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作者:康丝坦斯·欧班扬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书香小说网 www.shuxiang.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薇妮和亚哥回到旧金山时已经薄暮,薇妮在木屋门口下马车,送走走亚哥。她从眼角瞥见田家的窗帘轻轻晃动,晓得有人在困丁着她看,可是她并不在意房东到底在于什么,耸耸肩,很快地走进木屋。

    门一开,莎梅就迎上来,食指一竖,示意她安静下来。“你妈妈刚睡下,”她小声说,满脸笑容。“你的足踝怎么了?”

    “完全好了,温家的大夫好谨慎,就是有点啰苏。”薇妮笑着拥住莎梅。“妈妈没替我担心吧?”

    “亚哥来通知我们以后,她就放心了。林大夫说温家的人都很好,你一定会受到很好的照顾。”

    夜凉似水,莎梅扶着薇妮走到炉旁坐下,帮她端来晚餐。她们小声交谈,免得吵醒隔房的病人。

    “妈妈的情况怎样,莎梅?我就担心她。”

    “时好时坏,’“莎梅耸耸肩,哀伤地摇摇头。“我担心的倒不是你母亲的病,问题是她缺乏求生的意志。亚哥告诉我们,说你没有到达你父亲的矿坑。”

    “没有,不过我会再试,我答应了妈妈。”

    薇妮一直都没有动食物,莎梅干脆舀了一汤匙食物,举到她嘴边。“慢慢来,薇妮,我们现在有刻不容缓的问题。”

    “钱,”薇妮一语道破。“我们的钱快用完了。”

    “没错,为了买葯。”

    “妈妈知道我出了意外时,情况一定更糟。”

    “起初她很伤心,不过亚哥再三保证你没有问题。而且就像我刚刚说的,林大夫也说温家是加利福尼亚的世家,他告诉你妈妈,温家一直是加利福尼亚历史上最重要的家族之一。

    “他们是我碰过最仁慈且好客的人,他们让我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这些加利福尼亚人本来就以好客出名。据说第一批欧洲人跨海而来时,西班牙人竭诚欢迎他们。西班牙人早就不满腐化的墨西哥政权。这是他们的国家,不过多数人都愿意给美国人一个机会,希望他们能拥有更好的环境。”

    薇妮细细地咬了一口肉,嫣然一笑。“我看你的功课做得很好。我们才来没几天,你就把这里的历史都摸熟了。你真了不起。”

    莎梅不以为意地笑了。“是因为你,我才常常体会生有涯而知识无涯的道理。”她收拾起空盘子站起来。“医生常常带报纸来给你母亲看,因为你不在,都是我念给她听,多少也熟知了一些历史。”

    薇妮疲倦地把头靠在椅背上。“我不知道我们要怎么办才好,莎梅,我们快没钱了。要不是妈妈在生病,我真想搬到矿坑去,继续爸爸的工作。”

    莎梅拎起炉上的热水壶,深思地看着火光在薇妮脸上跳跃。“我不想增添你的烦恼,可是又不能不让你知道,情况恐怕更糟了。两天前你母亲碰倒了一瓶葯,我只好再买一瓶,这一来就把我们所有的钱都用完了。等我们吃完屋里的食物,也没有余钱去买吃的。而且田先生今天才告诉我,不到一个星期我们又得缴房租了。”

    薇妮觉得好像四面墙一齐拥向她。“妈妈不晓得这回事吧?”

    “不!我瞒着她。”

    薇妮摊开手掌,放在火上烤着,心中沉甸甸地仿佛承担了全世界的重量。“我得去找工作,或许我可以去学校教书。”薇妮听见莎梅倒水洗碟子的声音。

    “这里没有小孩。别忘了这里是淘金区,那些矿工不会带着全家来,你要教谁呢?”

