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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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拉几乎一个晚上没有合眼,起床后慢吞吞地穿衣服。经过昨晚的事情之后,在摩根面前,她的举止怎样才能得体呢?难道,难道那个吻就那么销魂,抑或是她的记忆在捉弄她?也许,描写渴望情爱的那个古老谚语所包含的真实内容,远远超出了她的理解。

    真可笑。也许是在过去的两年里,她没有与成年男子交往的缘故,那又怎么样?就是一个吻嘛,用不着大惊小敝的。对吗?对。

    她应该表现出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昨晚,他留下她一个人站在门廊里,摩根的脸神清清楚不过地表明,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因此,她应表面与他周旋应付,仅此而已。这是要采取的聪明行动,她能做得到的唯一事情。

    莎拉整理了一下肩头,走出房间。摩根来跟孩子们和她一块吃早餐时,她明白她的想法是对的。他跟孩子们打招呼,朝她点点头,行为完全与平常一个样。

    可是,假装没事儿,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她一看见他,就感到脸儿发烧。还好,她只是脸儿发红。

    这天剩下的时光,她用不着担心在摩根面前面河邡赤的。她要做的事就是,时时提醒自己,他是什么人,他来这儿干什么。她脑控制住自己,在他面前表现得与平常毫无二致。那个吻已完全给忘掉了。要是她对他的态度冷冰冰的。要是她说话简短尖利,嗯他还会有什么念头?他闯进她的家,把她的世界撕裂了。她并不欠他什么情,不欠他的吻,不欠他的爱。

    如果她能整天有事情做,她就可以将他从脑海浬赶出去。要是她那见鬼的双唇,能停止酥痒亢奋的感觉就好了。她嘟哝发了个誓,朝菜园走去。

    大多数玉米棒上的穗子干枯了。采摘,剥去玉米的外皮,把它们冻起来,用袋装好,够她忙的了。想起这点,她真高兴。如果她集中全副精神干活儿,就会使她的心思摆脱摩根?福思特。两个星期后,剩余的玉米棒也成熟了,那时他就离开啦。

    不管莎拉如何不希望,七月四日国庆节还是来到了。孩子们干活从来还没有这么利索过。莎拉极力设法忘记,这是她与孩子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不愿搞砸这最后的珍贵时刻。但,她还是不无惊讶地发现,欢愉快乐的气氛笼罩了她。

    见孩子们一个接一个钻进她的家用旅行车时,她真心地笑了。这次外出旅行,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坐在后排坐位,都想坐在前排。一番争吵过后,韦斯和杰夫与她一起坐在前排。摩根,安吉和双胞胎四人挤在后排。杰夫和安吉,每人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装着一只鳖的鞋盒。

    将汽车倒出车道前,莎拉扫了一眼汽车后面,查看是否大家都安顿好了。摩根朝她笑了笑,真心实意的笑!她也回笑了一下。

    这一天会过得十分愉快的。这也许是她这么长时间来最后一个快乐的日子,会过得美妙的,她有这个感觉。

    二十分钟后,在吕德勒镇的蒂尔夫曼公园,她将车子停在一棵高大的美洲山核桃树的树荫下,大家一个个鱼贯钻出车子,但安吉还没下车。她快步跨过坐椅,咬着下嘴唇,全神贯注而又小心翼翼地端平装着“飞人”鳖的盒子。莎拉见摩根握紧双拳,克制自己,才没伸出手去帮助最小的女儿。

    安吉终于钻出了汽车。越过街道向公园走去时,他们听广播通知,叫所有鳖赛跑的参赛者到基瓦尼斯俱乐部大楼旁的那棵大橡树下签名报到。

    “这是在叫我们呢,这是在叫我们呢,”杰菲。安吉叫喊起来。“来呀,快走,快走。我们要迟到了。赶紧走,你们这些人。”

