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书香小说网 www.shuxiang.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之后几天,花祈便不再试着从楚天漠身边逃跑了!

    一来是因为晓得楚天漠不可能放任她逃走,二来其实是她也打内心明白,逃,可能正如楚天漠所说的,是更早走入死路罢了。

    可随着仇家兄妹与丝路商人的交易日愈来愈近,花祈的心情也愈来愈忐忑不安。偶尔,她也会瞥见不经意流露在楚天漠眉宇间的沉重。

    花祈敏感的感受到,这几日里的楚天漠的确有些不一样,他经常若有所思,像是在算计着什么。

    当然,在仇家帮众前,他仍维持着孤僻、冷厉与淡漠的态度,但每当与她独处时,他会变得松懈,有较多的情绪表现,最教人惊奇的是,他甚至会与她谈论自己。

    而花祈不否认,自己真的被如此的楚天漠所深深吸引。

    像今晨,天方亮,发现彼此都醒着,她仍背对他,被他搂抱在胸前。

    两人彷如难得寻到平静似的静默了一会儿,她才带莫名的伤感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像我这样的女子,对你而言是种麻烦?”

    “也许!”他翻身躺正,移开拘束她腰肢的手。“可我也遇过比你麻烦千百倍的人物。”

    “像仇家兄妹?”

    “仇家兄妹是棘手,但至少我们在同一条船上。”

    “他们是利用你!仇家兄妹逞凶好斗,总有一日你会落在他们手上,仇英就曾这么说过。”

    “咱们这类亡命之徒,若不逞凶好斗,怕是活不下去的,你说他们利用我,我又何尝不是利用他们呢?至于仇英不过是喜欢对男人胡黏蛮缠的白眉赤眼儿(注:骂人的话,有猥贱之意),不足为惧。”

    “是吗?”花祈微侧过身,盯着上方微朽的横梁。“可就算你不栽在仇英手上,也难保哪一天不会栽在官府手里。”

    “你想试着劝我弃暗投明、改邪归正?”楚天漠先是吃惊,继之露出类似嘲弄,又类似涩然的表情。

    “总比被押上断头台好吧!”花祈情绪激越的道。“生命的选择有那么多种,难道这种食不安稳,睡不安寝的日子真值得你眷恋?”

    “嘘--”他用一臂侧撑起自己,食指抵住她的唇间。“生命的选择的确有许多种,可既然我选择了它,便必须对它负责。”说这些话时,他又变回了楚天漠,十分莫测高深。

    花祈瞅着他,再度纳闷究竟是什么样的际遇塑造了现今这个男子?

    “你做如此的选择,一定是有一场属于自己的争仗,告诉我那场争仗的事,我想了解。”她敏锐的探究道,绝望的想找出一条路径通往他的心。

    以“争仗”来形容他曾经历过的,虽令楚天漠深感意外,却又备觉贴切。“我所遭遇的,并不适合一个单纯女子的耳朵。毕竟,了解太多的我,对你而言并非好事。”他怀着明显的感情,这还是头一遭。

    “好不好我自会评估。何况,连我都不晓自己是否单纯,你就不必太为我的耳朵担心了。”明知不应该,她还是用比他更浓烈、更激烈的语气低声道。“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她的话语里不只缺乏平静,还添了比他更多的感情。

    楚天漠看着她,似乎想看穿她的话是否出自她的真心。虽然不是很情愿,但他觉得或许告诉她无妨,于是,他再次翻身仰躺,将双臂枕在头下。

    “曾经,我也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上有父母,下有一双弟妹,甚至还有几十个家丁、丫环可供差遗。十五岁之前,我生活惬意快活,不知人间疾苦,不晓人心险恶。但十五岁那年的腊月初,一群身穿黑衣,头覆面巾,和仇家帮现行装扮几乎无二致的刺客,突然闯入我家宅院,逢人便杀、见人就砍,那一夜,我楚家五十余口人,悉数不明不白的成了刀下冤魂,只除了我”

    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于心口的痛苦,他接着说道:“我被老管家救出,顶着凄凄寒夜、披着皑皑白雪、担着血海深仇,由老管家护着逃到江南来”

    花祈以掌捂嘴,低声呜咽,几乎不敢相信如今的太平盛世,居然还有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

    “那已经是十年多前的事了。”他不曾表现出太激烈的举动,只有略嫌沙哑的声音隐隐泄漏出他的伤痛。

    “晓得是谁下的毒手吗?天!懊不会是仇家帮吧?”花祈瞪大眼,说出忽然窜入脑海的想法。

    “不晓是哪个帮派下的毒手,仇家帮是嫌疑之一,不过,约略知晓主使者是谁。”

    “谁?”