    “不然我就去当裁缝。”

    “住在旧金山的女人不是在沙龙工作,就是像田露珍那样的女人。”

    薇妮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我会的只有跳舞,只怕旧金山没有我用武之地。”

    莎梅把最后一个碟子丢进肥皂泡沫中。“我早就想到这一点了。我曾去过附近的水晶宫酒馆,找他们老板贾泰利。我说我可以当舞娘,他却涸仆气地告诉我,我的年纪太大了。”

    薇妮凝视跳跃的火舌,失望地想着她们的窘境。“我只好明天去找田牧师商量,也许他能答应等我找到工作再付房租。”

    “他自称是上帝的使者,可是我不喜欢那个人。你要小心一点。

    薇妮也不喜欢他。回西尔好像宁可教人下地狱去,也不愿教人对上帝的爱。她真怕去向他求情。“你还有多少钱,莎梅?”

    “四块钱。”

    “我有五元。我们得给妈妈买肉吃,医生说她需要营养。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莎梅。”

    莎梅走近火炉,添了一块木柴。火花四溅的时候,她的眼里也笼了一层烟雾,是她在预测未来时常有的神情。“别怕,薇妮。你会找到方向明天你就会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请你告诉我,莎梅,”薇妮求道。“我需要这点凭借。”

    莎梅只是摇摇头。“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告诉我,该妮,你有没有遇见黑眼珠的男人?”

    “有,你预见了吗?”

    “是的。”

    “他会不会在我的生命中扮演一个角色或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现在他是不是在为你寻找什么东西?”

    “没错,他说他会帮我找寻父亲,”薇妮的声音越来越兴奋。“请告诉我”

    “别问我问题,薇妮。知道太多未来不是好事,顺其自然吧!”

    “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已经走到尽头了,莎梅。如果你知道父亲的命运,你会不会告诉我?”

    “当然会,问题是我不知道。我并不能看见未来所有的事。只能看到一点点。你妈妈坚信他还活着,我相信她的感觉。”

    薇妮帮妈妈洗了头,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系上一条绿丝带。然后她喂妈妈喝了一匙葯,才在她身边坐下来,握住她瘦削的手。

    “薇妮,你总算回来了。都是我的错,害你碰上那种危险。”

    “胡说,我根本没有危险。”薇妮望进母亲柔和的眼睛,那里面是她永不凋零的美丽。“你真美,妈妈,我可以想见爸爸为什么会爱上你。”

    贝芙兰执起女儿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女为悦己者容,为了你父亲,我要永远美丽。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完全好起来,不要这么憔悴。”

    “你已经很美了,妈妈。”薇妮说,凝视母亲依然皎好的容颜。“你的美丽永远不会褪色,就算你8o岁了,一定也还是这么美。”

    芙兰微微一笑。“你才美,我的宝贝,你都不晓得你自己有多美。”

    “我想我的长相还过得去吧!”

    芙兰难得地笑出声来。“谦虚是一种美德,尤其是对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来说。”

    “恋爱是什么滋味,妈妈?”薇妮想要知道。“你和父亲是一见钟情,对不对?”

    芙兰轻抚女儿的脸颊。“没错,我们的确是一见钟情。爱有痛苦,可是幸福更大。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把他的幸福放在你自己的前面。”

    “你又怎么知道你是在恋爱呢?”

    芙兰的眼睛罩上一层烟雾,陷入沉思之中。“当你恋爱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为了那份爱,你会愿意牺牲一切。从前我还是乔丹娜那个舞蹈家时,曾经风靡全巴黎。可是在遇见你父亲后,我就不要一切声名了。我从不怀念那些风光的日子,因为我只想当华德的妻子。我相信你也会这样,薇妮,你也会一见钟情。”

    薇妮想起那个黑眸如夜的西班牙人。她爱他吗?如果是爱,只伯也只是一份落花流水的爱了。她甩甩头,凑过去在母亲苍白的颊上吻了一下。“你真的从不怀念那个风靡巴黎的舞蹈家乔丹娜吗?”

