是吃那个盐哦。”
舅舅说：“比如，老师说，杨晶得了奖，起来发个言，你哥就站起来，说：‘老师好，同学们好’”
家雨打断舅舅的话接道：“老师好，同学们好，只有江晶晶不好！”舅舅笑得差点喷饭。
过了一会儿，家雨说：“哥哥为什么才得个‘三好’？等我读书了，我要得‘两好’！不！要第一好才好，‘三好’可没有‘一好’好！”一桌子人都笑翻了。
那时候，一家人又快乐又幸福！
既然郑美莲愿意照顾家雨，童小安就把孩子送了回去。
走之前，童小安把家雨叫到面前，跟他讲，爸爸妈妈要去帮餐馆继续挣钱修猪圈房子，叫他就在山上好好读书，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看着爸爸，点着头说：“嗯，我听话，和婆婆爷爷就在屋里。”
临走的时候，郑美莲心血来潮，破例给童小安拿了四块钱，说祝他们四季发财。
谁也想不到，家雨这时候说话了：“爸爸，什么是四季发财？婆婆，我想去看看我爸爸他们是怎么个四季发财，我还没有见过四季发财，我只看一眼，看了四季发财我就回来。”
童小安知道孩子是舍不得爸爸妈妈，但是又不想让爸爸妈妈生气，所以才找了这么瘪脚的一个借口，孩子的话把他们都逗乐了，但是每个人的眼里却又含着泪花！
童小安摸摸儿子的小脸，说：“儿子，四季发财不是个东西，怎么看得到嘛，你就在家里好好读书，等到五一劳动节的时候，你们有七天长假，爸爸就回来接你！”
还没说完，他的喉咙就硬了。
家雨眼里也包满了泪，但就是不掉下来：“可是，我想去看看，我只看一眼就回来读书”
童小安说：“家雨，听话，就在家里！”
家雨眼泪汪汪地说：“可是，爸爸，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回我们家去！”
郑美莲抱起家雨，说：“瓜娃娃，这就是你的家，你还要回哪里的家？”
家雨说：“这不是我们的家，这是您们的家，是您和爷爷的家，我要回我妈妈和爸爸的家去！”
郑美莲说：“瓜娃娃，听婆婆给你说，这是我们的家，也是你们的家，这个房子是爸爸妈妈拿钱回来，婆婆爷爷修的，你爸爸妈妈现在住的是别人的房子，以后要还给别人。只有这个家才是你们的家！”
童小安说：“是啊，家雨，这是我们自己的家，等我们挣很多很多的钱了，我们也要回来住的。”
郑美莲对童小安说：“你走你的，我来哄他。”
童小安走到外边大路上的时候，还听得见家雨带着哭腔的喊声：“爸爸！妈妈！您们早点来接我！”
回到餐馆里自然就是没日没夜地忙碌，在忙碌中不会太想念儿子，只是计划着五一节的时候把儿子接下来耍几天。
但是，这一年春季爆发的一场型性肺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中国，并很快波及到了s省，国务院发布命令，为了避免人员太集中，全国统一取消五一长假！
m城虽然只有一名疑似病例，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也取消了长假。
童小安和江子纯考虑到孩子在山上比在城里要安全得多，所以打消了接儿子的念头。
童小安心里很挂念家雨，就抽空回去看了看，家雨看见爸爸忽然回来了，非常高兴，可是他却少年老成地教爸爸：“爸爸，您不要帮人家开餐馆，要帮您自己开。您帮人家开，帮了这么久，才耍了这么一点点时间，帮您自己开，您想什么时候耍都可以，又没得哪个说您，您说呢？”
童小安笑了：“好，爸爸还是自己要开餐馆！”
家雨高兴地笑了。
回到m城后，童小安和江子纯商量，还是找个门面把餐馆开起，至少一家三口可以在一起，江子纯也想念儿子，就同意了。
童小安找到了门面，决定继续开餐馆，开餐馆自然又要投资，以前挣的钱全部给家里送回去了，现在他们手里只有几百块钱，这在m城连交房租都不够。
童小安回家向郑美莲要，郑美莲火冒三丈，坚决不给，说家里修猪圈房子正需要钱，还开什么餐馆，先帮人，把猪圈修好了，把帐还完了，等把开餐馆的钱挣够了，再去开！
童小安说，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先把家里的钱借几千出来，只要餐馆开起了就能够挣钱了，那时候修猪圈房子的钱也有了。
郑美莲说：“赚钱赚钱！你以为那么好赚钱！如果开餐馆好赚钱，那别人都去开了，还把钱给你留在那里！光想着赚钱，万一亏了呢？亏了你拿什么还？要借钱各人出去借！我没有钱！”
童小安知道家里每年也能出不少钱，茶叶、猕猴桃、苹果梨、核桃，还有几头肥猪，他不相信家里没有钱，但是郑美莲要说没钱，他也不敢和父母算这些帐，只有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童小安也知道，不管什么钱，只要一到了郑美莲的手上，要让她再拿出来，比登天还难！没有办法，他只有回m城，让江子纯回娘家借。
江子纯的娘家正在修楼房，八方都借的有账，那钱也是相当地紧，但是江子纯回家一说借钱开餐馆，江素素二话不说就给她拿了四千。
有了这笔钱，他们的餐馆就开起来了，两人起早摸黑，赶着把江子纯娘家的钱还了，知道他们修房子还在银行里贷了款，他们又赶着帮娘家把贷款还了，心里才算稍微松了口气。
其时他们的生意并不是很好，以前一个月赚一千块钱就很满意了，现在因为物价飞涨，开支太大，一千块钱简直买不到什么东西就没了，还账全靠他们省吃俭用才攒够，刚还得差不多，郑美莲又催着要修猪圈的钱！
童小安知道，家里的旧猪圈也确实没法用了，那猪轻而易举就跑了出来，跑习惯了就老往出跑，山上虽然不会有人偷，但是它们会去踩别人的庄稼，那当然是不好的，所以只有继续攒钱给他们送回来准备修猪圈了。
郑美莲说修猪圈要三万块钱，他们只能继续省吃俭用地攒！
两人一边忙碌，一边想着，等放暑假了，就把儿子接下来耍两个月，等下学期开校再送回山上。