    “这我可不能说,说了,恐怕不只报不了血海深仇,还很快会失去项上人头。”他颇不安的将双臂交抱在胸口。“只能说,此人是当今最有权势的人。”

    谁才是“当今最有权势的人”?除了皇室中人,她实在想不透究竟是谁欠了他这么一笔滔滔血债?可瞧楚天漠的模样,也实在无法想象皇室里谁会是他的灭门仇人。

    然而,至少她晓得了他时常孤僻色厉、冷热无常的原因了。

    “即使你一心想查出灭你楚氏一族的凶手,可在仇家帮里搅和,也不是个好方法,他们是亡命之徒--”花祈原意是指出他和他们并非同一族类,想说他仍有好心肠的一面。

    但他却一句话就抹杀了她的善意。“我也是亡命之徒。”

    花祈因他自暴自弃的态度气极了。“不能因为有人毁了你的家,你便如此自甘堕落,这样你与那班杀你全家的贼人又有何异?”她再次激烈的低语。

    “我本就不清高。”他淡漠的响应。

    “没人要求你清高,不过是要你学会自爱爱人。”顿了一下,她缓缓坐起身子。“天漠,离开仇家帮吧!就算不为遭掳掠的人,也请务必救救你自己。”她纤秀的手掌突兀的叠上他宽大的手背,几近恳求的说。

    楚天漠先是出神的看着两人交叠的双手,继之出声质疑。“你的话十分有说服力,可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我的生死又与你何干?”

    “你我都是血肉之躯,咱们都会痛。”像要印证似的,她突兀地咬住他骨节分明的手背。

    楚天漠因痛畏缩了一下,却反应迅速的捧住她的娇靥,稍一用力,将她拉回。

    “你--替我担心?”

    两人双眼互锁,楚天漠眼中依然是问号与挑衅。

    花祈不晓得自己是否泄漏了什么,可她的感情的确在她的胸臆间波涛起伏。“我不替你担心,我才不愿意替你这种麻木不仁、自甘堕落的不法之徒担心呢!”她口是心非的低喃,还一度哽咽。

    “只是不想见你站在断头台上,只是不忍想象你你人头落地的模样”

    楚天漠顿时变得非常安静,一径地盯住她的脸,捧紧她的颊侧。

    四周的岑寂令她心慌、令她崩溃、令她泪落不止、泣不成声。

    她不晓得自己为何要哭泣?这可是她被掳来这几日第一次落泪呢!

    或许是他的故事让她觉得,在他冷厉表相下的某处,还埋藏着一颗良善的心,若她能及时寻到它,所有的人都将获得救赎,但她怕的是,她来不及找出那颗善心。

    而即使他是亡命之徒、她是牺牲者;即使两人并非信誓旦旦的爱侣,然这类深刻的交谈,却教她感觉彷如正与命运多舛,已经了无缘分的爱人在深夜话别,如此的场面,深深地困扰、激荡着她。

    出乎意料的,楚天漠竟以温柔的手轻顺她历经几日磨折,已纠结、散乱不堪的发。“别为我的头担忧,花祈。”他首次唤她的名,而后又说:“还是喜欢你胡诌出来的名字--楚儿,那使得你我更像一家人。”

    他的言语令她的泪落得更凶了。

    唉!多沉重的了悟啊!

    她违背常理的钟情于楚天漠--一个认识不到十日,背负着一身血债的土匪;一个掳掠她,浑身上下充满苦涩骨头的恶人;一个动辄霜寒雪冷的男子!

    然而,他真是霜寒雪冷吗?此刻,他的目光却是极柔和、极温暖的。

    “当你这般看着我时,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想着--假使咱们之间能有更多的相似”她的话半梗在喉中。

    他以与他暴徒形象不符的温柔轻抚她的粉颊,再慢慢将她纳入怀中,而她顺从了!