    从来没有过。我只想爱你父亲,以及被你父亲所爱。我知道,有时你觉得好像和我们的生活隔绝了,薇妮,可是我一定要跟随你的父亲。我从不后悔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总有一天你会了解这种感受。”

    “很奇怪,我并不觉得和你们隔绝了,也许我知道你和爸爸都爱我吧!当然,寂寞是难免的,不过你们的爱一直是我最大的安慰。我很高兴你们相爱如此之深,可是我想等我结婚后,我不会把小孩留给别人带。”

    芙兰合上眼睛,哺哺道:“我想你不会,你做母亲一定比我成功得多。你除了美丽之外,更有一颗善良的心,你甚至不晓得你有多可爱。”

    薇妮看母亲累了,便悄悄退出来。莎梅正在做早餐,肉香阵阵扑鼻而来,她得尽力不去想空空如也的胃。肉是给她母亲吃的,她们只能喝些汤。

    “我去找田先生了,”薇妮告诉莎梅。“让我们祈祷他有一颗仁慈的心吧!”莎梅抬起头来,皱了皱鼻子。她们都晓得这个好牧师可没有好心。

    来应门的是田牧师本人,他的影子罩住了薇妮的脸孔。“今早我才跟我姐姐说,你也该来找我了。”他说,习惯性地拿手帕擦擦脸。

    薇妮看了就讨厌、“我是来跟你商量房租的事,田先生。”她总觉得他看她就像猫盯老鼠一样。

    她没想到他竟抓起她的手,翻过手掌,很仔细地看着。“你没做过什么苦差事吧,贝小姐?我看你一定是给宠坏了。”

    “我没有下过田,不过我也做家事。我过的日子跟其他英国女孩没有两样。”

    “你做事不够卖力,你用了一个女仆。我相信没有多少英国女孩有随身女仆,这里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我承认。”薇妮答道,不解他到底是什么用意。

    “懒惰的人是魔鬼的玩具,你知道吧,贝小姐?”

    “我听过这句俗语,不过家祖母说忙的人是福,我比较喜欢那种说法。”薇妮顺着他的话东拉西扯,总想着拖得一刻算一刻。

    “那么你也知道懒惰的罪孽了,”田西尔诚心笑道。“请进,贝小姐,我想跟你谈件事。”

    薇妮勉强跟他走进那间阴暗气闷的房间,屋里的摆设沉闷得令人窒息。

    “请坐,贝小姐。我姐姐不在家,要不然她可以给你泡杯茶。”

    薇妮在门边站住脚。“既然令姐不在,也许我不该进来。”她不自在地说。

    “胡说!我是上帝的使者,你跟我单独在一起绝对没有问题,至少比你跟那个土著亚哥满山里乱跑合宜多了。”

    薇妮没有回嘴。她祖母曾经说过,求人恩惠的时候,只有低声下气的余地。她斜倾身子坐在一张硬木椅上,深吸了一口气,决定直切正题。

    “我晓得我们的房租这星期就到期,不知道你能不脑祈限几天,等我找到工作再付?”

    田牧师在薇妮身旁坐下,近得腿挨着她的腿。“你早该找工作,不要像没头苍蝇似的找你父亲。你的母亲病了,你的责任很重。”

    “我了解,所以我会尽快去找工作。”

    田西尔一双湿答答的眼睛直盯着她,开口道:“通往荣耀之路是用好心铺成的,如果我要可怜的罪人稍待,我要怎样办理?”薇妮发现牧师的眼光一直徘徊在她的衣领附近,看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嘴里说的是一回事,眼睛说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你脑祈限我一个星期吗?”她问道,只想赶紧结束这件事,离开这个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告诉你我要怎样办,”他终于开口,突然又抓住薇妮的手。“我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妻子,我想在我姐姐的训练之下,你一定可以当个很好的牧师太太。”

    薇妮当场目瞪口呆,她完全没想到这个。“我几乎不认识你,先生。更何况,此时也不宜结婚。家母需要我,田先生。”当这个人的妻子?天!她都想吐了。

    “如果你嫁我,令堂就可以倚靠我了,”他说。“我不反对她留在那间小木屋,而且不用房租。我甚至不反对你那个奇怪的女仆留下来陪她。”