    全家人个个作出反应,加快步伐朝那棵大橡树走去。昌德勒人对鳖赛跑是非常重视的。见摩根对周围的一切及鳖赛跑颇有兴趣,莎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大橡树下的泥土地面上,画了两个白粉笔圈儿,一个套在另一个里面,外面那个大白粉笔圈直径约八英尺。“赛场报分员”正用手提扩音器呼喊各种年龄组的参赛者前来签名报到。

    案母们高声地对注意力分散了的孩子作赛前指点嘱咐。孩子们--那些要参赛的孩子们--抓紧赛前的时间,贴近鳖的小耳朵,悄悄说着鼓励打气话。

    “今天赛场的情况是又干爽又坚实。”报分员宣布说。摩根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莎拉不清楚更喜欢哪个--孩子们的激动高兴呢,还是摩根的开怀大笑。

    安吉在最小年龄组,这组首先开赛。“赛手们,把你的鳖放进起跑圈内。”

    安吉和其它的参赛孩子把鳖放进内圈。报分员打响了发令枪,喧嚷尖叫之声震人耳膜。

    安吉朝她的飞人尖声大喊“跑,跑呀!快跑,飞人!”莎拉的目光一会儿瞧着安吉,一会儿瞧着眼看安吉的摩根。

    参赛的鳖似乎对孩子们手舞足蹈地又喊又叫无动于衷,一些在原地转圈圈,一些刚爬出内圈又爬了回去,没有一只鳖朝外圈“终点线”爬去,还有两只鳖甚至不愿把头伸出来。

    真不幸,这两只不愿伸出头来的鳖中,有一只就是安吉的飞人。

    安吉又气又急:“快呀,飞人!跑到那儿去!韦西,它不跑!”可怜的小家伙快哭起来了。她突然使劲擦了一把眼泪,两只小手搁在屁股上,叫喊说:“好吧,你这个笨蛋,你别跑。你的下场就是鳖鱼场!”

    仿佛理解了这个威胁似的,飞人这时将头伸了出来,眨巴眨巴它那小珠子似的眼睛,这边瞧瞧那边望望。安吉俯身蹲下来,双手撑地,膝盖仅离开终点线几英寸,乞求说:“行行好,飞人。”

    飞人伸出了一只爪子,然后伸出了另一只,一次仅伸出一只脚爪,慢慢地将四只爪子落到地面上。这时,一只参赛鳖慢吞吞地爬回内圈,接着把头缩回鳖壳里。安吉身边的那个小男孩瞧着,大哭起来。

    莎拉看了一眼别的参赛鳖,它们全都还在外圈线内,但有一只鳖眼看就要越过终点线取胜了,真玄。可怜的安吉!她日夜盼望这场比赛,整整盼了一年。比赛输了,伤心失望,她会怎样对待呢?

    就在这时,飞人似被雷电推动一般,起步了。“快跑!飞人!”韦斯俯身站在安吉身后,高喊道。摩根蹲在安吉身边,莎拉见他极力忍住不叫出声来。

    不再要任何鼓励催促,飞人以鳖最快的速度径直朝终点线爬去。前面有一只鳖挡道,飞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从挡道的鳖背上爬过去,爬过终点线,这才停下来。

    安吉欢呼大叫,一把抓起鳖,亲它的脸:“你胜了!你胜了!”小女孩激动万分,转身一头扑进摩根的怀里,她手里的飞人四个爪子在摩根的背上爬来蹬去。

    莎拉和其它观众一起欢呼喝彩时见摩根的脸色幸福非常,她的嗓子眼好似堵上了一团东西。他闭紧双眼,脸部痛苦般地扭动。莎拉知道他的内心感受是什么--这是安吉第一次与他亲近。