    “或许,咱俩并不是真有那么许多不同吧!”他如谜的道,唇角甚至掠过一抹笑。

    接着,他拭去她颊上的残泪,极自然的俯身吸吮她的朱唇,彷佛这种行为是天经地义,且他已做过千百回似的。

    这一吻深且重,迫切又纵情,他俩的魂、灵是如此接近。

    对亡命之徒用情的感觉,着实不好呀!

    楚天漠总是冷,冷似冰;热,又热似火,教人无所适从。况且,还有仇英那双狐媚,却充满算计的眼睛,好像无时无刻都在等着他们犯下致命的差池。

    这晚,是花祈这群被掳的姑娘将被卖的前一夜,寨子里来了几个穿著诡异,不像土匪,倒像官宦的男子;他们神秘鬼祟,其中一位令人印象深刻,因为他的眼神和楚天漠一般的冷,唯独少了份凛然,多了份邪气。

    因为忧虑,花祈才特别留意到这批行为诡谲的外来客,猜想着他们是否就是丝路商人。

    随着夜晚的降临、随着几个姑娘被论斤秤两的时间迫近,楚天漠那不动如山的镇定,反而平添花祈的心焦与不安,她猜不透他的心思,更看不见他的打算。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上半夜,他居然拿着洞箫,在营火旁苍苍侧恻的吹奏一曲“青玉案”

    他的箫声彷如透彻沧桑、洞悉悲凉,让寨子里无论掳人或被掳的人,闻之皆闹鼻酸。

    稍晚,楚天漠示意她先回茅屋睡下,他却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没回屋子,让花祈不安的辗转难眠。

    她依然不解楚天漠的行径!

    有时他如罩着迷雾的隐隐山头,助她免遭匪类摧残,有时却又和匪类一样,深陷罪恶的泥淖,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或许,如楚天漠所言,无知反而是好的,比较不易牵肠挂肚,而她已在不知不觉间太过习惯,甚至眷恋楚天漠的怀抱了,所以,令她真正恐惧的是,当命运已决的那一刻降临;当不可避免的离别到来时,她怕自己会剪不断两人交织出的那张亲昵之网。

    下半夜了,她辗转在半醒半寐之间,突然一阵震天喧哗,茅屋的门被推得半开,门外的天空呈火红颜色。

    花祈惊跳起来,慌乱中,她才发觉床侧有个黑影,她想大叫,却遭制止。

    “是我!”楚天漠捂住她欲张的嘴,见她点头,才放松。

    “怎么回事啊?”花祈茫然的问。

    “官兵围剿山寨。”他冷静的指示。“先找个地方躲好,别出声,等外头事情解决了,我再叫你出来。”

    “不,我跟着你!”官兵在围剿山寨了,这不啻是所有被强掳来的妇孺的一线生机!但是,她怎么能让他就此离开她的眼前呢?此刻她担心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命运,而是他的命运啊!

    她想叫他趁乱快逃,因为一旦被官兵捉到,奸淫掳掠这条罪名便足够送他上断头台,更遑论他和十恶不赦的仇家帮是一伙的,而光是想象他立足于行刑台上的模样,她的心便不禁开始悲泣。

    “不!”他反对,眼睛在黑暗中泛着漠漠寒光。

    “不!”她的执拗也锐不可当、不轻易妥协。

    对峙了小片刻,令人惊讶的是,这回楚天漠先屈服了。“走吧!苞着我,要跟好!”而更令她惊异的是,他用带茧的温暖手掌紧了紧她的小手,另外抽出一把短刀递给她,接着将他那柄泛着寒芒的长剑抽出鞘。

    楚天漠掌中的余温犹在,两人便已置身在一片混乱中;烈焰冲天之中夹杂着尖叫、哭泣与哀吟,俨然成为人间炼狱。

    跳跃的火光里,楚天漠加入了战斗,杀、杀、杀,每个人都杀红了眼,令花祈错愕的是,楚天漠杀戮的对手并非官兵,而是仇家那班土匪!