    薇妮赶紧站起来。“我想我们不合适,先生。你需要一个柔顺的妻子,我的个性恐怕太倔强了点,你会受不了的。”

    西尔也跟着站起来,湿答答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盯在她微隆的胸前。“我会教你怎么当一个三从四德的好妻子,你放心。”

    这一次,薇妮挥掉他又突然伸过来的手,快步走向门口。“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奇怪的是,他不怒反笑。“我想你会改变主意。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如果到时你仍然不答应的话希望你不会怪我请你们一家搬出去,除非你能筹到房租。”

    她真想当面甩他一巴掌。他就看准了她筹不到钱,到时候会匍匐到他面前,求他接纳她。

    薇妮忙不迭地冲了出去,先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压下满腔的气愤与恶心。她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但是她知道自己绝不会嫁给那个伪君子,宁死都不。

    回到木屋,莎梅静静听完此行的结果,又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办了。”

    薇妮直视她一秒钟。“你建议我去跳舞?”

    莎梅点点头。“这是唯一的出路。如果我够年轻,我就自己去了。但是我们非马上筹到钱不可,否则为了你妈妈,你只好去嫁那个田牧师。我不要你落得那种下场。”

    薇妮考虑了一会儿。莎梅一向说她极具舞蹈天分,必定能当个成功的舞蹈家。但是她一点也不想抛头露面去卖弄舞艺,在一群色迷迷的男人面前浪费她的才气,她只想陪着母亲,找到父亲。

    “我怎能那么做呢,莎梅?妈妈知道不吓死才怪!她不会赞成我在那种龙蛇杂处的酒店里跳舞。”

    “你妈妈的确不会赞成,不过我有个主意,也许可以隐瞒你的工作。”

    薇妮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探进头去。她妈妈在沉睡中的脸色依然苍白。“告诉我怎么办,莎梅,”她对莎梅低声说道。“我们太需要钱了。”

    在水晶宫后面的办公室里,老板贾泰利坐在办公桌后面,叼着根烟,懒洋洋地看着对面找工作的女人。她说她来这里找工作,却穿着黑色披风,蒙着面纱。除了看出是中等身高之外,什么都看不出。不过他倒认识陪她来的那个女人,前几天才来应征过舞娘的工作。

    “我无意冒犯你,小姐,”他耐心地说。“可是我这儿恐怕没有适合良家妇女的工作。”他想这个女人八成丑得不能见人,身段又不见得好.他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怎么能中意呢?

    薇妮隔着面纱,默默打量这个谈吐斯文的酒店老板。他的身量高而壮,一头栗色卷发下,深蓝色的眼珠英气逼人,上唇蓄着整齐的短须。虽然不是正经的绅士,自有他一股浪子般的魁力。

    “我会跳舞,贾先生。”薇妮柔声道。“而且我跳得很好。”

    这个黑衣女郎再次一动,他就会听到细微的叮铛声,倒是让他有些好奇。他弹了弹烟灰,摇摇头。“我用不着舞娘,小姐。坦白说,这儿不是很高级的地方。你为什么不请回呢?我听说有个女人去当洗衣妇,结果也赚了不少钱,过得很不错。”

    薇妮站起来。“我也许会考虑你的建议,贾先生。不过先让我为你跳支舞,你不会有什么损失。如果你不满意,我绝不会再来打搅你。”

    泰利耸耸肩。“好吧,碰巧我今天心情很好。请你出去告诉乐师,看你要什么音乐。水晶宫的乐师虽然不是特别好,也还不差。我随后就来。”

    薇妮走向门口,说道:“等我跳完后,你必须先给我几项承诺,我才能为你工作。”

    泰利仰起头哈哈大笑。“我还不晓得你舞跳得如何,却已看得出你的架子不小。我会看你跳舞,然后你回家去.不要再来烦我。这算不算承诺呢?”