    莎拉眨了一下眼睛使视线清晰起来,随后急忙双手捂住嘴巴不要冲口笑出来:摩根衬衣的背部,就在飞人绿色的鳖壳下面,出现了一个湿印,湿印向外扩展变大。

    摩根挺起了肩膀。莎拉环顾四周,见韦斯和弟妹们笑弯了腰,朝他们的父亲背上指指点点。她这时也忍不住笑起来,她放开双手干脆大笑起来。

    裁判叫优胜者到前面来领奖--一等奖缎带,二等奖缎带,三等奖缎带。安吉从摩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将飞人塞进他手里。此时,他才搞清楚,这只鳖刚才在他背上做的事,在他手里仍在继续做着--又屙屎又屙尿。莎拉此刻真想用她所有的一切换一架照相机,把摩根的脸部表情拍摄下来。

    “我还以为赛前参赛鳖将屎尿都屙空了呢,”他说,扮了个鬼脸。

    安吉飞快地往回跑,挥舞着蓝色的缎带。这时,第二场比赛开始了,第二场比赛结束后就轮到杰夫了。他把他的鳖叫做t先生,t先生不如飞人干得漂亮,但他对获得三等奖缎带感到很是心满意足。

    鳖赛跑结束后,他们一家人在公园逛来逛去,观看种种庆祝活动:掷马蹄铁比赛,抛斧子表演,掷球游戏,跳方块舞,掷飞碟。公园里的美国退伍军人协会大楼内,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请安静,有人正在思考”牌子后面正举行着国际像棋比赛。

    鲍园里有好多新奇食品:热狗西瓜,烤排骨西瓜,辣子西瓜,玉米西瓜

    天黑前一个小时,玩得精疲力竭的一家人才往家里赶。回到家,莎拉收拾被褥驱虫剂,韦斯把饮料放进冰箱冻起来。

    “这干什么用?”摩根打听说。

    见他们之间的隔阂消失了,莎拉露出了快乐的笑意。她真高兴,在他面前,她没有感到丝毫拘束不安--别去想明天的事。“我们要去看烟火。”

    “谁放的烟火?”

    “大家放的烟火,”见他一到迷惑不解的样子,她解释说:“这是附近一带的惯例。七月四日国庆这天天黑时,我们与哈德斯派思一家人,在我们两家之间的那个小山顶上相会。从那儿我们可以看到昌德勒镇、米克镇、普拉格镇的烟火,甚至还可以看到消里镇的烟火。方圆这一带,我们的山头是看烟火最好的地方。”

    “等着瞧好了,爸爸,”韦斯对他说。“这是这一天最开心的时刻。”

    “最开心吗?”摩根笑着对大儿子说。

    “哎,这肯定要比鳖在你背上后尿开心得多。”

    摩根哈哈大笑着转过头来,见莎拉敬畏地看着他,她一整天都是这么神色敬畏地望他。他哈哈大笑时,脸上冷峻的皱纹不见了,两眼闪现欢快的光芒,整个人儿显得温柔潇洒,可人心意年轻多了。愿上帝帮助她,他英俊得愈发钩人心魂,令人钦慕。

    他们大伙七手八脚将被子和冰箱装进那个通常由汽车拖挂的活动小房里,罗布把活动小房挂连在骑坐式刈草机后面。安吉爬上活动小房,得意洋洋地坐在上面,家里其它人则朝那个小山顶走去。

    炳德斯派思一家人已经到了那儿,随身带来了冰淇淋冰箱。莎拉向丽塔和巴里介绍摩根。

    “这么说,”握手后,巴里说“你就是莎拉的孩子们的那个父亲。”

    摩根几乎惊讶得吞掉了自己的舌头,尴尬地笑了笑:“我呃你去过那家银行,是不是?”

    巴里又是笑又是摇头,正要回答,丽塔阻止了他。

    “去过饲料店。”

    摩根心里一阵畏缩:“怎么会--”

    “什么饲料店?”莎拉追问说。“你们在这儿说什么呀?”

