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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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韩允呈下班后,没事做的他开着车在市区东绕西绕。

    车里播放着他最喜欢的黑人灵魂老歌,他随着曲子轻吟,手不时在方向盘上打拍子。

    雨丝忽地轻轻落在挡风玻璃上,他挑眉,随即开启雨刷。

    不一会儿,整个城市因雨水而显得灰蒙蒙,韩允呈不禁轻轻勾起唇,有些恶意的看着路上行人措手不及的模样。

    不自觉的,他来到智新所在的那条街,脑里窜过的是一张柔美清甜的笑脸。他将音乐调到广播新闻的电台,想转移注意力,但他的自制力却在经过智新大楼的那一刹那荡然无存。

    他看见了她。

    段知舞一个人,望着下雨的街道,不时看表,穿着黄色花朵雪纺洋装的她就这么婷婷映入他的眼帘。

    韩允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靠边停好车的,只知道自己回神时,人已经在她面前。

    耶?好巧。她先开口,笑着向他打招呼。嗯,是好巧。刚下班吗?他发现自己心跳如擂鼓,一点也不像平时和异性相处时的他。

    段知舞点点头,听见皮包里手机响了,连忙接听。

    喂?

    小舞,你还在等我吗?电话那头传来的男声是她的男友张志豪。

    对啊,我等好久了耶,你人咧?她语气有些不耐烦,带着抱怨。

    哎哟,对不起啦,刚刚朋友突然来找我,现在我得跟他们出去,今天没办法跟你吃饭了。

    段知舞闻言,不禁一口怒气冲上来。那你干嘛不早说?我还一直等。

    对不起啦,下次请你吃饭,不要生气喔。张志豪哄道。

    随便你。她叹了气,不想与他说下去,闷闷的收线。

    一旁的韩允呈将她的对话以及反应都收进眼里,看着她脸上不高兴的表情,他笑着问:怎么了?

    啊?她不自在的咬了咬唇。没什么,本来跟人约好,忽然取消了。唉,好糗,跟男友起争执被人看见,真丢脸。

    每次总是这样,与张志豪交往三年间,他老拿迟到、爽约当家常便饭,时常与他相约,都会被他惹得生气。

    认识张志豪,是在段知舞的前一个工作上。

    张志豪一见到她便拚命追求,本来她是不想理会他的,哪知他不放弃,追得很勤,她终究被感动,与他交往至今,后来她离职,进入目前的公司,张志豪也跟着离职,却不找工作,反而浑浑噩噩的靠家里养。

    她一直明白,张志豪心不定,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她也知道,他几乎每晚往夜店跑,常常喝挂,隔天两人若有约会,他总是因此迟到。

    但是交往那么久了,她已经分不清对张志豪是什么感觉。

    一开始就只有感动,现在呢,还剩下什么?

    他们常常起争执,大多数都是为了他的迟到,以及她催促他认真找工作,不要再泡夜店,他却总是满嘴藉口,无赖的一次又一次无疾而终。

    那你有带伞吗?打断她的思绪,韩允呈扬起笑容提议。没带的话,我有开车,顺道载你回家?

    她瞪着越来越大的雨势,不免皱眉烦恼。

    唉,她没带伞呢,早上晴空万里,哪想得到傍晚会下起大雨。

    唔我有带。她撒谎。

    她是有男友的人啊,就算韩允呈对她没有非分之想,但孤男寡女单独在车上很怪的,她应该避嫌。

    韩允呈见她眼神游移,随即明白她在说谎。

    这小女人下肯上他的车呢,但她又没带伞,怎么办呢?

    啊,有了!

    现在天色已经暗了,又下雨,我看我陪你走吧,你是不是要到捷运站?

    啊?陪我走?

    对啊,我去车上拿伞,陪你走段路,保护你的安全。他笑了,转身往车子走去。

    望着他和煦的笑容,段知舞心一暖,这男人担忧她的安全要陪她呢,哪像张志豪,爽约后就不管她的死活了。

    等韩允呈拿了伞定回来,段知舞这才心慌。刚刚她骗他有伞,现在她该怎么圆谎?