还没有等到放暑假，一天，童小安的电话响了——他们已经买了一个旧手机，虽然是水货，还是可以用——江子纯一看，是尤小芳的号码。
她接了，喂了一声，电话那头是童家雨带着哭腔的声音：“妈妈！您来接我嘛！我不在婆婆这里了！婆婆不喜欢我了！我要到您们那里来！”
江子纯听见儿子哽咽的声音，心里有些难受，说：“家雨，你要读书，怎么能下来？而且我们也没有时间来接你！等你放暑假的时候，喊婆婆送你下来！”
家雨已经哭出来了：“婆婆喊我滚！喊我滚到您们那里去！说这里不是得我们的屋！我说我找不到您们，喊婆婆送我下来，婆婆说，她这一辈子都不得送我下来！”
江子纯说：“那你就在上面读书，等你放假的时候，我来接你！”
电话忽然挂断了，童小安问是怎么回事，江子纯说了，童小安很生气，说：“我妈真是，就这么一个孙儿都待不好！动不动就喊滚！”
江子纯说：“唉！主要是她不喜欢我！”
童小安更生气：“她不喜欢有用吗？现在家雨都那么大了，她还不满意！”
正说着，电话又响了，江子纯接了，是孟林琳的声音，甜甜的：“舅妈！喊您回来接家雨哥哥，家雨哥哥好想您们哦！外婆喊哥哥滚，哥哥在哭！”
童小安拿过电话：“喂！琳琳，喊妈妈接电话，你说舅舅有事！小芳！妈是不是对家雨不好？这个你不用骗我，妈的脾气我晓得，她对哪一个人不安逸，就对娃娃大人一家人都不安逸！我晓得！你给家雨说一声，他妈妈明天就去接他！”
挂了电话，童小安依然气愤愤的：“我不晓得我怎么会遇上这样的妈！哪个当婆婆的都把孙儿当心肝宝贝，只有我这个妈！不说了，你明天就去把娃娃接下来！”
江子纯说：“可是，他还在读书！”
“没关系！送到你妈家去读，大不了给高价！”
江子纯第二天到c县家里的时候，房门紧紧地锁着，郑美莲和于明浩都不见人，江子纯一直走到侧面的阳台，看见童家雨穿得像个小叫化子，坐在地上，把一只小鸡轻轻地捉在手上，又轻轻地放在地上，又轻轻地捉在手上，又轻轻地放下了，脸上、身上全是灰尘，肮脏不已！
江子纯看了很久，家雨和这个唯一的玩伴玩得十分认真，一点也不知道妈妈站在他的面前！
江子纯喊了一声：“家雨！”
家雨抬起头，看看妈妈，呆呆的，面无表情，江子纯心酸地说：“儿子！你不认识妈妈了？”
家雨裂嘴一笑：“认识！妈妈！”站了起来，走到了江子纯的面前。
江子纯一边拍他身上的灰，一边问：“婆婆爷爷呢？”
家雨摇摇头说：“我不晓得，他们每天走不和我说话！”
江子纯本想等他们回来，想到童小安一个人在餐馆里忙不过来，而且她也不想听郑美莲唠叨，就写了一张纸条，说她把孩子带走了，就和家雨离开了。
家雨的变化非常大，每天沉默寡言，一个人很孤独地在一边玩，童小安空了和他一起玩，他也似乎没有什么兴致，教他玩什么东西，他也不想学，教几遍学不会，童小安就急了，骂他怎么这么笨，他懒洋洋地说：“我本来就笨！”
江子纯看着他的变化很着急，她对孩子没有过高的要求，她唯一希望的就是孩子能过得开心快乐！
可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江子纯问他：“你为什么说你笨？”
他依然说：“我本来就笨！”
江子纯说：“是谁告诉你说你笨？”
“婆婆 ！婆婆说我是世界最笨最笨的人，反正我是世界上最笨的人，那我当然学不会了！”
江子纯和童小安面面相觑，江子纯轻轻叹口气，抱起家雨，告诉他：“儿子，你知不知道，你其实是世界上最最聪明的孩子！”
家雨说：“我不聪明！婆婆说了的我是世界上最笨的！”
江子纯说：“家雨，我问你，你觉得妈妈聪明，还是婆婆聪明？”
家雨想了一阵：“妈妈聪明！”
“为什么？”
“因为妈妈会说普通话，会讲故事，会做加法，婆婆不会！”
“那你觉得婆婆聪明，还是爸爸聪明？”
“爸爸聪明！”
“为什么？”
“爸爸会开餐馆，会炒菜，会做包子，婆婆不会！”
“也就是说，爸爸和妈妈都比婆婆聪明，对不对？”
家雨点点头。
“你看，不聪明的婆婆生了一个聪明的爸爸，那像我这么聪明的妈妈是不是应该有一个比我更聪明的儿子？”
“是啊！我就是你的儿子啊，我就应该比你聪明啊！可是我为什么这么笨？”
“你不笨啊！你看，妈妈问的问题你全部都能回答，而且还全部都答对了，你说你是不是特别聪明？”
家雨眼睛眨了很久，说：“妈妈，你说我真的聪明吗？”
江子纯说：“不是我说你聪明，是你本来就聪明。明天我送你到外婆家去读书，你去了，要不了几天，你就会成为你们班上最聪明的小朋友！”
江子纯觉得，家雨现在身上有很多的缺点，但是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改掉，只有慢慢来，首先就是树立起他的自信心。
这是一个艰巨的过程，江子纯已经做好了长期帮助儿子改掉坏习惯的准备，让他回到以前的开朗和乐观中去！
后来，通过江子纯和家雨断断续续的交谈，江子纯和童小安才了解到，儿子在c县的遭遇，给他的精神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的心上已经被重重地打上了一层痛苦的烙印！
“婆婆经常不给我吃饭。”
“为什么？”
“因为我不去割猪草。”
“你为什么不去割？”
“我原来要去，但是我割回来的猪草婆婆说猪不吃，喊我另外去割，我问猪要吃啥子，婆婆骂我笨得很，连猪草都割不来，我不知道猪要吃啥子，就不想去割，有时去割又不知道割啥子草，就只割了一点点，婆婆说我割少了，也不给我吃饭。”
“哦，只是有时饿你一顿吧。”
“有一次，婆婆连着三顿没有给我吃饭。”
“三顿？”江子纯心里很震惊，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是说这么久一共有三顿没有给你吃饭？”
“不是，是有一次连着三顿没有给我吃饭，我饿了一天。”
“是怎么回事？给妈妈说说。”
“我下午放学回来，婆婆喊我去割猪草，我说我饿了，要吃饭，婆婆说，不割一背猪草回来不给我吃饭，我赌气说不吃就不吃，我就不去割，那天晚上婆婆真的不给我吃饭，爷爷还是好，喊婆婆给我吃点饭，婆婆说：‘他又懒又笨，不给他吃，把他饿死算了！’