    巴里和丽塔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摩根只好说出银行那个女职员的事。

    莎拉转着眼珠子想了一会儿,叹息了一声:“那肯定是默尔娜?塞尔兹尼克。愿上帝帮助我们,现在全镇的人都知道了。”

    “别紧张,”丽塔说。“对这一点,人们的看法是友善的,并没有往丑事上想。没有,真的。”她添上一句,扬了扬眉毛。

    “你有些什么安排?你很快就要离开吗?”巴里问摩根。

    摩根慌乱地望着,不知说什么好,莎拉紧张得脸儿泛白。摩根本想说这不关哈德斯派思的事,但见这个人的眼神是坦诚的,他的好奇探问是友善的,便不作声地耸耸肩头。

    “你应该在这个地方定居下来,这可是世界上养育孩子的最好的地方:空气清新,学校出色,犯罪率极低。现在要找到这些东西不容易呀。”

    莎拉转身走开,去帮助丽塔将冰淇淋分盘。摩根勉强挤出点笑容,说:“谢谢你的忠告,我会记在心上的。”

    大家坐在被褥上,吃着哈德斯派思夫妇做的香草冰淇淋,等着天全黑下来好看烟火。孩子们兴高彩烈的交谈声和知了单调的鸣叫声灌满耳朵,不时闻到一阵有点使人透不气来的驱虫剂气昧。

    安吉在被褥上爬来转去一通后,在莎拉和摩根之间坐定下来。摩根心里激情翻滚。安吉今天用手摸了他,他的安吉终于抚摩了他,不仅仅是摸摸,而且搂抱了。孩子小手的触摸竟有如此强大的情感激发力,使他惶然不解。

    今天,莎拉也同样强烈地触动了他的心弦,但方式不同。她回报他的笑容,无忧无虑的咯咯笑声,使他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打破了他的心理障碍。她的每个微笑,她对他的孩子的每次抚摩,无不流露出她的坚强和勇气。她知道,人们都在谈论这件事,他和他的孩子们明天就要离开了,但她从不在脸上流露出来。

    明天,他就把孩子们带走了吗?也许吧?今天,他们多像一个真正的完整家庭,而不是假的。缺少了莎拉,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然而,他知道,他们不能继续逗留下去,拖延一定要做的事没有好处。

    “那儿升起一个烟火!”韦斯叫喊说。

    东边,他手指的地方,一串烟花的彩光向上直射夜空,然后突然炸开,散成红白色的彩花,纷纷扬扬落下来。

    “那儿也放了一颗,”康妮叫道,手指北边。一颗烟花腾空而起,然后炸开来,艳丽的光彩飘向地面。

    “我看不见,看不见嘛,”安吉不满地说。

    “到这儿来吧,”摩根说。他站起来,将她举起骑坐在他的肩膀上。

    她快活地大叫起来:“我比谁都高大了。”

    烟花放完时,安吉在他的怀里睡着了。罗布将骑坐式刈草机发动起来往回开。刈草机的轰鸣声也未把安吉吵醒。

    回到家里,摩根转身面对莎拉--安吉仍熟睡在他怀里。“我好久未做过将孩子放上床睡觉的事了,要人帮帮忙才行。”

    莎拉眼不望他,点了点头,跟在后面。她对他冷漠了--欢乐快意的一天过去了,明天他就要把孩子们带走。冷漠是她的自卫措施。他理解,但不喜欢。

    上楼朝孩子们的卧室走去时,他心里想,情况真是太棘手了,真叫人左右为难。在无人愿意收养时,她收养了他的五个孩子,把他们当作亲生孩子看待,给他们深厚的母爱。他回报地的却是伤害,不,她不应该受到那样的伤害。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们是他的孩子,他爱他们,他们理应跟他在一起。他对她表示同情有什么用,她痛恨他的同情,她要的是他的孩子,而不是他的同情。

    莎拉扯了扯被褥的几个角,摩根把安吉放到床上。他们两人同时伸手去脱同一只网球鞋,两只手碰在一起,马上迅速分开。摩根直视着莎拉灰色的大眼睛,心里咯瞪了一下。

    又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他俩第一天见面握手时的那种相互勾通的灼热震颤,他又感觉到了。在漆黑的屋后门廊里,他紧紧抱住她那浑身是雨水的胴体狂吻,当时的那种酥心快意的热流眼下又流遍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他只来得及看她一眼,她就叹了一口气,挺直身子跑出了房间。摩根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再次伸手过去给安吉脱鞋子,双手抖个不停。