    “我保证你会要我留下来的,我说过,我的舞跳得很好。”她的话不像吹嘘,倒像在更正一项错误。

    泰利怔了一下,才走到门口,让两个女人先行。他们走进已经打烊的酒店,偌大的场地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弟在打扫,以及三个乐师还没走。他们的领班贺伯正在弹钢琴,抬头好奇地瞥了他们一眼。

    泰利把手支在吧台上,招呼贺伯过去。“这位女士要为我们跳舞,老兄,帮她来点好听的。”

    “遵命,老板,”贺伯答应道,回过身来面对两个女人。“你要我弹点什么呢,小姐?”

    “你会弹‘流浪的吉普赛人’吗?薇妮问道。

    “当然。”贺伯答道,反身坐回钢琴前面。

    “我要你开始时调子放慢些,柔和一点,然后慢慢加,快。等我给你讯号,剩下的部分要加快一倍速度。我开始跳舞后,你就会懂我的意思了。”

    贺伯已经6o开外的年纪,见多识广,就是这个黑衣女郎也不会让他吃惊。“咱们试看看,小姐。”

    扫地的小弟干脆停下来,一手支着扫帚,好奇地看着那个黑衣女郎步上舞台,年纪较大的女人则坐在阶沿,好像在守护她似的。

    当黑衣女郎褪去黑衣,露出完美无暇的身段以及一双白皙的赤足时,泰利差点给烟呛着了。她穿着一件灿红的吉普赛裙子,一件露肩的短衫露出半截酥胸,在她光着的足踝可手腕上戴着脚环及手环。一袭面纱依然蒙着她脸部的下半截,头发覆着一层金纱网,额上也横着一条头环。

    她起舞之后,每个人都像被催眠了般,定定地看着她在舞台上恣意飘舞。她像化成了一个精灵,在音乐的起伏中凌波微步,节奏慢的时候,她就是行云流水,悠游于风和日丽的田野。当节奏转快,她却是狂风暴雨中的一片黑叶,于动荡之中有她倔强的抗衡。她是流浪的吉普赛女郎,她是永恒的女人,今夜在舞台上,不管她是谁,她就是幻化人身的维纳斯。

    当音乐攀旋到最高峰,舞者陡然落地,对着台下一鞠躬。

    最初几分钟,四周一片寂静。突然间贺伯跳了起来,用力鼓掌。像会传染似的,瞬间每一个人都拼命鼓掌。

    泰利首先住手,扬声道:“你被录取了,小姐。”

    薇妮拾起黑色披风,重新穿回去。

    “还没,贾先生。我刚说了,你要先答应我几件事,我才能为你工作。”

    “我劝你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她留下来,”贺伯功道。“我敢说走遍整个美洲再也找不到这么出色的舞者,她的才华洋溢,舞姿实在太美了。她可以让水晶宫生意兴隆,而且我们总算可以给旧金山引进一点文化,有点高级的娱乐了。”

    “跟我来,”泰利喊道,往办公室走了过去。“如果我不用你,大概贺伯就要卷铺盖了。”

    泰利斜坐在办公桌边缘,盯着舞娘蒙面纱的脸。“开出你的条件吧!小姐。”他微笑说道。

    “不多,只有几条。首先,我要撤去通舞台的台阶,我要一间可以练舞的更衣室,还要有一扇后门通更衣室,能让我来去自如。”

    “同意。”

    “我的面纱会一直戴着,不能让人认出来。你也不能去查我的身分,或我住在哪里。也就是说,如果我为你工作,你要保护我的身分秘密。”

    “同意。”

    “我每晚只跳一个小时,星期天休息。”

    “我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薇妮迟疑了一下。“我要周薪一百元。”

    泰利脸上漾开一个微笑。“我准备付你一百五。”

    “起初还不要,等等看,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要求加薪。”

    “我能请教芳名吗?”

    “你就叫我乔丹娜好了。”

    “好,乔丹娜,你还要说什么吗?”

    “有。”她又迟疑了。“我能不能预支一个星期的薪水?”

