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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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开得特别早,因为一个暖冬又接了一个暖春。头一个来的客人把灰色帕萨特停在补玉山居门外,巷子给堵得满满的。补玉在睡午觉,纳闷怎么才三月就有人来这儿旅游。她迅速穿上衣服——一件白毛巾浴袍,从自家院里跑出来,往隔壁“补玉山居”走。村子里的狗还没进入迎接游客的情绪,一听到这辆从柏油路上开来的车往村子里走,全叫起来,当补玉看见车里下来个胖子时,狗们都叫得快呛死了。

    那胖子没下车就开始大声喊:“曾补玉!”

    补玉这才认出成了胖子的周在鹏。卷毛卷鬓角连上了卷胡子,周在鹏的脸是毛毛糙糙的一团。他还没走到补玉跟前补玉就看见他米色毛衣的前襟上布满斑迹;咖啡、茶、玉米糊糊、菜汤。他老婆呢?这么个邋遢男人她也拿得出手?她的谢成梁不舍得穿这么好的羊绒衫,但他什么衣服都穿得干净整齐,武警仪仗队员似的。一想到谢成梁还把周胖子子当成“假设情敌”补玉咯咯直乐。

    “媳妇儿给你开什么好伙食了?发福发得我都不认识了!”补玉跟他握手,感觉到周在鹏使的劲有点邪,似乎要把她拉到那斑迹点点的邋遢怀抱里。

    “有两三年没见了吧?”周在鹏的眼睛在告诉她:咱俩的风流愿还没还呢,我能不来看你吗?

    “开车来的?”补玉也用眼睛告诉他:时不时还挺想你的!可想来个邋遢胖子!

    两个人面对面,都没听见对方嘴里的话,都读出了对方眼里的意思,于是心知肚明地哈哈大笑。过日子要没有一点出轨的危险,还有什么过头?

    补玉听见身后来了“一二一”的脚步,大起嗓门说:“成梁,把老周的行李给他搁进去。”

    谢成梁问:“搁哪儿啊?”

    “就搁我的房间!”周在鹏指指院子里面。

    谢成梁不理他,从车后拿出行李往地上一放。他的房间?这儿成他的了?

    周在鹏也不在乎,自己拖着带轮的小箱子往院里走,短了许多粗了许多的脖子四面八方地拧,看着原先院子前面又接出来的院子,老首长回乡视察似的。

    “怎么把窗子漆成这种绿色?”他皱起眉头。“多难看呀!”

    补玉不开心了;谁都没说这些篮窗子难看。再说它们也不是绿的。

    “成梁,你不是会做木工活儿吗?”周老首长问道。“现在北京文化人都用作旧的木头,雕出仿古窗门,你也去学着做做。”

    谢成梁不搭腔。不是看在他是今年开张第一个客人的份上,他就会顶他了:“咱不是文化人!”

    补玉感到丈夫很有可能会拿话噎周在鹏,马上接过那个带轮的手提箱,叫周在鹏快点走,外头太冷。一路走进去,她向他介绍:这是“卡拉ok歌房”那是麻将屋,那间房装了冲浪浴,不过锅炉来不及烧热水,常常空着。她的意思是想让周在鹏看看,现在的“补玉山居”今非昔比,已经功能齐全,相当豪华了。

    周在鹏却说:“装它干嘛?”“有必要把城里的坏品味搬到这儿来吗?”

    到了周在鹏第一次来时住的那间北屋,补玉打开门。里面关着一个冬天的寒气。她说她这就去把电暖气搬来。一般来说,这个季节她是不供暖气的,但谁让周在鹏不是一般客人呢?

    “我怎么不是一般客人呐?”他盯着她问道,本身有一点色迷迷,但他故意把它夸大。

    “你当然不一般啊——我们欠着你呀!”补玉下巴一掖,任他挑逗。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还呐?”他把那点色迷迷夸大得滑稽起来,成了喜剧。

    补玉咯咯地乐了:“德行!”

    “说真的,这次我来,可得好好帮帮你。”

    “我们好着呢,用不着你帮!”

    补玉知道周在鹏也是农民出身,所以一句“色”话不用说,意思都“色”到家了。他这个“色”法在城里找不着对手,补玉和他一唱一和,常常让他心花怒放。他在这个岁数,真出动作也麻烦。他是个不喜欢那类麻烦的人,这点补玉看得出。

    “我的车开过来的时候,看见河那边在动工?”周在鹏言归正传了。

    “去年夏天就动工了。今年开春刚复工又停了。”补玉说道:“还什么仿古雕花门窗呢!那个度假庄园一开门,我就得关门退休,谁都得关门!人家那是法国式的。”

    周在鹏走到院子里。太阳已经没了热力。他仗着身体份量倒是一点不觉得冷。补玉告诉他,工地停工的原因是有一家的宅基地在工地中间,那家的男人不在,到南方打工去了。女人写信让他回来跟地产商签合同,可他到现在还没回来。周在鹏奇怪了,说开发商没有合同,去年怎么就动起工来了?补玉告诉他,是设计师算错了占地面积。