    一会儿后,莎拉带着一块湿面巾返回房间,用湿面巾轻轻地将安吉脸上的冰淇淋擦掉。她既不看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帮助他脱掉安吉的衣服,然后快步走出房间。

    确信所有的孩子都上床就寝后,摩根来到楼下,见莎拉在水池里洗碗碟,神色黯然。

    他俩的手突然相碰的那一瞬间,他百感交集。怜悯没有用。他很想跟她谈一谈,了解探究他感受到的事情。而与此同时,他又想逃离这儿。呆在这儿的农场,与这个女人在一起,他觉得不适合,有点格格不入。

    然而,他还是伸手搭在她的肩头:“莎拉?”

    她挺直身子,想要把他的手摆脱掉:“别这样。”

    他伸手绕过她的身体,从她手里一把将盘子夺下来,放进水池里,关掉水龙头。接着,他使她转过身来,面朝着他。“看着我,莎拉,”他轻声柔气地说。

    她颤栗了一下,慢慢抬起目光望着他。她那极度痛苦和绝望的眼神,几乎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怒火满腔地赶来这里,决心要毁掉那个虐待他的孩子的家伙。然而,没有谁虐待他们。相反,莎拉却对他们母爱情深。而他,正在毁掉她。

    他低下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请原谅,莎拉,”他细声说。“我真他妈的难过。”他听见她呜咽抽噎,他吻了吻她的鬓发。“你痛失父母和丈夫,我难过。”他的双臂抱住她,将她拉进怀里。“你不能生育自己的孩子,我很遗憾。”他吻吻她的额头,又吻吻她的一边眉毛。“你爱我的孩子爱得这么深,我很不安。”他吻了吻她的另一边眉毛,然后往下吻她的脸颊,吻到鼻子上。“真对不起,我要把孩子带走。我对一切的一切感到内疚不安。”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将嘴唇挪到她的嘴唇上。“一切的一切,”他低声说“这个除外。”

    他亲吻她,扎扎实实地吻。她的嘴唇在他的嘴唇下颤动,向他那渴求的舌头敞开了温馨的口。她总是对人那么热情洋溢,慷慨给予。她什么也不要他回报,而对她给予的一切,他一古脑儿全部照收。

    她把他的孩子们接回家抚养,把他们看成是她的心肝宝贝,用她的爱改变他们的生活。她也会这样对待他的,把他装在心上,心心相印,肉体相融,使他享受到他从未体验过的安宁。他知道,她会的:她那样抚摩他的头发,她那样紧贴着他的身体,她那样偎在他的怀里抽搭哽咽,这就是明证。

    她的哭声,她依偎在他身上的样子,几乎使他失去控制。他原本的心意只是想安慰安慰她,可现在他却想更多更多地安慰她。她对他的这种安慰作出了反应。对他的每次呼吸都作出了反应。他的双手在她身上痴迷迷地探索,捏模,双臂将她抱紧,紧得两个身体间没有丝毫缝隙,还想要拖得更紧些。在他闭起的眼睛里,闪现出烟火炸开花的情景。他搂抱着她,有如搂抱着风暴和烈火。此时此刻,在时刻想要自我撕裂成两半的那个世界里,她倒是唯一平静清醒的人。她是他肉欲风暴的风眼。

    他感到他的欲火眼看就要不顾一切地爆发了,一种急切需要这个女人的冲动几乎压倒了他的理智。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不知从哪儿获得了如此强大的意志力,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与她分开了。

    她抬头望着他,恼怒使她那灰色的眼睛失去了光泽,变得呆滞。他惹得她气愤起来,因为他要避免再次吻她。避免亲吻她,因为一旦吻起来,会更多更久,更难以脱身。

    她的眼睛突然清晰起来。瞪很大大的,惶然。震惊。她双手捂住嘴巴,从厨房飞跑出去,让他一个人呆站在那儿,两臂空空。

    他要见鬼,他要得太多了。

    太多了吗?还是太急了?