“你那天晚上没有吃饭就睡了？”
“嗯，第二天早上，我起来喊婆婆给我煮饭，我说我吃了饭要去读书，婆婆说：‘自己去煮 ！我要睡懒觉！’我不会煮，我把火烧燃了，又不知道米在哪里，也不知道怎么煮，问婆婆，她又骂我笨得很，说：‘不会煮就不要吃饭！’”
这时候，童小安插话问：“那天早上是不是在下雨？”
“就是在下雨，”家雨说，他忽然奇怪了：“爸爸！您怎么知道那天下雨？”
童小安叹口气：“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小的时候，他们也是一下雨就不起来！”
江子纯问：“所以你就没有吃早饭就上学去了？那中午又怎么会没有吃？”
家雨说：“我中午回来，婆婆和爷爷不见了，门锁着的，我喊了好久都没有喊应。”
“他们一直没有回来？”
家雨点点头：“没有回来，我就又读书去了。”
江子纯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童小安：“你们以前不是把午饭带到学校里去吃吗？家雨为什么要回来吃？”
家雨说：“就是带到学校里去吃，但是早上婆婆没有煮，我就没有带。”
江子纯说：“那不是只要晚上一下雨，你第二天就要饿两顿？”
家雨点点头：“嗯。”江子纯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说：“你下午放学回去婆婆就要给你吃饭了吧！”
家雨说：“我回去把书包放下，赶紧背着背兜去割猪草，刚走出门，婆婆喊我，问我吃不吃饭，我说要，她说：‘以后婆婆喊你去割猪草，把你喊得动不？’我说喊得动，她就喊我先吃饭，吃了饭再去扯。”
“婆婆赶紧把饭给你端到桌上去了是不是？那婆婆对你还是好啊。”
“没有，婆婆喊我自己到灶房去端，我先端的菜，刚走到桌子跟前，不知怎么的，它就掉了，碗打烂了，菜全部倒地上了，我害怕婆婆打我——婆婆打人痛得很”
“婆婆常常打你吗？”
“嗯，我有一次把一片肥肉掉到地上，婆婆把我的腿上肉都打烂了！
“还有一次，她喊我滚，说她不要我了，我以为她真的不要我了，想来找您们，我刚走了不远，婆婆拿着树枝追上来，把我脚脚拖到，把我的头向下倒着打，问我还跑不跑，我说：‘婆婆，是您喊我滚的，您说您不要我了！’
“婆婆说我和她顶嘴，就狠狠地打我，我嗓子都哑了，好几天都说不出来话——我害怕她又要打我，我急忙跪到天老爷那里去磕头”
“天老爷？”江子纯不明白：“什么天老爷？在哪里？”
“在屋里，我看到婆婆给他们烧香，还跪到说喊他们保佑我们。”
江子纯明白了，家雨说的是神龛子，是祖宗牌位。
“我拼命给天老爷磕头，说；‘求求你嘛，天老爷，求求你保佑我婆婆不要打我嘛！”
江子纯和童小安听得眼泪汪汪起来。
江子纯问：“那后来婆婆打你没有？”
家雨说：“没有，天老爷真的保佑到婆婆没有打我，她走过来看到我在磕头，还把我拉起来，说：‘别怕，这个碗是你不小心打了的，婆婆不打你，只是热菜没有了，只有吃冷菜了。’我跟着婆婆走过去，把冷菜端过来，刚走到桌子跟前，碗又掉了。我吓得看着婆婆，不知道她又会不会打我。”
江子纯叹口气：“唉！你怎么会又把碗端掉了呢？”
童小安说：“这还不简单，饿了三顿了，看到饭心里着急，想赶快吃到肚子里去，他人又矮，往桌子上放只怕也不是那么好放的，桌子边轻轻一碰就掉了。”
江子纯担心地问：“那这下婆婆不是打你了？”
“没有，她说：‘这下子只有吃泡菜了，两碗菜都被你倒完了，这个是你自己打了的，不是婆婆不给你吃。’婆婆那天对我还是好。”
江子纯说：“家雨，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婆婆，为什么后来就不喜欢她了？”
家雨：“我没有不喜欢她，我现在还是喜欢她，就是她不喜欢我了，说我笨得很，又说我懒得很。”
一会儿，家雨又说：“婆婆还喊我跪过瓦渣子。”
江子纯心里一跳：“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家雨说：“那天太阳大得很，好热哦，婆婆喊我去割猪草，我说热得很，婆婆说：‘你愿意割猪草还是愿意跪瓦渣子？’我不知道跪瓦渣子是啥子，反正我不想去割猪草，我就说我愿意跪瓦渣子。”
“怎么跪？”江子纯问。
家雨说：“婆婆喊我自己去捡些瓦片来，我捡了很久，她还说少了，我又捡又捡又捡，她说够了，她用砖把瓦渣子打烂，喊我跪上去。”
“你真的跪上去了？”
“嗯，我看到有点好耍，就跪上去了，但是痛得很，我就站了起来，但是婆婆说是我自己要跪的，必须跪，不准起来。我只好又跪下去。”
江子纯的心很痛：“你就那么一直跪在瓦渣子上？”
家雨咧着嘴笑了：“没有！婆婆在那里，我就跪在上面，等婆婆进屋去了，我就悄悄起来，把瓦渣子用手扫开，再跪在光地上。”
“婆婆没有发现？”
家雨又开心地笑了笑：“她发现了，她出来喊我起来，看到我没有跪在瓦片上，就说刚才跪的不算数，要重新跪，她把瓦片扫过来，全部堆在我的膝盖下面，又喊我跪下去。”
“那又跪了多久？你就那样一直跪着？”
家雨咧咧嘴，笑得很灿烂：“等婆婆进去了，我又把瓦片扫开，跪在光地上，这一次我知道怎么才不会让婆婆发现了，我把瓦片又扫回我腿边，把膝盖遮得严严的。”
“婆婆如果喊你起来，她还不是要发现？”
“她喊我起来，我应了，但是一直不动，等她进屋了我才起来，起来后我又把瓦片扫拢，上面用手做了两个窝窝，婆婆就一直没有发现。”家雨一脸的得意。
童小安气愤地说：“你们看我这个妈！把孙儿子当地主的斗！往年斗地主才跪瓦片！我们小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整过我们！不晓得她这个心究竟是不是肉长的！”
江子纯说：“可能是看到我们这半年没有送钱回去，他们说了的要修猪圈，我们一直没有表示。”