    走吧!他邀请她。你不用拿伞,你看我的伞多大,我们一起撑。

    这理由很牵强,韩允呈觉得有些丢脸,但也只有这法子,不然她就得淋雨了。

    而这牵强的理由听在段知舞耳里却分外贴心。她扬起笑,走进他撑起的大伞里,一起步入雨中。

    唉唉,你们尚雷决定比稿结果了吗?她打探起工作上的事。

    这是秘密。他语带保留。

    靠着一把大黑伞,两人一起走在雨里,韩允呈与段知舞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伞外的世界像是被隔绝,被雨冲得冷冰冰,伞内却好温暖。

    隔天,张志豪为了向段知舞赔罪,请她吃饭。

    席间,段知舞聊到她前几天初次比稿的事,说得眉飞色舞。

    她甜甜的带着笑,脸颊酡红。我都快紧张死了,好险主任没骂我。

    语毕,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正巧看见张志豪只是愣愣的看着她,让她发觉他的心不在焉。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有啊。

    你说谎。她不信。

    我没有说谎,我知道你是第一次比稿,所以特别紧张,他心虚,声音很小。

    我真的有在听。

    她眯起眼,笑了。那你说,你觉得我这次成功的机会大吗?

    我不清楚,等结果出来不就知道了吗?张志豪实在对她的工作提不起兴趣,他不懂,也不想费时了解,于是他马上转移话题,说:我看你们公司那么忙,最近你也累了吧,要不要跟我出国度个假?

    出国?我现在没有假可以放呀!

    请假啊!请个假跟我出国走走,如何?

    她大为诧异。怎么可以随便请假?而且只是为了出国玩?

    当然可以,他大言不惭。陪我出国玩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不用那么拚了啦。

    但是我想当上正式企画,一定要拚的。她可不想一辈子当助理。

    就算当上企画也没有用啊,等我们结婚,你又不用继续工作,我会让你在家享福的。

    结婚?

    顿时,段知舞的脑袋好像被轰了一个炸弹。结婚?跟张志豪?

    我妈前几天还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要跟你结婚呢。张志豪口若悬河的说个不停,她说她很无聊,想要有孙子抱,她说我们交往那么久,年纪也已经不小,差不多该考虑婚姻大事了。

    无视于段知舞的呆愣,他稍微一顿后又继续说下去。

    我想想也对,结婚是人生必经之路,我们结婚也是理所当然的。

    段知舞整个人傻了。

    张志豪后来又说了一堆关于他们婚后的愿景,她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段知舞回到家,洗过澡后躺在床上,想着之前张志豪所说的话。

    她发现自己刚刚害怕张志豪提及结婚。

    他规画着未来的样子,显得神采奕奕,但她却面色如土。

    一对情侣提及婚姻,会是这样的吗?她会嫁给他吗?段知舞惶恐的想着。

    婚后,她会不会就只是被关在家里?做他的妻子,是否必须继续忍受他的不守时,继续忍受他每夜的酒醉?

    她突然怕了,心有点寒冷。

    段知舞要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想想到底她无法忍受的是张志豪的坏习惯,还是张志豪这个人?

    她迷惑了。

    从小段知舞父母双亡,但是还好有个姐姐与她相依为命。

    有记忆以来,她和姐姐段知书一直寄养在不同的亲戚家,虽然如此,叔叔,阿姨们都对她们不错,往往是因为自身经济状况出问题,才迫不得已将她们交给别的亲戚寄养。

    段知书有着倔强独立的个性,总是一人扛起照顾妹妹的责任,让段知舞无忧无虑的长大。

    段知舞从不因为没有父母而自怨自艾,反而在姐姐的保护之下,有着一颗单纯善良的心。

    去年,段知书远嫁美国,临行前仍对天真迷糊的妹妹担心不已,甚至一度考虑不嫁了,吓得段知舞再三保证会好好照顾自己,段知书才愿意坐上飞机。

    记得以前姐姐还在台湾时,常常对她耳提面命,要她快快跟张志豪分手。

    我看那个张志豪不是什么好人,光看他爱迟到的习惯就知道了,哪有人会在心爱的女朋友面前习惯性迟到,他若不是不重视你,就是吃定了你。

    姐姐还说,都是因为她太单纯,太软弱,没有心机,不懂得拒绝,张志豪也就顺势吃定她。

    当时,她还听不懂姐姐的话,总是呆愣愣的看着姐姐,无法理解姐姐怎么会那么说。

    她以为,男女交往就是这么一回事,张志豪的坏习惯,只要她愿意包容,那么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现在,张志豪一副俨然他们必定会结婚的样子,甚至没有询问过她的意愿,是不是真的吃定她必定会与他结婚呢?

    段知舞心中涌入一股异样的感觉,开始重新看待张志豪这个人。

    好烦她喃喃自语。

    姐姐还说过,张志豪不是适合她的好男人,那么,什么样的男人才是适合她的好男人呢?