    他躺在床上,好几个钟头未睡着。

    埃思特,你他妈的应该离开这儿,离开她,快些离开,你这个家伙。

    她不是他要的那种人,完全不是。他从未爱过体格健全、为人朴实的农家女子,哪怕她漂亮迷人也罢。见鬼,他甚至没喜欢过体格健全、为人朴实的农家女子。

    她们--不,她--太坦诚,太易受诱惑,太易受伤害了。而他呢,太疑心重,太淡漠,太冷酷无情了。

    既是这样,伙计,你亲吻她时,你脚下的地球为什么要运转呢?

    为什么,真的。

    他用不着明天就真的离开。也许,他该留下来,看看他们俩之间会有些什么事情发展下去。她可是漂亮迷人的,热情大方的,一个充满爱心的女人。在没有爱情的情况下,他俩的友情已经与日俱增了。

    看看他与乔伊斯的婚姻吧。开始时,他俩之间甚至还没有那么多的友情呢,而他俩还是设法对付着满足,有时也有点乐子,一起过了长长的十二年。嗨,长长的十二年哪。最后那两年有点糟得难以忍受。而那十个年头呢,可不短呢。

    他磨磨牙齿。他知道,他不想与莎拉在一起,再服一次那样的“满足,有时也有点乐子”的刑期。这无济于事。他得离开这个农场,离开她。赶紧。马上。

    伙计,你明白你害怕的原因,是吧?

    害怕?

    害怕得舌紧口干。

    害怕得舌紧口干。对,他就是怕成那个样子。他害怕,莎拉只看见她与孩子们之间难舍难分的深情,而一门心思舍不得孩子们离开。她也许会对五个孩子的父亲--摩根?福思特渐渐喜欢起来。那摩根?福思特这个男人呢?

    凄切切地呆在后台,仅得到她把爱心几乎全献给孩子们后所剩无几的爱,他是决不会满意的。他再也不会使自己处于从外面往窗户里瞧那样的境地了。那样的境地太孤凄,太痛苦了。她要的应该是他本人,否则什么也别要。

    如果明早一起床就走了,你怎么去了解呢?

    哎,闭眼睡吧。

    十六岁时,莎拉醉过一次。她和丽塔偷喝丽塔爷爷的家酿啤酒,她俩喝了好多好多的啤酒,喝得烂醉如泥,昏睡了一夜。后来,第二天早上莎拉尝到了宿醉的滋味,这是她一生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此刻,莎拉感到受骗上当了,其滋味就像那次宿醉一样,口干舌燥,嘴巴发苦,头痛如裂。她心里哭泣着,一再催促自己快快睡着,不要喝酒。她是被那几个小时的盲目欢愉所蒙骗了,人总是这样,先欢乐快活一阵,痛苦随之降临。

    她苦叹了一声,爬下床来。也许,她毕竟未受骗。这次,她没有被骗得半夜里糊糊涂涂拥抱便桶箱。

    还是有点快活愉快的。昨天,正如她料想的那样,过得很舒心,很惬意。后来,是昨晚。昨晚在摩根的怀抱里,度过了不可思议的短暂时刻。

    她瞧了一眼镜子,又叹了一口气。她还是喝醉了酒好些--她成了那副模样。

    她脸色苍白,头发乱成一团,而眼睛天哪!眼眶浮肿,通常是白色的眼球虹膜变得不成样子。

    眼珠红通通的,布满了弯弯曲曲的细小血丝,天哪,她的眼珠看起来像是佐治亚州公路图。

    她的眼球干涩粗糙,沙纸一般。

    她站进浴室,让冰凉的水柱喷洒脸和头。感到心里好过了一些,记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之后,她才关上水。