“钱钱钱！不晓得他们那眼里除了钱还有啥！今年闹得这么凶，哪个还敢跑到餐馆里来吃饭！我们自己肚子都亏不圆了，他们还在要钱！”
家雨又说话了：“妈妈，c县的房子不是我们的是不是？”
江子纯和童小安相互望了一眼，不知道儿子还会说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江子纯说：“那是我们的房子啊！怎么会不是呢？”
家雨说：“不是，婆婆说那是他们的房子。”
江子纯说：“婆婆给你说过，那是他们的房子，也是我们的房子啊，你忘了吗？”
家雨说：“可是婆婆老是喊我滚，‘滚到你们屋去！’我说：‘婆婆，你说的这就是我的屋，是我爸爸妈妈拿的钱，您们修的，您忘了？’”
江子纯说：“是啊，婆婆是这样说的。”
家雨少年老成地摇摇头，模仿着婆婆的语气说：“婆婆说：‘这不是你的屋！你们根本没有屋！我是骗你的！就算有，你们的屋也在t县，在江女子娘家，你滚到你们t县去！这个房子是我们的！是我借你爸爸妈妈的钱修的，我们以后要给他们还！等我们把钱还给他们了，这个房子就没有你们的份了！你趁早滚！’妈妈，我们是不是没有家？我们的家到底在t县还是在c县？”
江子纯看看童小安，童小安蹲下来，抱住儿子，搂进怀里，说：“儿子！我们现在的家在c县，c县的房子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不仅给婆婆他们拿了钱，我和妈妈也回去修过，那个房子是婆婆爷爷和爸爸妈妈一起修起来的，你也是出了力的，因为你那时候在你妈妈的肚子里，和妈妈一起煮饭，一起做事，所以那个房子我们都有份，谁也别想把我们从那座房子里赶走！”
家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哦！我知道了！我们有家！c县就是我们的家！”
家雨还说：“在c县，我好多时候都不想活了，又不知道怎么才能死！”
江子纯的心缩成了一团，紧紧抱着家雨，生怕儿子会从眼前消失！
童小安心里的愤怒已经到了顶点！
他觉得，母亲用话来打击自己也就罢了，打击江子纯他也不计较，可是，她连这个五岁多的孩子也不放过，就算她再怎么不喜欢江子纯，家雨也是童家的血脉吧！
他真是晕不过，自己怎么就会摊上了这样的母亲，儿子怎么就会摊上了这样的婆婆！
江子纯说，这只是她和我们的教育方式不同而已，家雨在我们面前接受的不是这种教育方式，婆婆说的很多语言他根本搞不明白，所以两婆孙之间才会有了这种冲突。
童小安也知道这一点，在他和童小玉小的时候，郑美莲和于明浩跟他们说话就总是说反话，他们早就习惯了，但童小雨在父母身边呆的时间不多，哪里能听懂他们的反话？
江子纯问童家雨：“爷爷对你好不好？”
“爷爷对我还是好，婆婆打我的时候，爷爷就说：‘算了嘛，打几下就行了嘛’，但是婆婆不听。”
童家雨又说：“我有一次摔跤了，把膝盖摔出血了，我过了一会儿才爬起来，爷爷喊我：‘家雨，别起来，就趴在那里。’
“我问：‘爷爷，为什么我不起来？’
“爷爷说：‘你趴在那里，一会儿你婆婆要来拉你。’
“我说：‘我自己起来。’
“爷爷说：‘你就趴着，别起来，你婆婆马上就来拉你。’”
江子纯担心地说：“那你起来没有？”
“我起来了，但是婆婆还是把我打了一顿，说我起来慢了。”
童小安说：“他爷爷历来就阴阳怪气，从我们小的时候就是这样，表面上他不动手打人，却在暗地里煽风点火，儿子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好人。”
江子纯一阵难过，抱着童家雨说：“儿子，以后你一直跟爸爸妈妈在一起。”
在山上呆了半年，家雨的习惯的确差了很多，爱一个人生闷气，不爱干净，脾气倔强，自卑孤僻，冷漠乖戾，桀骜不驯，独来独往，我行我素，时不时还有点无理取闹，继承了他婆婆身上的很多缺点，他的天性、天真、纯洁、善良已经被不良的环境生生扼杀了，他的脾气和性格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家雨在c县只呆了半年，然而这半年时间对他的改变却成了他和爸爸妈妈心里永远的痛！
曾经那个风趣幽默、活泼开朗、乐观大方的家雨已经不见了！
阿姨说：“家雨，你明天把你们家里不好吃的东西给我拿点来！”
因为他总是说“我要吃好吃的”所以阿姨这样逗他。
他吃惊地瞪大了圆圆的小眼睛：“啊？你要吃不好吃的东西？”
阿姨说：“就是，我要吃你家里不好吃的东西。”
他说：“不好吃的东西很脏哦！”“脏也没有关系！”
他忽然弯腰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要往阿姨碗里扔，江子纯急忙喝住他，问他干什么。
他说：“阿姨要吃不好吃的东西，不好吃的就脏得很，泥巴就既不好吃又脏得很，所以我给阿姨吃！”
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着叹息，这孩子怎么会这么聪明！
因为附近没有别的小孩，家雨常常和妈妈玩办家家酒。
从外边玩了回来，家雨说：“表婶，我来了！”
江子纯说：“哦。”
“妈妈，您不要说哦嘛。”家雨噘着嘴说。
“哦，那我怎么说？”江子纯一边忙一边问。
家雨一本正经地说：“您要说：‘哎哟，表婶稀客！快请坐！’”
“哦，”江子纯竭力忍住笑说：“我这哈晓得了。”
家雨走出去，在地上捡了半块砖，走进来，说：“表婶，我来了！”
江子纯头也不回地说：“哦，稀客，快请坐！”
“妈妈，您还没有说表婶。”家雨又噘起了小嘴。
“哦，”江子纯只得改口：“表婶稀客，快请坐！”
家雨说：“表婶，我没有钱买别的什么东西，只给您买了一块肉。”一边说一边把砖头举到江子纯面前。
江子纯假装大惊：“这要得啥哦，你快拿回去自己吃哦！慢点！先给我！这么大一块肉，不要掉下去把脚脚砸肿了！”