    她翻了个身,情不自禁的想到韩允呈。

    他器宇不凡,挺拔不群,想必随便就可以迷倒一大堆女人。

    但是他的样子有点玩世不恭,并不像是所谓的好男人啊。

    他深遂的双眼带些放肆,她忆起他迷人的脸对着她微笑,让她掉入他迷人的魅力中。

    那天雨中的他,温柔得让她心慌。

    她想着、想着,不禁有些脸红,之后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一连几日不时落下的阵雨,终于在周六缓歇。

    周末假日,韩允呈一个人开车来到郊外。

    身着运动服装,戴着棒球帽,他仰望眼前的登山步道,一条弯弯的山道往上延伸,他举步踏上阶梯,走入三三两两前来爬山的人群中。

    谁也想不到,他这样时髦、学科技的工程师,喜欢的却是淳朴的活动。

    他不喜欢上健身房举哑铃,游泳,反而爱极了爬山、看看山水,做这些事时,他一向是一个人,不觉得无聊,更不觉得有何不对劲。

    一对老夫妻从身旁经过,韩允呈多看了他们一眼,心口热了,感到很羡慕。

    啧,何时他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洒下金光,夏日的清风拂上他脸颊,这一刻他忽然想到段知舞那柔美的笑容,和她那可爱的说话方式。

    走着、走着,韩允呈汗流浃背,看见山腰处的凉亭里有个妇人在卖茶叶蛋,他买了一颗,在凉亭里小歇。

    远离尘嚣,让他觉得嘴里的茶叶蛋特别美味,他细细品尝,眼眸贪婪的欣赏着大自然的景色。

    忽地手机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皱着眉,他有些不悦的接听,喂?

    请问,是韩先生吗?电话那头的女声怯怯的。

    听见这道声音,他表情和缓许多。我是。

    喔,我是那个呃,智新的段知舞,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不记得。他笑了,存心和她开玩笑,想像着她在电话那头慌急的样子。

    啊?她有些懊恼,不知该怎么解释。就是那天我们一起撑伞

    段知舞觉得失望,他不记得她,这记性也太差了吧?

    喔、喔,我记得。

    她松了口气,道:你记得就好,我还怕你忘了。你的伞在我这里,你有空吗?

    我拿去还给你。

    那天在捷运站前,韩允呈给了她名片,说是为了以后工作上联络方便,天知道那时她有多错愕,比稿的结果明明还没有出来,他却硬塞了名片给她,显然他也知道这个理由离谱,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后来她发现,他忘了他的伞。

    那时她才明白,韩允呈是故意把伞留给她,也是故意给她名片,让她可以还伞。

    原来他早察觉出她没有带伞,但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演技有多逊,反而觉得他真厉害,竟然看得出来。

    我没空耶。韩允呈故意逗她。

    那怎么办?

    他忽然问道:我的伞很占地方吗?

    不会呀

    那就先寄放在你那里吧,或许下次有机会见面,我再拿回来。他其实并不想拿回雨伞,想继续放在她那里。

    喔。段知舞微愣,下明白他话中的含意。

    他借她伞后还给她名片,不就是要她归还雨伞吗?怎么现在突然不要了?

    就这样,再见。

    收了线后,韩允呈离开凉亭,发现自己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自见了段知舞后,他跟以往判若两人,在面对她时,仿佛他不再是情场老手韩允呈,只是一个渴望接近她的男人。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却拿着手机,将她的电话号码存入电话簿里。

    韩允呈的家,位于市区某公寓式大楼中。

    近百坪的空间,在公寓来说,算是大得离谱,此区的住户皆为政商名流,房价高得吓人。

    这是韩允呈的父亲给他的房于,也是唯一的赠与。

    韩允呈生长在极为富裕的家庭,父亲是企业界大老,而母亲过去是他父亲的贴身秘书。

    他是私生子,所以虽然是在富裕的环境下长大,却尝遍人情冷暖。

    案亲的冷淡忽视,大妈的刻意刁难,兄姐的视而不见,让他从很小的时候便懂得察言观色,懂得隐藏自己。

    而他的生母,早在生下他后拿了一笔钱远走高飞,放弃了他。

    韩允呈从没有因为在家里的地位而灰心丧志,相反的,他积极进取,考进一流的大学,进了知名研究所,当完兵后,更进入台湾首屈一指的尚雷科技公司担任工程师。

    开始工作后,他觉得自己有了后盾,于是打算脱离那个没有温暖的家。

    他记得,韩家一群人听见他的决定时脸上流露出的欣喜,他们连一句口头上假意的挽留也没有。

    他们与他约定,既然要断,就断个彻底,以这栋房子为代价,拿了房子之后,不准再回来,他欣然收下房子,转身离开。

    韩允呈刚搬进这里时,对于原本过于华丽的摆饰和装潢十分不满意,觉得庸俗至极,因此,他将所有红色镶金的家具全部清空,一概换成黑色与蓝色的家具,呈现出俐落低调的风格。

    之后,他把除了厨房、浴室之外的房间打通,仅留下一间作为寝室,其他地方合为一大片空间,他将电视、沙发搬至一处,作为客厅,又将电脑放置在另一个角落,成为工作室:而窗边的位置,他放了张单人躺椅式沙发,加上一旁的书柜,让这里成为阅读区。