    她真是左右为难呀,她想。她得给孩子们做一餐更为丰盛的早餐,这是最后一餐了。然后,她得帮助他们收拾行装。此后,她要跟他们道别。要面带笑容。

    泪水涌满了她的双眼。

    这点,她办不到。其它任何事情,她可能做得到,但就是笑不起来。

    莎拉强忍住了泪水,昨晚她的泪已经流够了。她匆匆穿上褪色的牛仔裤和t恤衫,穿上短袜和靴子,说服自己走出卧室来到厨房。

    她感到一阵阵恶心,一点也不想吃东西。

    韦斯一步跳进后门:“我已经把鸡放出去了。”

    她笑不出来。她干咽了一下喉咙:“谢谢。”啊,上帝啊上帝,韦斯,你今天就要走了,我再也看不到你啦。

    为了防止像陷进泥淖的牛犊那样失声大叫,莎拉将头伸进冰箱,取做早餐的食物:熏咸肉、蛋、奶油、牛奶

    不知不觉间,早餐做好了,摆到了饭桌上。莎拉在饭桌旁她的位置上坐下来后,目光一直瞧着自己的餐盘,没抬头望一眼别处。孩子们像平常早餐那样交谈着,好像他们毫无打算今天离开似的。也许,摩根没有告诉他们,今天是他们离开农场的日子。

    她无心吃东西,漫不经心地应付着。摩根在她之前吃完了,从饭桌旁站起来,用挂在她椅后墙上的电话机拨电话。

    她从他所按的号码键听得出来,他在打长途电话。好哇,他在带走孩子之前,还要给她留下一张长途电话费帐单。

    冷静下来,莎拉,不管怎样,你会活下去的。

    她想不去听他打电话,可又忍不住。他在问一个名叫库柏的人的情况。

    “你没听说,是什么意思!他在南边那儿呆了多久?嗯,你一听到什么消息马上给我来电话对,我会让你得到我的报告的。”他说出莎拉的电话号码。“我不知道。请别放电话。”

    摩根碰了碰莎拉的肩膀,她转过身来望着他。他用一只手捂住话筒,说:“他想知道,这个电话号码我用多久。”她默默望着他。孩子们在饭桌旁的谈话突然停了下来,安吉仍在吃她的早餐。他在说什么?他说几个小时,还是几天?这意味着他不会马上离开了?她极力装出漠然的神色,耸了耸肩膀:“随你的便。”

    摩根注视她的目光好一会儿,她也注视着他,心里不知所以,很想知道他会怎样答覆。

    他将话筒凑近嘴巴,说:“我留在这儿多久,还未定下来。”

    “太好了!”韦斯高兴得叫起来。其它孩子全都乐得笑了。莎拉一声不吭地看着摩根,摩根也看着她。

    他挂上电话,站到莎拉身边:“我有份报告要写。你这儿不是有台打字机吗?”

    他终于渐渐理解了,同意留下来,孩子们也留下来。但是,为什么?是什么东西使他改变了初衷?

    “莎拉?”他说“有打字机吗?”

    她浑身抖了一下。如果他冷漠处之,她也会这么干的。“有台打字机和计算机。康妮,带你父亲到工作室去。”

    他在工作室呆了整整一个白天,出来吃过晚饭后又回工作室去了。莎拉没有跟他交谈的机会。当晚孩子们就寝后,她去查看孩子们的睡觉情况,路过摩根卧室隔壁的工作室,见工作室的门关着,听见计算机字键敲击的嗒嗒声。

    几分钟后,她走下楼来,打开电视,看晚间电影,决心无论多晚也要等他。他俩得谈一谈,她非要弄清楚他留下来的原因不可。

    也许,他觉得留在这儿既方便舒服,又可节省重新安置孩子们的花费、但是,他不可能就这样时间不定地呆下去,这一点他俩都清楚。那为什么他不干脆马上搬家一走了事呢?是不是他认为,呆的时间长些使孩子们的心理好受些?或者,他明白她对孩子们有何等深厚的感情。因而多呆段时日,以表明他对她愧疚不安的心意。

