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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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早,月姣兮落水前

    丢人至极!

    天飘飘抬眸看向云间,不想去瞧那一对离她有段距离,正在凉亭里商谈要事的相仿男人身影。

    不!她在心底修正,不仅仅是相仿,隔远点瞧,那根本就是一模一样的好吗?

    但她很清楚所谓的一模一样,仅仅是外表,那两个家伙的性格南辕北辙、天差地远,只有胡涂蛋才会把他们给弄混。

    不幸的是,她就是那个胡涂蛋,一个干尽了蠢事的胡涂蛋。

    在回乌龙观住了几天后,她的记忆回笼了七、八成。

    但即使她已隐约知晓马希尧并不是她下意识里认定的那个“他”却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暗藏着几分企盼。

    直至他带她回楚国,直至他领着她到了天心阁,直至她和天骧游那让她又敬又惧又爱了半辈子的大师兄见着面时。

    “嗨!飘飘,你看起来嗯,神色不错!”天骧游笑咪咪地偏首跟她打招呼。神色不错?!

    表话连篇!这最爱心口不一的家伙又在说反话了,她可不是笨蛋,会不知道当时她的脸上,那活像是见了鬼似的表情,有多么的震撼兼难看。

    就在大师兄那声熟悉的“飘飘”钻入她耳际后,她的记忆就全都被唤醒了。

    没错,她想起了一切。

    包括她是如何伤心地发现大师兄娶妻,甚至还设下桃花阵以防她去搔扰爱妻。

    包括那碗阴错阳差的忘情汤,包括她一次又一次地对马希尧投怀送抱,死缠不放,也包括两人之间还有几回险些将生米煮成了熟饭。

    噢!去死啦!这究竟是哪个蠢蛋发明的忘情汤?葯效真是有够烂。

    要不就干脆让她失忆一辈子别记起一丝一毫,重新活过,要不就是让她在醒过来时,将失忆时所发生的片段全都忘得精光,偏偏它烂到了会让人苏醒过来,又烂到了没让人将该遗忘的部分给抹掉。

    可恶!

    害她都不知道究竟是大师兄饱含着促狭玩味,来回盯着她和马希尧的眼神比较让她坐立难安,还是马希尧那内敛深邃,专注地研究着她的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孬种地逃离了天心阁。

    他们也任她逃开,迳自谈起了男人间的正经事,就当没有她恢复记忆这回事。

    枯坐在湖畔几个时辰后,那原是在她头顶上的日头,早已由居中转为了偏西。

    斜阳映入湖心,水面上勾生出轻舞光影,身后飘来令人微醺的桂花香气,天飘飘却没想改变她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仰首问逃诏作,也没想理会脖颈愈来愈沉重的酸楚。

    失忆过久,她得多花点时间来消化接受,并澄清思虑,以及更要紧的是,想好她的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

    幸好在此处,人人都知晓她与大皇子关系特殊,没人敢来打搅,让她能安静独处。

    忽地,天飘飘全身紧绷,因为她听见一串刻意放轻的足音,朝她走来。

    她转头眯眸看向来人。

    原来那人是月姣兮,她的大师嫂。

    哼!看得出方才大师兄那句“神色不错”真是该转给他这小妻子的。

    此时的月姣兮虽是大腹便便,挺着个与她纤细的身子极为不符的大肚子,却是面色光洁明朗,红润娇羞,一看就知道是个备受夫君宠爱、幸福透顶的小女人。

    天飘飘怏怏不悦地将视线收回。

    她不想瞧见月姣兮幸福快乐的样子,更不想瞧见她的肚子。

    那个向她明明白白宣告着她的大师兄,不仅是早已让人给夺走,且还已经蓝田种玉,留下了铁铮铮证据的肚子。

    只可惜她的明显排斥,并没有吓跑那胆子不大,还曾被她整蛊耍弄,离开她的夫君,跑到庵堂里躲起来的小女人。

    这个小笨蛋!难道忘了她是有毒,是会害人的吗?当真如此不怕死?

    天飘飘的心语月姣兮明显没接收到,她捱近天飘飘身边,笑吟吟地坐下。

    “飘飘!”