    她怀疑他是否心神错乱了?抑或--他突然清醒了,决定要寻回他的良知、荣誉,决意要帮助官兵将仇家这班匪众绳之于法。

    辟兵如海潮,一波波涌入寨子里,约莫半个时辰,土匪死的死、伤的伤、活捉的活捉,厮杀声如同官兵正扑灭的火光,渐小渐邈。

    辟兵是胜方,以整齐有纪律的阵势,将就逮的土匪团团围住,楚天漠亦被圈在其中。

    秉着血水、汗水与尘灰,他一身狼狈的立在距离官兵不远的左侧,他的剑在他的前方直直地插入上,意味着受降,众将官已将他重重包围,与他对峙。

    花祈瞧出其中头戴单眼花翎的定是众官兵之首,他两手拔起楚天漠的剑,一脸严厉肃穆的迫近楚天漠,彷佛想将他就地正法!就如她方才目睹某官将以兵刀一刀轻易结束仇杰罪恶的一生般。

    花祈的脑海中突然传来一阵轰然巨响,唯有她知道楚天漠罪不致死,他犹有人性,犹有良知

    顷刻问,她迅般冲入兵阵,不顾一切地护在楚天漠身前,脑海里闪过千百句为他辩护的话,嘴上更是不断的叨念着某些无意义的,试图替他脱罪的言词。

    她心神俱碎、涕泪齐飞,脑中全然不试曝制的上演着他立于断头台上,静候刽子手锐利刀斧落下的种种场面,更难接受官兵们即将当着她的面执行所谓的“就地正法”

    “花祈,你毋需为我多做什么。”楚天漠柔声道,明显地被她勇于护卫的模样给震撼住了。

    他的话语彷如凄凄的挽歌,直捣得她心碎。

    眼看将领执着楚天漠的宝剑逐步迫近,她掉转身,几近崩溃的投入他的怀中,绝望令她将他拥抱得更紧、更紧,这一刻,她想到的唯有护他、卫他。

    他却一径地嘘声安慰。“没事了,花祈,过去了,我并不需要保护,咱们安全了!”

    她听不进他的安慰之词,直到盲目惶乱的仰起头来,才发觉他没有丝毫的忧心或恐惧。

    让她更错愕的是,头戴花翎的官爷竟然将剑拿到楚天漠跟前,却不是提剑要砍人,而是--双手奉还?!“楚捕头,这把宝剑削铁如泥,几可媲美吴王勾践的干将与莫邪,而这招关门捉贼,更是高竿,硬是将这群匪类一网成擒,这回你可是又立下大功了!”敬佩的眼神将楚天漠捧得高高的。

    楚捕头?花祈困惑地瞪视他。

    “我不懂--”

    “你马上就懂了。”楚天漠一手持剑,一手美人在抱,虽说是历经折腾、满身尘垢的美人,但他心里仍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满足。

    “你你是个捕头?”她结结巴巴地道。

    “是,在下楚樵,字天漠,人称江南神捕或鬼影神捕。”就连歌颂自己的丰功伟迹,他也仍不忘嘲涩。

    之后他说些什么,花祈没再听进去,只是膝盖一软,她已然昏厥过去。

    楚天漠及时将她接住,而这是所有识得他的人,首次在他紧若岩石的脸上捕捉到一抹明显的柔情。

    彷佛正作着个纷沓怪异的的梦,昏睡间,花祈口口声声地喊着“阿玛”及“额娘”姐姐、妹妹等种种字句。

    花祈已昏迷两日夜,迫使楚樵仅能约略清点寨子里残余的土匪,又草草对于大人交代了一下,便匆忙雇了轿子送她回甪直镇楚家,延请大夫为她医治。

    大夫说她是惊吓过度,致使心力衰竭,可幸好她身子骨算硬朗,调养几日当可痊愈。

    楚樵守在床边,听着她殷切的呼喊,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昏迷两日夜的花祈已逐渐转醒;忧的是,她呼唤的字句,居然是某些皇室成员对父母的谓称。

    睡梦中本能的叫唤,是否意味着花祈相当熟悉如此的称谓?她压根是皇室成员?是那位落水的靖王府格格?

    若是的话,他该喜或忧?

    唉!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怎能否认他对她的确存有私心呢!

    披星载月、闯荡江湖这许多年,所见、所闻、所识不在少数。有人钦羡他威镇江南、少年有成,可谁又晓得,若能重新选择,他决计不再走以暴制暴这条路子!也非他缺乏正义,只是惯性的布局、格斗与杀戮,令他疲惫、倦然。

    而从花祈身上,他虽见着一向不屑的娇贵,却也瞥见了他所欠缺的纯真与挚情,以及他所看重的勇气,她是个有光、有热的女子,这也是她可以蛊惑他的原因。

    在沙盘演练纤灭仇家帮这计画时,千算万算,全然没算进花祈这号人物。她意外地被放进了仇家那贼窝,更意外的闯入他的心海,颠覆他一向自视理性的思维,为她,他甚至违反遇事铁石心肠,以求自保的原则,三番两次得罪仇家兄妹。

    如她所言,他也希望两人之间能有“更多的相似”那么,他或许就能暂且拋下仇恨、拋下矛盾,让她弥补他一生中乏人可爱的憾恨,弭平他背负血海深仇的残缺,可她若真是三格格“花绮”呢?