    也许他认为,要是他呆的时间够久的话,她会改变主意,把农场卖给他。这样一来,他就根本用不着离开了。

    摩根转动了一下他那酸僵的肩头,揉揉眼睛。够了。他把写下的东西储存起来,关掉计算机。

    他打算留下来,不慌不忙地与莎拉交往,以进一步了解,他俩接触时会产生什么情感。但他只想慢慢地来,不催逼她。写报告是痹篇她的极好借口。今天,他几乎有十几次想停止打字去找她。

    然而,他不断地提醒自己要慢慢来。他不能操之过急。

    慢慢来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伙计。完全痹篇她可就不能慢慢来了,但这又会产生逆反效应。

    几分钟后,他离开工作室,发现她在躺椅里睡着了。

    真见鬼。

    她看起来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热情,那样的易受伤害,那样的动人心弦,这太不公平了。他站在地旁边,笑吟吟地瞧着她那歪到一边的马尾辫和睡皱的衣服。

    “莎拉,我的女友,你是个小傻瓜,”他小声说道:“一个可爱可敬的小傻瓜。”

    把她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这一冲动压倒了一切,他抱起她朝她的卧室走去,睡梦中,她呻吟着,在他怀里蜷缩,贴紧地的胸口。

    他把她放到她睡的那张紧绷绷凸起的水床上,水床凹了下去。他有点慌乱,天啊,莎拉仍睡在他手臂上,这真不好办。

    黑暗中,借助院子的路灯透进来的些许灯光,他将额头轻贴到她的额头上,极力下定决心,将手从她那柔软的身子下抽出来,走开,他必须走开。

    他不知从哪儿获得了离开的力量。他站在床旁边,低头望着她。她嘘了口气,双臂交迭起来,仿佛感到冷了。

    见鬼,他可不能那样离开她。他咬紧牙关,然后伸手脱掉她脚上那双绒布鞋,在家里她总是穿着绒布鞋。然后,脱掉她的短袜。这是双小巧的短袜,极适合她那双娇美的小脚。

    在超乎寻常的克制力的约束下,他动手解她的牛仔裤,尽可能轻地拉下裤头的拉链,以免把她弄醒了--他怎么自圆其说呢--他脱了她的裤子。她可以穿着剩余的衣服睡觉。

    她修长秀美的双腿,在幽幽灯光里,如白玉般光洁。那双秀腿真的像看起来那样柔和光滑吗?他拚命忍着,没去抚摩探究。

    她睡在被子上面,他不敢抬起她,以便将她身下的被子拉出来。他担心会把她弄醒了。他害怕他再不能离开她。他发现一床被子垂滑在床脚下,真是太好了。他拉起被子一直盖到她的领子下,双手抖个不停。

    好像身后有鬼在追赶似的,他飞逃出去。

    第二天早上,莎拉很快就明白了昨晚所发生的事。她背定是在躺椅上睡着了,有人把她抱到床上。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天哪--有人拉脱了她的裤子!

    她很快就明白过来那个为她脱裤子的人是谁。

    新奇的经历通常是令人兴奋激动的。可是,这个经历却太令人难堪了。干吗他不让她就那样睡在那儿?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脱掉她的裤子,叫她今后怎么面对这个男人?

    与他面对面吃早餐时,她心里阵阵发紧,左右不是滋味。对昨晚抱她上床睡觉这样过份亲密的殷懃服务,他没在人前流露出丝毫的迹象。

    至少,在她觑空望他几眼的时候,没见他有什么异常表示。看他的机会不多,但她每次望他,心里总是感到脸颊发烧。

    早餐过后,莎拉见摩根又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除了“早安”外,他没跟她说过其它的话。

    餐盘一洗干净,厨房一收拾好,她就把孩子们轰出户外去玩耍。这该是她和摩根谈话的时候了。这样躲避着没有用,他不可能在这里呆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