    天飘飘听见那把迷惑了她大师兄,娇沁软甜、怯生生的女嗓,但她闭上眼睛转过头假装没听到,要她懂得识相点地快点滚开。

    无视于天飘飘冷若冰山的反应,月姣兮语气里有着明显欢快。

    “我真的好开心能在这里遇见你。”

    是吗?只可惜我们想法不同,看见你,我一点也不开心。

    “不骗你,你不见了的这几个月里,你大师兄经常惦记着你,三不五时就会差人回观里去问,他甚至还曾派人上过峨嵋,去那些你从前常去的地方找你。”

    是吗?可惜我听了一点也不感动,因为他都是派人去的,而他的人,却是留着陪你这大肚婆。天飘飘暗忖。

    “没想到我们居然能在这里碰面,看见你没事,更令人开心的是”

    月姣兮神色激动地伸手揪住天飘飘的手,摇呀晃地,终于摇开了那双噙满敌意的水眸,让天飘飘看见了她的兴奋。

    “能够见着与我相公生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

    天飘飘终于有了动作,冷冷地将月姣兮的小手甩掉。

    “所以刚好可以塞给我这个没人要,又爱使坏的小师妹,免得我再寻你们晦气,这就是你开心的原因吗?”

    “不是这样子的,飘飘!”月姣兮心急着想解释。“哎呀!都怪我嘴笨,若是相公在就好了,他肯定能把我的意思解释清楚。我的开心并不仅是因为大皇子和我家相公生得相似,而是因为”

    天飘飘冷嗤一声打断她的话。

    “因为他贵为皇子,权倾朝野,我日后定当衣食无虞,你们就不必再为我是否会三餐不济而担心?”或者是良心不安?

    “不!飘飘,你听我说完。我开心是因为瞧见他看着你的眼神,热辣辣的”月姣兮既得努力将话解释清楚,又得努力控制自己别脸红。“就像就像我家相公在瞧我时那样,所以我知道,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天飘飘哼了一声未说话,表面上虽是波澜不兴,却其实已管不住心底暖流横生了。

    这是头一遭,她以“马希尧”这个名字在心头忖度此人,而不再是混挟着一条模糊不清,似他非他的人影。

    他,真是那样地看着她吗?热辣辣地瞧着?

    而她,又究竟是对这个男人怀抱着怎样的心思?只是一抹替代幻影?还是早已凌越了那条旧有人影?

    “你不觉得他很深情吗?方才我和他寝宫里的宫娥们闲聊过了”

    见天飘飘低头思付着她的话,似乎不再排拒她了,月姣兮大着胆子地往下说。

    “他明明知道你爱的人不是他,且依他的身分,压根不需为了一个女人委屈自己,但他宁可任由你将错就错,执意要你待在他身边,想让你习惯非他不可,想让你慢慢领受、了解他的深情”

    月姣兮细声细气地又说了一堆话,但天飘飘全都听不见。

    在她的脑海里,盘旋着那日马希尧在哄慰她时,所说出的话语

    以前的事忘了就算了,给我时间,我会尽我所能的,将你脑海中那一片空白,重新填满。

    他说到做到,真的为她补上了空白,以他的方式,以他的深情。

    所以她才能在失忆时依然优游自在,也才能在恢复记忆后,没再因为大师兄的“背叛”而痛彻入骨,伤心难熬,是这样子的吗?

    天飘飘回想起昔日她爬到马希尧床上,逼他共枕而眠时,他的无奈纵容表情,想起了她在他胸前留下的牙印时,他的变脸离去。

    想起了她以为他不要她,连家都不回时,她的惊惶失措,想起了他为了不想趁她失忆时占她便宜,而窝在马厩里睡了一夜。

    这些点点滴滴,那时看来或许并不出奇,却在真相大白后,让这一切都有了另一层不寻常的含意。

    况且,当日她虽是将他误认为大师兄,这才主动亲近,但事实上她与马希尧之间所发生的一切,早已超过她与大师兄之间曾有过的亲密了。

    她是曾在儿时赖睡在大师兄怀里,逼他讲故事,但她可不曾吻过大师兄,更别提那些叫人心跳加速的脸红片段。

    幸好此时天色早已暗下,月姣兮又光顾着说话,没看见她面红过腮。

    吸口气收回神,天飘飘告诉自己目前该想的人不是马希尧,而是月姣兮。

    无论她与马摇摇之间未来如何,她都没打算让她的“敌人”称心快意。

    没错!

    她在心底重申:月姣兮对她而言永远是敌人,抢走了她第一个喜欢上的男人的敌人!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那只小笨蛋以为她在听她讲话,居然愈讲愈兴奋。

    “飘飘,等你以后快当娘时你就会知道,那种明明让人给踹了一脚,却被踹得很开心的感觉了,因为那是个小小生命,一个你与你”姓月的小笨蛋羞红了娇美小脸。“心爱男人的爱情结晶。”

    天飘飘冷眸瞟视,讨厌瞧见那张总是满溢着幸福光彩的小脸,讨厌她真实无伪的甜蜜笑容。

    这个笨蛋!说这些是打算示威还是想挑衅?