    泰利笑着取出一个铁盒,打开来数了钱。“我觉得如果我不小心一点,要不了多久,只怕水晶宫都要归你管了。”

    温柔的笑声飘入他的耳际。“我不要你的酒店,贾先生,我只想暂时借它赚钱而已。”

    他目送她和那个长相奇怪的女仆相偕而去。“我的天!”他哺哺说道,点了另一根烟。“我的天!”

    听到敲门声,已经很晚了。莎梅开了门,进来的是田露珍。她左顾右盼,发现小木屋有了一些改变。

    “晚安,田小姐。”薇妮礼貌地说。“要不要用一些点心?”

    “不!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说,顺手抓住窗帘一角,看是什么质料。薇妮站在一边等她说下去。“我看你们把这儿收拾得还不坏。”

    “谢谢。”薇妮矜持答道。

    “哦,天晚了,我就长话短说吧!你是不是在找工作呢?”

    薇妮尽量不动声色。“是,可是我发现我能做的工作实在有限。”

    “你识字吗?”

    “当然。”

    露珍从贴身的包包里取出一张纸条递过去。“这是一位沈太太的地址。她丈夫死了,她想找个人下午去作伴,念点东西给她听。我是从鱼市场听来的消息。”

    “多谢之至,田小姐。明天一早我就去见沈太太。”

    露珍满意地点点头。“我只是在尽一个基督徒的责任,那个女人需要找一个识字的人,可是在旧金山识字的妇女不多,我想你或许及格。我走了。”

    薇妮亲自送她到门口,再三谢过她的好意。等她走后,薇妮转过头来。对着莎梅兴奋地说:“没想到田小姐肯帮我们的忙!你看这不是太好了吗?如果薪水高的话,我就不必去水晶宫跳舞了。”

    莎梅没有答腔,管自在炉子上添了一根柴火,然后拎起烧开的水壶,走进芙兰的卧室。

    薇妮的如意算盘结果一场空。那位沈太太一听她是英国人,二话不说,当场就请她走路。薇妮长到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回家的路上,她难过得泪水直落。别的也就罢了,想到她得抛头露面,在一群污浊的粗鲁男人面前跳舞就令她不寒而栗。现在她了解了,这就是生存的代价。为了活下去,就必须忍受一切。

    华灯初上,是水晶宫最热闹的时候。整个酒吧间烟雾弥漫,赌桌上笑语喧哗,正是旧金山典型的酒店场景。

    泰利抬头往上看,舞台上方悬着新的红丝绒布幕。他又看看身旁左右,他的顾客都是一些粗俗的矿工,天晓得他那张乔丹娜牌是不是打对了。这些矿工说不定看不懂什么是天才,他们只对大腿舞有兴趣,可是那个乔丹娜可不会来这一套。

    他点上一根烟,漫不经心地听着贺伯的钢琴曲。那是一首很美丽的曲子,总令他想起清朗的夏日辰光。等到音乐一歇,他晓得该是乔丹娜上场的时候了。

    幕启后,一个女子的身影滑上舞台,周围的赌徒酒客却浑然不觉。泰利发现乔丹娜穿的不是试舞的那一套吉普赛服装,这一惊非同小可,甚至有些恼火了。这一次乔丹娜穿一袭白纱裙子,头上仍然罩着一方白色面纱,足蹬白色丝缎舞鞋。

    泰利咬着烟,低低诅咒着。他花了那么多钱改装舞台,盖更衣室,可不是找她来跳足尖舞的。这是西部,不是欧洲的高级豪华饭店。他越想越气,恨不得马上到后台去警告乔丹娜,她要不改跳吉普赛舞,就马上滚出水晶宫。

    薇妮踮起脚尖,开始转了一个圈。泰利正要走到舞台,又顿住脚,因为他听到一个非常奇怪的声音完完全全的寂静。他转过身,只见每一双眼睛都盯着舞台,每一张饱经凤霜的脸上都写满敬畏,年轻的人则满面思慕之情,乔丹娜完全征服他们了。