伸手拿过来，还要恭恭敬敬地放好，要不然，小家伙要闹，说不尊重他。
等家雨出去了，江子纯才敢把那半块砖扔得远远的。
三岁多的时候，家雨和童小安躺在床上看电视，江子纯把他弄去洗了澡，拍拍他的光屁股说：“滚到床上去睡。”
他说：“那我身上不是又要弄脏？”
“你为什么要弄脏？”
“你喊我滚过去睡，地上这么脏，你又不给我穿衣服。”
江子纯大笑：“哦，那你不滚过去，走过去嘛。”
小家伙走到床边，忽然想起了刚刚电视里放的镜头，马上现学现卖，一边往床上爬，一边对着他爸爸淫-笑着说：“美——人，我来了 ！”
刚好走进来的江子纯没差点笑岔气。
江子纯下午没有事，坐在门口听别人聊天，家雨从外面回来，突然飞快地跑到妈妈面前，两只小手捧住妈妈的脸，把他的小嘴在妈妈的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然后退开得意地看着妈妈。
江子纯先一惊，眼珠一转，用两只手掌左一下右一下在自己的嘴上拼命擦，擦一下嘴里“哼”一声，再擦一下再“哼”一声。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家雨也“哈哈哈”地笑。
家雨的舅舅和表哥小晶来了，小晶在读一年级，江子纯问小晶：“这学期得奖没有？”
小晶说：“得了个‘三好学生’的奖状。”
江子纯问：“你当了‘三好学生’，上台发言没有？”
小晶还没说话，家雨接口问：“发什么烟？”
江子纯说：“不是发烟，是发言，就是当着很多人的面上台说话的意思，不是吃那个盐哦。”
舅舅说：“比如，老师说，杨晶得了奖，起来发个言，你哥就站起来，说：‘老师好，同学们好’”
家雨打断舅舅的话接道：“老师好，同学们好，只有江晶晶不好！”舅舅笑得差点喷饭。
过了一会儿，家雨说：“哥哥为什么才得个‘三好’？等我读书了，我要得‘两好’！不！要第一好才好，‘三好’可没有‘一好’好！”一桌子人都笑翻了。
那时候，一家人又快乐又幸福！
既然郑美莲愿意照顾家雨，童小安就把孩子送了回去。
走之前，童小安把家雨叫到面前，跟他讲，爸爸妈妈要去帮餐馆继续挣钱修猪圈房子，叫他就在山上好好读书，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看着爸爸，点着头说：“嗯，我听话，和婆婆爷爷就在屋里。”
临走的时候，郑美莲心血来潮，破例给童小安拿了四块钱，说祝他们四季发财。
谁也想不到，家雨这时候说话了：“爸爸，什么是四季发财？婆婆，我想去看看我爸爸他们是怎么个四季发财，我还没有见过四季发财，我只看一眼，看了四季发财我就回来。”
童小安知道孩子是舍不得爸爸妈妈，但是又不想让爸爸妈妈生气，所以才找了这么瘪脚的一个借口，孩子的话把他们都逗乐了，但是每个人的眼里却又含着泪花！
童小安摸摸儿子的小脸，说：“儿子，四季发财不是个东西，怎么看得到嘛，你就在家里好好读书，等到五一劳动节的时候，你们有七天长假，爸爸就回来接你！”
还没说完，他的喉咙就硬了。
家雨眼里也包满了泪，但就是不掉下来：“可是，我想去看看，我只看一眼就回来读书”
童小安说：“家雨，听话，就在家里！”
家雨眼泪汪汪地说：“可是，爸爸，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回我们家去！”
郑美莲抱起家雨，说：“瓜娃娃，这就是你的家，你还要回哪里的家？”
家雨说：“这不是我们的家，这是您们的家，是您和爷爷的家，我要回我妈妈和爸爸的家去！”
郑美莲说：“瓜娃娃，听婆婆给你说，这是我们的家，也是你们的家，这个房子是爸爸妈妈拿钱回来，婆婆爷爷修的，你爸爸妈妈现在住的是别人的房子，以后要还给别人。只有这个家才是你们的家！”
童小安说：“是啊，家雨，这是我们自己的家，等我们挣很多很多的钱了，我们也要回来住的。”
郑美莲对童小安说：“你走你的，我来哄他。”
童小安走到外边大路上的时候，还听得见家雨带着哭腔的喊声：“爸爸！妈妈！您们早点来接我！”
回到餐馆里自然就是没日没夜地忙碌，在忙碌中不会太想念儿子，只是计划着五一节的时候把儿子接下来耍几天。
但是，这一年春季爆发的一场型性肺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中国，并很快波及到了s省，国务院发布命令，为了避免人员太集中，全国统一取消五一长假！
m城虽然只有一名疑似病例，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也取消了长假。
童小安和江子纯考虑到孩子在山上比在城里要安全得多，所以打消了接儿子的念头。
童小安心里很挂念家雨，就抽空回去看了看，家雨看见爸爸忽然回来了，非常高兴，可是他却少年老成地教爸爸：“爸爸，您不要帮人家开餐馆，要帮您自己开。您帮人家开，帮了这么久，才耍了这么一点点时间，帮您自己开，您想什么时候耍都可以，又没得哪个说您，您说呢？”
童小安笑了：“好，爸爸还是自己要开餐馆！”
家雨高兴地笑了。
回到m城后，童小安和江子纯商量，还是找个门面把餐馆开起，至少一家三口可以在一起，江子纯也想念儿子，就同意了。
童小安找到了门面，决定继续开餐馆，开餐馆自然又要投资，以前挣的钱全部给家里送回去了，现在他们手里只有几百块钱，这在m城连交房租都不够。
童小安回家向郑美莲要，郑美莲火冒三丈，坚决不给，说家里修猪圈房子正需要钱，还开什么餐馆，先帮人，把猪圈修好了，把帐还完了，等把开餐馆的钱挣够了，再去开！
童小安说，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先把家里的钱借几千出来，只要餐馆开起了就能够挣钱了，那时候修猪圈房子的钱也有了。
郑美莲说：“赚钱赚钱！你以为那么好赚钱！如果开餐馆好赚钱，那别人都去开了，还把钱给你留在那里！光想着赚钱，万一亏了呢？亏了你拿什么还？要借钱各人出去借！我没有钱！”