    她难道不知道她永远不可能跟自己心爱的男人有爱情结晶了吗?因为她喜欢的男人已经让她给抢走,再也要不回来了!

    没感觉出天飘飘心情再度变坏的月姣兮,仍然兴匆匆地继续说着。

    “我刚刚在想,以后你生的娃娃一定会和我的长得神似,因为他们的爹可是孪生兄弟呢,咱们两人既是师嫂又是姑嫂,孩子又生得像,真是好有缘分对不?啊,对了!”

    月姣兮笑容甜蜜地将手腕上原是一双的彩色丝环取下一条,塞给天飘飘。

    “这是你大师兄为我肚里的宝宝特意去买的,因为卖的人说它能为戴的人带来幸福,现下我送给你一条,希望将来能瞧见它系在你孩子的手上,就跟我们现在一样感觉到幸福”

    天飘飘受不了地哼声打断她。

    “无聊!你到底自说自话够了没有?想巴结我,下辈子吧!你说这玩意儿能为人带来幸福是吗?”

    她举起手中的彩色丝环,毫不留恋地往湖面抛去。

    “成了!你的幸福现在呢”天飘飘噙着一抹恶笑“泡进水里去了!”

    话说完她转身就走,不想见到对方那骤然失笑,一副想哭的神情。

    但在天飘飘走开了几步后,乍然听见背后一声扑通投水响,接着那些站得稍远,负责照顾月姣兮的宫娥发出尖叫:“天夫人落水了!”她才知道那个姓月的小笨蛋,干出了个怎样的蠢事来。

    就为了捡回一个商人随口唬弄说能够带来幸福的饰物,她居然丝毫不顾自己身怀六甲,跳进水里想找回她被人给抛去的幸福?!

    这个天杀的小笨蛋!

    就在天飘飘错愕不及应变之际,天骧游闻讯飞至,并在问清了方向后跳进水里去救爱妻,接着是马希尧的到来,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

    原来,原来那个小笨蛋的话是真的,彩色丝环真的能为人带来幸福。

    而她毫不珍惜地将它抛进水里,所以她的幸福,是注定了要泡汤的。

    在确定了月姣兮没事后,天飘飘转身离开楚国王城。

    感谢那一巴掌。

    这是上天在藉此告诉她,凡是生着那种皮相的男人都不适合她,都会伤了她,无论是背叛还是误解。

    敝的是大师兄相信她,马希尧误会她,可大师兄的信任却没能让她好过些,她恨透了被马希尧以看着怪物的眼神嫌恶瞪着,并且告诉她,说他后悔爱上她。

    他居然敌说他后悔爱上她?!

    去他的后悔啦!去他的误解啦!

    她无所谓!听见了吗?她天飘飘无所谓!

    反正日后她再也不要爱谁,再也不要去爱上谁了!

    夜风料峭,月娘将她孤寂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她不许自己伸手触碰那被他打疼的脸颊,更不许自己去探索,那因遭他误解,而血迹斑斑的心房。

    “你的儿子真丑!”

    这是马希尧在见了他那新生侄儿的头一句感想词。

    “是吗?”天骧游无所谓地笑着,脸上满是初为人父的骄傲。“我瞧他生得挺像你的。”像你亦即是像我,也就是说,哈哈哈!咱们三个都是丑八怪啦!

    丑不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爱妻能够平安无事就好。

    这小子还真会挑时间地点来报到,固执地想和他的爹、他的叔叔,诞生于同一块土地。

    幸好这小子并没让姣兮吃太多苦,虽说时间稍微提早,但仍是顺产,母子平安,要不他肯定要因心疼爱妻,而打小子一顿屁股的。

    此时的月姣兮因产子耗神过度,倦睡在内室的床上,那条害得她落水的彩色丝环,也已经被天骧游找回,就挂在她的手腕上,所以他才能如此轻松惬意的,与那原是互视对方为商场劲敌的马希尧,暂时先将商事搁一旁,和睦共处了。

    “说到这里,”天骧游嘻笑挑眉“什么时候轮到我瞧瞧你儿子,让我评评他丑或不丑呢?”