    泰利倚在墙边,两手插在口袋里头,得意地看着乔丹娜的表演。柔和的音乐飘扬在室内,那个一身白衣的女神像煞一阙美丽的诗篇,婉转流过每一个人的眼底心上。随着音乐高低起伏,她的舞姿也如高山流水,翩然自如,直到一曲终了,她纵身一跳,疾落在地板上,然后深深敬了一个礼,便退下去了。

    一时之间,水晶宫一片鸦雀无声,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所有的人都疯了。他们刚目睹了一场永生难忘的舞蹈,再不大力鼓掌和大声叫嚷,他们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泰利觉得有人碰了他的手肘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马朱安,密苏里共和报的记者,奉派到旧金山来采访淘金热。

    “你可真有一手呀,泰利。那个美丽的天使是谁?”

    “就是一个天使。”

    “把她介绍给我,他妈的!我看过那么多舞娘,就没一个比得上刚刚那一个。你要独享就未免太过分了,老兄,她的美是不能被独占的。”

    “你又看不到她的脸,怎么知道她美不美?泰利闲闲地问道。

    “我就是知道,你老兄到底介不介绍?”

    “碍难从命。”

    “那我就自己找上门去。”

    朱安掉头要走,却被泰利拦住了。“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朱安。你看见那个端着来福枪的人了吗?他奉命不许任何人接近后台。不信的话,你尽管去试试看。”

    “你为什么戒备这样森严?”朱安问道,一只记者鼻嗅到故事了。“那个天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她的秘密就是她高兴这么做。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来路,只晓得只要她为我跳舞,就会让我财源滚滚。如果她不想让人知道她是谁,那就让她去。如果她不许任何人接近后台。也得由她。”

    “如果我设法查出她的身分呢?”

    “我劝你别做这种傻事,否则她一定会销声匿迹,那我们就再也看不到她的舞了。”

    朱安搔搔头发,突然灵机一动。“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任何人知道她是谁,我要在她身上大做文章。每个人都爱神秘故事,我决定跟你合力保守她的身分之谜,因为这样才好发挥我的故事。你等着看好了,那些东部佬一定迷死了这种新闻。”

    泰利点点头。“很高兴你有这种看法,”他又哺哺自语道:“天晓得她的真实故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天,报纸的头条新闻都是水晶宫那位一夜轰动的神秘舞娘。报上称她是金色的维纳斯,因为她的美是凡人不配瞻仰的,所以她才蒙起面纱,掩饰真正面目。

    麦斯和他的印地安小厮骑上险峻的山坡,前往薇妮父亲的矿坑。他们在矿坑人口勒住马,麦斯用英语扬声喊道:“有人在吗?”

    没有回答。麦斯翻下马背,指示杜明在马上端枪伺候,他自己小心走向矿旁的木屋,又喊了一声。

    这次总算有人咕哝一声慢吞吞地来应门。他疑心地看着麦斯,要不是瞥见杜明的枪对准他,多半也已拔枪相向了。

    “你要干什么,陌生人?如果你是来打劫的,那就找错地方了,只怕我比你还要穷。”吴山姆说着,眼光从枪口回到黑眼的西班牙人身上。一

    “我来这儿打听一个叫做贝华德的人。”麦斯打量面前花白胡子的矿工,一口明显的美国腔,显然不会是薇妮的父亲。

    “你找他干什么?”吴山姆对这个衣冠楚楚的陌生人更疑心了。他看起来很像当地的贵族士绅,怎么会和贝华德扯上关系呢?“他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找他?”

    “我答应过口先生的女儿,要帮她查访她父亲的生死,听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老人搔搔头。“我告诉你吧!我们正在矿坑里工作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次严重的坍塌。他被埋在很深的地方,根本挖不出尸体。”

    “请你指出坍塌的地方给我看,我好告诉贝小姐事情发生的始末。”

    “不行!我不能让陌生人进我的矿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来抢劫的?这年头,做人不能不小心点。”

    “可是,先生,你刚才告诉我,你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偷。你不也跟贝太太说过你们的矿没什么斩获?依我看,这又牵涉到第二个问题。既然找不到金子,你还留在这里于什么?”