童小安知道家里每年也能出不少钱，茶叶、猕猴桃、苹果梨、核桃，还有几头肥猪，他不相信家里没有钱，但是郑美莲要说没钱，他也不敢和父母算这些帐，只有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童小安也知道，不管什么钱，只要一到了郑美莲的手上，要让她再拿出来，比登天还难！没有办法，他只有回m城，让江子纯回娘家借。
江子纯的娘家正在修楼房，八方都借的有账，那钱也是相当地紧，但是江子纯回家一说借钱开餐馆，江素素二话不说就给她拿了四千。
有了这笔钱，他们的餐馆就开起来了，两人起早摸黑，赶着把江子纯娘家的钱还了，知道他们修房子还在银行里贷了款，他们又赶着帮娘家把贷款还了，心里才算稍微松了口气。
其时他们的生意并不是很好，以前一个月赚一千块钱就很满意了，现在因为物价飞涨，开支太大，一千块钱简直买不到什么东西就没了，还账全靠他们省吃俭用才攒够，刚还得差不多，郑美莲又催着要修猪圈的钱！
童小安知道，家里的旧猪圈也确实没法用了，那猪轻而易举就跑了出来，跑习惯了就老往出跑，山上虽然不会有人偷，但是它们会去踩别人的庄稼，那当然是不好的，所以只有继续攒钱给他们送回来准备修猪圈了。
郑美莲说修猪圈要三万块钱，他们只能继续省吃俭用地攒！
两人一边忙碌，一边想着，等放暑假了，就把儿子接下来耍两个月，等下学期开校再送回山上。
还没有等到放暑假，一天，童小安的电话响了——他们已经买了一个旧手机，虽然是水货，还是可以用——江子纯一看，是尤小芳的号码。
她接了，喂了一声，电话那头是童家雨带着哭腔的声音：“妈妈！您来接我嘛！我不在婆婆这里了！婆婆不喜欢我了！我要到您们那里来！”
江子纯听见儿子哽咽的声音，心里有些难受，说：“家雨，你要读书，怎么能下来？而且我们也没有时间来接你！等你放暑假的时候，喊婆婆送你下来！”
家雨已经哭出来了：“婆婆喊我滚！喊我滚到您们那里去！说这里不是得我们的屋！我说我找不到您们，喊婆婆送我下来，婆婆说，她这一辈子都不得送我下来！”
江子纯说：“那你就在上面读书，等你放假的时候，我来接你！”
电话忽然挂断了，童小安问是怎么回事，江子纯说了，童小安很生气，说：“我妈真是，就这么一个孙儿都待不好！动不动就喊滚！”
江子纯说：“唉！主要是她不喜欢我！”
童小安更生气：“她不喜欢有用吗？现在家雨都那么大了，她还不满意！”
正说着，电话又响了，江子纯接了，是孟林琳的声音，甜甜的：“舅妈！喊您回来接家雨哥哥，家雨哥哥好想您们哦！外婆喊哥哥滚，哥哥在哭！”
童小安拿过电话：“喂！琳琳，喊妈妈接电话，你说舅舅有事！小芳！妈是不是对家雨不好？这个你不用骗我，妈的脾气我晓得，她对哪一个人不安逸，就对娃娃大人一家人都不安逸！我晓得！你给家雨说一声，他妈妈明天就去接他！”
挂了电话，童小安依然气愤愤的：“我不晓得我怎么会遇上这样的妈！哪个当婆婆的都把孙儿当心肝宝贝，只有我这个妈！不说了，你明天就去把娃娃接下来！”
江子纯说：“可是，他还在读书！”
“没关系！送到你妈家去读，大不了给高价！”
江子纯第二天到c县家里的时候，房门紧紧地锁着，郑美莲和于明浩都不见人，江子纯一直走到侧面的阳台，看见童家雨穿得像个小叫化子，坐在地上，把一只小鸡轻轻地捉在手上，又轻轻地放在地上，又轻轻地捉在手上，又轻轻地放下了，脸上、身上全是灰尘，肮脏不已！
江子纯看了很久，家雨和这个唯一的玩伴玩得十分认真，一点也不知道妈妈站在他的面前！
江子纯喊了一声：“家雨！”
家雨抬起头，看看妈妈，呆呆的，面无表情，江子纯心酸地说：“儿子！你不认识妈妈了？”
家雨裂嘴一笑：“认识！妈妈！”站了起来，走到了江子纯的面前。
江子纯一边拍他身上的灰，一边问：“婆婆爷爷呢？”
家雨摇摇头说：“我不晓得，他们每天走不和我说话！”
江子纯本想等他们回来，想到童小安一个人在餐馆里忙不过来，而且她也不想听郑美莲唠叨，就写了一张纸条，说她把孩子带走了，就和家雨离开了。
家雨的变化非常大，每天沉默寡言，一个人很孤独地在一边玩，童小安空了和他一起玩，他也似乎没有什么兴致，教他玩什么东西，他也不想学，教几遍学不会，童小安就急了，骂他怎么这么笨，他懒洋洋地说：“我本来就笨！”
江子纯看着他的变化很着急，她对孩子没有过高的要求，她唯一希望的就是孩子能过得开心快乐！
可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江子纯问他：“你为什么说你笨？”
他依然说：“我本来就笨！”
江子纯说：“是谁告诉你说你笨？”
“婆婆 ！婆婆说我是世界最笨最笨的人，反正我是世界上最笨的人，那我当然学不会了！”
江子纯和童小安面面相觑，江子纯轻轻叹口气，抱起家雨，告诉他：“儿子，你知不知道，你其实是世界上最最聪明的孩子！”
家雨说：“我不聪明！婆婆说了的我是世界上最笨的！”
江子纯说：“家雨，我问你，你觉得妈妈聪明，还是婆婆聪明？”
家雨想了一阵：“妈妈聪明！”
“为什么？”
“因为妈妈会说普通话，会讲故事，会做加法，婆婆不会！”
“那你觉得婆婆聪明，还是爸爸聪明？”
“爸爸聪明！”
“为什么？”
“爸爸会开餐馆，会炒菜，会做包子，婆婆不会！”
“也就是说，爸爸和妈妈都比婆婆聪明，对不对？”
家雨点点头。
“你看，不聪明的婆婆生了一个聪明的爸爸，那像我这么聪明的妈妈是不是应该有一个比我更聪明的儿子？”
“是啊！我就是你的儿子啊，我就应该比你聪明啊！可是我为什么这么笨？”
“你不笨啊！你看，妈妈问的问题你全部都能回答，而且还全部都答对了，你说你是不是特别聪明？”
家雨眼睛眨了很久，说：“妈妈，你说我真的聪明吗？”
江子纯说：“不是我说你聪明，是你本来就聪明。明天我送你到外婆家去读书，你去了，要不了几天，你就会成为你们班上最聪明的小朋友！”