    他常常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边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台北,边构思着工作上的事,有时候,他也会单纯看着窗外发呆,懒懒的度过一个下午。

    此时,晚上九点,韩允呈房间的床上正上演着翻云覆雨的戏码。

    林彦茜是经理秘书,从韩允呈刚进公司就黏上了他。她长得标致,而他也没有固定女伴,两人自然而然就搭在一起。

    伴随女人的吟哦声结束,韩允呈点起一根烟,斜倚在床头。

    林彦茜窝在他身旁,迷恋的痴痴望着他的侧脸。不论看多久,他的俊魅总是让她看不腻。

    你该回去了。无视于她灼热的视线,韩允呈扯唇一笑,冷淡的下逐客令。

    她拉扯着他的手臂,嗲声道:人家今天想留在这里嘛,很晚了,我一个人回去很危险呢。语毕,她还对他抛了个媚眼。

    韩允呈一向不留女人过夜的,但是她就是想试试,每次她都央求他让他留下来,但次次都失败。

    林彦茜很迷恋他,不止因为他俊朗的外表,也因为他的才华。

    虽然他看来玩世不恭,但在公事上十分认真,他充满创意的思考方式和大胆的革新手段,使得他所属的工作小组屡创佳绩,他不仅深受女人喜爱,连上司都对他赞许有加,进公司五年,获得的股票比他的薪水还多。

    主动对他献身的女人可说不计其数,林彦茜并不是很了解他,但是她一直知道,他不喜欢女伴太黏人,所以她一直谨守他的原则。

    韩允呈捻熄了烟,突然推开她起身,穿上衣服。

    我送你回家。他语气冷淡,跟脸上的表情一样。

    之后,他头也没回的走出房间。

    又失败了。林彦茜咬着唇,忿忿地穿上衣服,拿起皮包跟着走出去。

    韩允呈送林彦茜回家后,一个人开着车上了阳明山。

    车子停在一处空旷的地方,他将汽车天窗打开,椅背打直,躺下仰望着天空。

    漆黑的夜幕中点缀着些许闪亮的星,洒下的温和月光让他舒服的缓缓闭上双眼。

    寂静的夜,他的思绪却奔腾。

    他又想起段知舞。

    雨中遇见她,已是三天前的事了。

    笔意将伞留给她,这个举动,他试图解读了几次,总算得到模糊的答案。

    或许他潜意识里希望,那把伞成为他与她之间一种甜蜜亲昵的联系。

    想到这里,韩允呈不由得微笑。

    对其他女人一向冷淡的他,却担心她淋雨,还编了牵强的藉口,说到底,只是为了与她共撑一把伞,享受她清纯的气息。

    这几天,只要一有空档,段知舞的脸就会自动飞入他脑海里。

    她太令他好奇,她看起来太纯真,让心思深沉的他想深入采究。

    他的生活单调无趣太久,她无邪的闯入,让他兴味盎然。

    韩允呈急切的想知道,段知舞天真的外表下,是不是也有着纯洁的灵魂。

    他甚至幻想将她锁在怀里,尽情的吻她,他渴望触摸她无瑕的肌肤,想深深嗅闻她清新的气息,想捕捉她暖暖的笑容和柔柔的嗓音。

    这简直像变态,他想。

    他从来不曾这样在意一个女人,一见锺情?他不确定,但他希望不是。

    他不想待在一个女人身边太久,那让他觉得愚蠢。

    想到段知舞在台上大力赞扬游戏时眉飞色舞的样子,韩允呈下意识的扬起薄唇,淡淡的笑了。

    昨天,公司开会表决了比稿的结果,智新胜出。

    理由是内容有新意,成功的话可以打开新的客群,即使效果不佳,也可以守住基本业绩,非常值得一试。

    韩允呈期待着再见段知舞一面,虽然他不是管理宣传方面的事,但是他可以在初次与智新说明计画的时候再与她碰面。

    他睁开眼,盯着漆黑的夜空,晚风吹凉了他的脸,就跟段知舞带给他的感觉一样,自然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