    马希尧淡然回应“就快了,过两天我父王为我安排的择妃大典就要举行了。”

    “不会吧?”天骧游眸光带着玩味。“你真舍得下那个遭你误解,白挨了你一巴掌的小女人?”

    跋在月姣兮睡着前,天骧游问清楚落水一事,并转告了马希尧,让他知道他干下了桩怎样的蠢事。

    马希尧面无表情“对于她,我想通了,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本就不该妄求。”

    “你为什么会觉得她不该属于你?”

    “很显然的,她心中没有我。”而我,早已受够了当你的代替品。

    “你真的认为飘飘喜欢的人还是我?”

    “那是很明显的,不是吗?”即便再怎么强抑,马希尧仍是压不下语气中的酸楚“她是为了你而失忆,也是在一见到你时,就马上恢复了记忆。”

    “你不觉得那只是因为时间点发生得正好,你也不觉得那是因为你给她的温暖及深情,让她终于肯面对你其实并不是我的事实,而回到现实里的吗?”

    对他的说法,马希尧不予认同。

    “如果你曾在她失忆时与她相处,就会知道你在她心底烙下了个多深的印子,而我,早已厌倦了再和她心底的鬼魂作战了。”

    他不想一辈子活在阴影里,不想时时刻刻得猜测她对他的反应,究竟是出自于他这个人,或只是因为他那酷似她大师兄的皮相。

    天骥游耸肩“如果她心底真的有鬼魂,那可不是我,而是一个能事事样样以她为优先考量的完美偶像,而我,只是曾经符合过那个形象罢了,但是现在”他调皮地轻眨下眼“你早已取代了我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了,否则她不会因为遭你误解,就气成那样,贪玩任性爱使坏的天飘飘,从来没在意过被人误解,或是被人讨厌,就是因为太过在乎,所以连半点误解都无法忍受。”

    马希尧不作声,淡然的表情看不出是否已被说服。

    天骧游再度耸肩。

    “言尽于此,自己的姻缘自己作主,省得日后你们真在一起,你让这鬼丫头给欺负得死死时,还要来怪我多嘴撮合。”

    马希尧再度思忖了半晌,之后他抬头,提出了奇怪的要求。

    “你能让我瞧瞧你的胸膛吗?”

    天骧游先是不懂,继之在想通了后朗笑点头。

    “敢情那丫头也在你身上留下了记号?”

    他边说边坦然无所谓地袒露出结实胸膛,让马希尧瞧见上头原有的疤痕早已不见,改刻上“爱妻月姣兮”五个字。

    “刺下时会疼吗?”

    马希尧终于忍不住被他这孪生兄长因爱而痴狂的傻举动给弄笑了。

    天骧游没好气地翻白眼“很高兴我的自虐取悦了你,这可是你头一回对我笑。”

    “我笑是因为佩服你哄女人的本事高明。”

    “既然佩服,就该多学着点,别什么事都往心里搁,飘飘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她可猜不着,之前她是藉着失忆才敢死缠着你,现在她恢复记忆了,自尊心也是,别想她会再像之前那样主动缠着你。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一直在想该不该告诉你”说到这里,天骧游先左顾右盼一番才压低嗓音往下说。

    “我在甫入楚国边境时遇到袭击,对方是几个武林人士,原先我还当是自个儿以往在无意中结下的仇家,之后才知道是乌龙一场,原来对方要杀的人是楚国的大皇子,也就是你。”

    “有人想杀我并不奇怪。”高处不胜寒,他心底早已有数。

    “那如果我说”天骥游扬起一抹坏笑“那些家伙背后的主使者,也是个楚国皇子,且还不只一个呢?”

    眸光凛然,马希尧没作声,天骧游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有些事呀,点到为止就行了。

    “对了!”马希尧突然想起一件事“父王说他想见见孙嗯,你的儿子。”既然没人打算先让步,开口相认,那大家就继续这么路人甲乙丙丁地撑着吧。

    “想见我儿子不难!”

    天骧游笑咪咪地将怀中儿子举高,满意地瞧着他与爱妻的“作品”

    “去告诉你父王,不单是我这人有收观瞧费的习惯,我的儿子也是,尤其是针对外人而言,你帮我找来御医,所以免费,但若是换成他,想要瞧我儿子?麻烦先把银两备齐,看一眼一百两,抱一下三千两”

    无视马希尧听得一脸微愣,天骥游笑咪咪地继续说。

    “如果你父王嫌口水过多,想在我儿子脸上留下个口水印,不好意思喔,那就得请他先备妥一万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