江子纯觉得，家雨现在身上有很多的缺点，但是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改掉，只有慢慢来，首先就是树立起他的自信心。
这是一个艰巨的过程，江子纯已经做好了长期帮助儿子改掉坏习惯的准备，让他回到以前的开朗和乐观中去！
后来，通过江子纯和家雨断断续续的交谈，江子纯和童小安才了解到，儿子在c县的遭遇，给他的精神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的心上已经被重重地打上了一层痛苦的烙印！
“婆婆经常不给我吃饭。”
“为什么？”
“因为我不去割猪草。”
“你为什么不去割？”
“我原来要去，但是我割回来的猪草婆婆说猪不吃，喊我另外去割，我问猪要吃啥子，婆婆骂我笨得很，连猪草都割不来，我不知道猪要吃啥子，就不想去割，有时去割又不知道割啥子草，就只割了一点点，婆婆说我割少了，也不给我吃饭。”
“哦，只是有时饿你一顿吧。”
“有一次，婆婆连着三顿没有给我吃饭。”
“三顿？”江子纯心里很震惊，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是说这么久一共有三顿没有给你吃饭？”
“不是，是有一次连着三顿没有给我吃饭，我饿了一天。”
“是怎么回事？给妈妈说说。”
“我下午放学回来，婆婆喊我去割猪草，我说我饿了，要吃饭，婆婆说，不割一背猪草回来不给我吃饭，我赌气说不吃就不吃，我就不去割，那天晚上婆婆真的不给我吃饭，爷爷还是好，喊婆婆给我吃点饭，婆婆说：‘他又懒又笨，不给他吃，把他饿死算了！’
“你那天晚上没有吃饭就睡了？”
“嗯，第二天早上，我起来喊婆婆给我煮饭，我说我吃了饭要去读书，婆婆说：‘自己去煮 ！我要睡懒觉！’我不会煮，我把火烧燃了，又不知道米在哪里，也不知道怎么煮，问婆婆，她又骂我笨得很，说：‘不会煮就不要吃饭！’”
这时候，童小安插话问：“那天早上是不是在下雨？”
“就是在下雨，”家雨说，他忽然奇怪了：“爸爸！您怎么知道那天下雨？”
童小安叹口气：“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小的时候，他们也是一下雨就不起来！”
江子纯问：“所以你就没有吃早饭就上学去了？那中午又怎么会没有吃？”
家雨说：“我中午回来，婆婆和爷爷不见了，门锁着的，我喊了好久都没有喊应。”
“他们一直没有回来？”
家雨点点头：“没有回来，我就又读书去了。”
江子纯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童小安：“你们以前不是把午饭带到学校里去吃吗？家雨为什么要回来吃？”
家雨说：“就是带到学校里去吃，但是早上婆婆没有煮，我就没有带。”
江子纯说：“那不是只要晚上一下雨，你第二天就要饿两顿？”
家雨点点头：“嗯。”江子纯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说：“你下午放学回去婆婆就要给你吃饭了吧！”
家雨说：“我回去把书包放下，赶紧背着背兜去割猪草，刚走出门，婆婆喊我，问我吃不吃饭，我说要，她说：‘以后婆婆喊你去割猪草，把你喊得动不？’我说喊得动，她就喊我先吃饭，吃了饭再去扯。”
“婆婆赶紧把饭给你端到桌上去了是不是？那婆婆对你还是好啊。”
“没有，婆婆喊我自己到灶房去端，我先端的菜，刚走到桌子跟前，不知怎么的，它就掉了，碗打烂了，菜全部倒地上了，我害怕婆婆打我——婆婆打人痛得很”
“婆婆常常打你吗？”
“嗯，我有一次把一片肥肉掉到地上，婆婆把我的腿上肉都打烂了！
“还有一次，她喊我滚，说她不要我了，我以为她真的不要我了，想来找您们，我刚走了不远，婆婆拿着树枝追上来，把我脚脚拖到，把我的头向下倒着打，问我还跑不跑，我说：‘婆婆，是您喊我滚的，您说您不要我了！’
“婆婆说我和她顶嘴，就狠狠地打我，我嗓子都哑了，好几天都说不出来话——我害怕她又要打我，我急忙跪到天老爷那里去磕头”
“天老爷？”江子纯不明白：“什么天老爷？在哪里？”
“在屋里，我看到婆婆给他们烧香，还跪到说喊他们保佑我们。”
江子纯明白了，家雨说的是神龛子，是祖宗牌位。
“我拼命给天老爷磕头，说；‘求求你嘛，天老爷，求求你保佑我婆婆不要打我嘛！”
江子纯和童小安听得眼泪汪汪起来。
江子纯问：“那后来婆婆打你没有？”
家雨说：“没有，天老爷真的保佑到婆婆没有打我，她走过来看到我在磕头，还把我拉起来，说：‘别怕，这个碗是你不小心打了的，婆婆不打你，只是热菜没有了，只有吃冷菜了。’我跟着婆婆走过去，把冷菜端过来，刚走到桌子跟前，碗又掉了。我吓得看着婆婆，不知道她又会不会打我。”
江子纯叹口气：“唉！你怎么会又把碗端掉了呢？”
童小安说：“这还不简单，饿了三顿了，看到饭心里着急，想赶快吃到肚子里去，他人又矮，往桌子上放只怕也不是那么好放的，桌子边轻轻一碰就掉了。”
江子纯担心地问：“那这下婆婆不是打你了？”
“没有，她说：‘这下子只有吃泡菜了，两碗菜都被你倒完了，这个是你自己打了的，不是婆婆不给你吃。’婆婆那天对我还是好。”
江子纯说：“家雨，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婆婆，为什么后来就不喜欢她了？”
家雨：“我没有不喜欢她，我现在还是喜欢她，就是她不喜欢我了，说我笨得很，又说我懒得很。”
一会儿，家雨又说：“婆婆还喊我跪过瓦渣子。”
江子纯心里一跳：“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家雨说：“那天太阳大得很，好热哦，婆婆喊我去割猪草，我说热得很，婆婆说：‘你愿意割猪草还是愿意跪瓦渣子？’我不知道跪瓦渣子是啥子，反正我不想去割猪草，我就说我愿意跪瓦渣子。”
“怎么跪？”江子纯问。