    老人闻言色变,手马上按在腰间的枪把上。印地安人见状,把枪一举,他只好松了手。“我无处可去,我的钱都耗在这里了,所以只好留下来,至少还有个遮风蔽雨的地方。”

    “你最好说实话,先生。我不希望你欺骗贝先生一家人。”麦斯冷静地说,言下自有一股威胁的力量。

    吴山姆察言观色,发觉面前这个西班牙人不像是会虚声恫吓的人。“得了,我怎么会欺骗我的合伙人呢?你要晓得,华德不只是我的合伙人,他更是我的朋友。”

    “既然如此,你更不必害怕了。你只要让我看看贝先生葬身的地方,我自然不会再来打搅你。”

    “问题是你什么也看不到,那里空气太稀薄,灯火点不起来。”

    “我不是笨蛋,先生,你最好带路。”

    吴山姆舔舔干燥的唇,又瞄了那个印地安人一眼。“我带你进去,可是那个印地安人不许进去。”

    “杜明只是听命行事,对你不会有什么妨碍。不过也无所谓,我就单独跟你进去好了。但是我还得警告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万一我没有完完整整的出来,杜明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吴山姆无话可说,只好嘟嘟囔囔地在前面带路。矿坑里面一片漆黑,麦斯等山姆点了灯,灯影幢幢地映在壁上,四周静得像坟场一样,只有偶尔一点滴水声。

    通道车转向右时,麦斯偶一抬头,正好瞥见吴山姆的影子映在山壁上,手中高举圆锹正要偷袭他。麦斯应变奇速,及时跳开去,手一伸一扣,就夺下了老人手中的武器。然后他一腿扫过去,把吴山姆踢倒在地上,手拿着圆锹柄就横在他的下巴下面,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吴山姆胀紫了脸色,两手拼命来抓麦斯的手腕。

    “你最好说出来,老头子!”麦斯气喘吁吁地说。“你到底把贝华德怎么了?”

    吴山姆还在挣扎,试图推开麦斯的手。可是他的眼睛已经鼓了出来,嘴角也沁出一缕血丝。最后麦斯终于松了手,老矿工把手按在喉头,忙不迭地大口喘气。

    “你打算招供了吗?你到底把口华德怎么了?”麦斯问道,站起身来,踩着老人喉头。

    “我说,我说,”山姆沙哑地说。“把你的脚拿开,我什么都说。”

    麦斯站到墙边,两手横在胸前。“我正洗耳恭听,吴先生。小心,我听得出你说的是不是实话。”

    老人爬到墙脚下,好不容易才挣扎地站了起来,仍然喘不过气来。“万一我说了实话,你又不高兴听怎么办?你会怎么对付我?”

    “当你对付贝先生的时候,你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麦斯冷冷地说。

    山姆看起来有点不安,不敢正视麦斯的眼光。“我也不想那么做,贝华德是个好人。”

    “你到底做了什么?”麦斯一颗心提了起来。为了薇妮,他衷心希望她的父亲还活着。

    山姆低头望着自己的靴子。“我听说旧金山有很多船长愿意付高价收买来路不明的水手,因为太多水手跑去淘金了,船上很缺人。”

    “你把贝华德卖到船上去了吗?”

    “对,我也很后悔,可是做的事总归做了。”

    麦斯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话。“你为什么要把合伙人卖到船上去?”

    说来话长,总归一句话,我太贪心。当我们挖到金子的时候,我大概是昏了头,觉得一半金子还不够,我要全部。”

    “你把贝华德卖到哪一艘船上去?”

    “一般名叫‘南十字星’的商船,它开往波士顿。”

    “我会去查这件事,万一我发现你没说实话,我会再回来找你。口先生最好没事,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保证你会吃不了兜着走。”

    “我的金矿怎么办呢?”

    “当你欺骗你的合伙人时,你就该想到有这一天了。吴先生,如果我再回头来找你,你最好已经走了。”

    麦斯走出暗沉沉的矿坑,心情一点也不开朗。他希望薇妮快乐,可是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他实在没有把握自己带给她的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