    补玉还在说那个开发商是个亿万富翁,他就是想把整个村子全买下来,也办得到。但她发现周在鹏已经跑神了,两眼空空,嘴也半张开,露出牙齿。这时补玉恍然大悟,她为什么第一眼没认出他来,除了他的发福,还有这一嘴又白又齐的牙,很乱真的。

    “要跟这狗日的竞争!哪能让他逼得关门退休啊?岂有此理!”周在鹏突然说道。

    补玉心里一动:这个没正经的人刚才是为了她,她的山居怅然若失,两眼空空。

    “我给你出的主意准没错!你就按我说的,把这院子房子重新装修一次,保证你能****他。”

    他接下去告诉补玉,所有的瓦换成黑瓦,墙粉成白墙,窗子门都换成仿古式样,床和家俱换成朴素古老的——要么去附近村里收购,要么就让谢成梁自己制作,连床上的摆设都得变:一色民间“丹凤朝阳”大红花被,虎头枕,本色窗帘,青花瓷台灯,花瓶。外面质朴,里面古雅,但设备得换,要最现代化的。凭这些,补玉山居肯定会把那个不伦不类假洋鬼子的庄园打败。

    “不发你找我!”周在鹏拍拍沾满斑迹的前胸。

    “那得多少钱呀?”补玉发愁地说。她知道这句话一说,离周在鹏那句“我借给你”就不远了。

    “要是成梁能自己学着雕花,打家俱,也花不了太多”他边心算边说。

    “你估摸呢?”

    “有个七八十万就差不多。”

    “七八十万?!这么多?!”她细长眼瞪圆了,里面全是警惕。

    “你瞪眼干嘛?好象是我要蒙你钱,”他笑起来,也紧张起来。“这笔投资是值得的。做什么就往大做。做大了我保你能发”

    就是在这个时候,补玉说了那句将要影响两人关系的话。她说:“我哪有那么多钱?你借我呀?”

    周在鹏似乎没听见,脸转向西边三间屋,又转向东边,心思都在全盘设计上。补玉赶紧替他圆场,说她得去搬电暖气。

    那次周在鹏在补玉山居住了一个月,补玉向他借钱那句话似乎是个急迫的追问,横在两人之间,他不可能一直装聋作哑耍滑头;他有义务给一个回复。每次见到周在鹏,补玉就可怜他:他心病不轻,连平时那副“有贼心没贼胆”的笑容都没了。她想劝他“别往心上去,不愿借钱也还是朋友。”但她怕挑明了说他的心病会恶化。

    那一个月周在鹏不象过去那样整天在电脑上写字,他在屋里常常一天一天地读书,手机响了,看看号码,让它响去。有时候他“喂,喂喂!”地喊,说自己听不清对方,因为在海南呢。还有一次他说自己在青海。有时他干脆就狂呼:“喂!喂!哪位?!大声点!”离了几米远的补玉都能听见他手机里的声音。还有两次,他让补玉替他接听手机,告诉对方:“老周不在,出差了,忘了带手机。”对方问补玉:“你是谁?”补玉反问:“那我能是谁?!”

    补玉山居为住宿客行的最大方便就是对他们的社会活动,真实身份不管不问。周在鹏这一次的突然投宿和投宿期间的奇怪行为,跟张亦武、“文婷”那对老鸳鸯相比,跟瘫子冯焕以及他那群“鸡”相比,也不更乖张。补玉开店这些年,接待了上千投宿客人,人面兽心兽面人心,她都见多了。她不敢保证那上千个人心隔肚皮的客人们中没有毒贩子人拐子,北京大酒店里住的人就个个是好的?有地位有身份造孽造的都是祸国殃民的大孽。有身份证说明什么问题?身份证说他是谁他就是谁了?比如刚刚住进来的一个女人,头上包着花丝巾,脸上带着大口罩,她倒是主动出示了身份证,但补玉觉得身份证照片上那个大方明朗的女子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周在鹏一看到那个女人,就忘了他和补玉之间的紧张尴尬,对补玉说:“吸毒的!”

    补玉看看那女人拉紧的窗帘。

    “你该盘问也得盘问盘问,”老周说:“这种人——渣子。”

    “盘问什么?能把这儿当个戒毒休养所,不挺好?”补玉说。

    两人听见那女人把电视的音量开得很响。后来补玉发现这个女人总是把电视的音量开得很响。周在鹏认为她肯定是在屋里打秘密电话。电视剧的哭哭笑笑形成了一座无形小炮楼,她的诡秘声音可以安全地躲在里面。那娇喘微微的声音在手机上指挥贩毒的千军万马,与缉毒警察的游击大战,别看她弱柳抚风,说不定是个害人不眨眼的女中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