家雨说：“婆婆喊我自己去捡些瓦片来，我捡了很久，她还说少了，我又捡又捡又捡，她说够了，她用砖把瓦渣子打烂，喊我跪上去。”
“你真的跪上去了？”
“嗯，我看到有点好耍，就跪上去了，但是痛得很，我就站了起来，但是婆婆说是我自己要跪的，必须跪，不准起来。我只好又跪下去。”
江子纯的心很痛：“你就那么一直跪在瓦渣子上？”
家雨咧着嘴笑了：“没有！婆婆在那里，我就跪在上面，等婆婆进屋去了，我就悄悄起来，把瓦渣子用手扫开，再跪在光地上。”
“婆婆没有发现？”
家雨又开心地笑了笑：“她发现了，她出来喊我起来，看到我没有跪在瓦片上，就说刚才跪的不算数，要重新跪，她把瓦片扫过来，全部堆在我的膝盖下面，又喊我跪下去。”
“那又跪了多久？你就那样一直跪着？”
家雨咧咧嘴，笑得很灿烂：“等婆婆进去了，我又把瓦片扫开，跪在光地上，这一次我知道怎么才不会让婆婆发现了，我把瓦片又扫回我腿边，把膝盖遮得严严的。”
“婆婆如果喊你起来，她还不是要发现？”
“她喊我起来，我应了，但是一直不动，等她进屋了我才起来，起来后我又把瓦片扫拢，上面用手做了两个窝窝，婆婆就一直没有发现。”家雨一脸的得意。
童小安气愤地说：“你们看我这个妈！把孙儿子当地主的斗！往年斗地主才跪瓦片！我们小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整过我们！不晓得她这个心究竟是不是肉长的！”
江子纯说：“可能是看到我们这半年没有送钱回去，他们说了的要修猪圈，我们一直没有表示。”
“钱钱钱！不晓得他们那眼里除了钱还有啥！今年闹得这么凶，哪个还敢跑到餐馆里来吃饭！我们自己肚子都亏不圆了，他们还在要钱！”
家雨又说话了：“妈妈，c县的房子不是我们的是不是？”
江子纯和童小安相互望了一眼，不知道儿子还会说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江子纯说：“那是我们的房子啊！怎么会不是呢？”
家雨说：“不是，婆婆说那是他们的房子。”
江子纯说：“婆婆给你说过，那是他们的房子，也是我们的房子啊，你忘了吗？”
家雨说：“可是婆婆老是喊我滚，‘滚到你们屋去！’我说：‘婆婆，你说的这就是我的屋，是我爸爸妈妈拿的钱，您们修的，您忘了？’”
江子纯说：“是啊，婆婆是这样说的。”
家雨少年老成地摇摇头，模仿着婆婆的语气说：“婆婆说：‘这不是你的屋！你们根本没有屋！我是骗你的！就算有，你们的屋也在t县，在江女子娘家，你滚到你们t县去！这个房子是我们的！是我借你爸爸妈妈的钱修的，我们以后要给他们还！等我们把钱还给他们了，这个房子就没有你们的份了！你趁早滚！’妈妈，我们是不是没有家？我们的家到底在t县还是在c县？”
江子纯看看童小安，童小安蹲下来，抱住儿子，搂进怀里，说：“儿子！我们现在的家在c县，c县的房子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不仅给婆婆他们拿了钱，我和妈妈也回去修过，那个房子是婆婆爷爷和爸爸妈妈一起修起来的，你也是出了力的，因为你那时候在你妈妈的肚子里，和妈妈一起煮饭，一起做事，所以那个房子我们都有份，谁也别想把我们从那座房子里赶走！”
家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哦！我知道了！我们有家！c县就是我们的家！”
家雨还说：“在c县，我好多时候都不想活了，又不知道怎么才能死！”
江子纯的心缩成了一团，紧紧抱着家雨，生怕儿子会从眼前消失！
童小安心里的愤怒已经到了顶点！
他觉得，母亲用话来打击自己也就罢了，打击江子纯他也不计较，可是，她连这个五岁多的孩子也不放过，就算她再怎么不喜欢江子纯，家雨也是童家的血脉吧！
他真是晕不过，自己怎么就会摊上了这样的母亲，儿子怎么就会摊上了这样的婆婆！
江子纯说，这只是她和我们的教育方式不同而已，家雨在我们面前接受的不是这种教育方式，婆婆说的很多语言他根本搞不明白，所以两婆孙之间才会有了这种冲突。
童小安也知道这一点，在他和童小玉小的时候，郑美莲和于明浩跟他们说话就总是说反话，他们早就习惯了，但童小雨在父母身边呆的时间不多，哪里能听懂他们的反话？
江子纯问童家雨：“爷爷对你好不好？”
“爷爷对我还是好，婆婆打我的时候，爷爷就说：‘算了嘛，打几下就行了嘛’，但是婆婆不听。”
童家雨又说：“我有一次摔跤了，把膝盖摔出血了，我过了一会儿才爬起来，爷爷喊我：‘家雨，别起来，就趴在那里。’
“我问：‘爷爷，为什么我不起来？’
“爷爷说：‘你趴在那里，一会儿你婆婆要来拉你。’
“我说：‘我自己起来。’
“爷爷说：‘你就趴着，别起来，你婆婆马上就来拉你。’”
江子纯担心地说：“那你起来没有？”
“我起来了，但是婆婆还是把我打了一顿，说我起来慢了。”
童小安说：“他爷爷历来就阴阳怪气，从我们小的时候就是这样，表面上他不动手打人，却在暗地里煽风点火，儿子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好人。”
江子纯一阵难过，抱着童家雨说：“儿子，以后你一直跟爸爸妈妈在一起。”
在山上呆了半年，家雨的习惯的确差了很多，爱一个人生闷气，不爱干净，脾气倔强，自卑孤僻，冷漠乖戾，桀骜不驯，独来独往，我行我素，时不时还有点无理取闹，继承了他婆婆身上的很多缺点，他的天性、天真、纯洁、善良已经被不良的环境生生扼杀了，他的脾气和性格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家雨在c县只呆了半年，然而这半年时间对他的改变却成了他和爸爸妈妈心里永远的痛！
曾经那个风趣幽默、活泼开朗、乐观大方的家雨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