    这样的结局,不正是他这类人的悲哀吗?一个剑客、一个杀手,连带的必须将所有期望发生与不期望发生的一并纳入考虑、一并未雨绸缪。是理智,亦是智识,或许更可谓“远见”

    然毋宁说,此乃他这类人的诅咒啊!

    花祈醒来了!

    在睁开眼的剎那,失落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急速涌回--靖王府、阿玛、额娘,纤月、水翎、镜予几个姐妹,两位姐夫,还有燕娘、杏姑等甚至她落水的那夜、那刻极重要的,她记起她是是靖王府的三格格“花绮”而非“花祈”或“楚儿”!

    楚儿!楚楚天漠?!

    “楚天漠!”她忽地惊慌的大叫。

    映入眼帘的却是楚阿奶慈蔼的面容“天漠啊?哦!你是指樵儿,你等会儿、等会儿,别急啊!他去灶房那边帮你端葯汤,马上就来。”

    花祈哦不!是花绮心里一惊,环视周遭,许多疑问涌上心头。“阿奶,我是怎么回甪直镇的?您您又怎么识得天漠楚天漠的?”

    楚阿奶才微张她干瘪的嘴,便有另一道毫不陌生的声音介入。“让我回答你吧!花姑。”

    门口立着一位端着葯碗的男子,伟岸的身材与犀利透彻的冷眸似曾相识,可那光洁、方正,仅剩少许胡碴的下巴,就犹有可议。他是楚天漠吗?

    花绮注视着他,眼神专注且困惑。

    “你们聊,你们年轻人慢慢聊啊!”楚阿奶急匆匆的退出房去,闩上门,那语气、那神情皆难掩喜孜孜的。

    花绮直勾勾的盯着他,依然很难将眼前身穿青色袍子,外套捕役红布背甲,面容清秀、俊朗,仪表威风飒爽的男子,与仇家土匪寨子里那满脸落腮胡,一身剑戟森严,且仆仆风尘的不法之徒相提并论。“你和之前大不相同了。”她艰涩的道。

    “是不同,比较有个人的样子了。”他依然习惯揶揄自己,神情里却多子份腼觑。将葯碗送到她嘴边,他柔声的道:“趁热暍了吧!葯凉了难入喉。”

    “这是什么?苦吗?”花绮记起来了,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她就怕苦。

    “不苦,这是独参汤补心神衰虚,是阿奶特地为你熬的。”他以碗就口的送到她嘴边,专制的要她饮尽。

    喝完,花绮才获得说话的机会。“你阿爷和阿奶你们是旧识?”

    “是,咱们非但是旧识,还是一家人。”楚樵在柳木茶儿上放下葯碗,回头看她。“阿爷名叫楚福,是多年前那个雪夜助我逃过追杀的老管家。”

    提起血海深仇,他的眼神瞬间冷厉、暗黝。

    花绮的确感到相当错愕,天地如此之小,撞来碰去,有好感的,净是姓楚的这一家子。惊愕之余,花绮亦同时想起被仇英据为己有的那只青玉镯子。

    “哎呀!糟了,阿奶借我佩戴的青玉镯子仍挂在仇英的手腕上,不晓得是否打仇英手里取回”

    “仇英是此次行动唯一的漏网之鱼。”楚樵脸色凝重的说。“仇杰当场被杀,仇豪被抓,那一夜也以速审速决的方式斩立决,了结他们作恶多端的一生,唯独仇英那贼婆娘,突然就这么下见踪影了。”楚樵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百密终有一疏。”花绮颇觉错愕与忧心。“也许在与官兵对抗时,她已命丧某处?”

    “不!于大人做事一向仔细,他清点、搜索过方圆数十哩内的每寸土地,并无所获。”

    “不妙!”花绮记起仇家人对靖王府的仇视,又思及仇英的狡猾狠毒,不禁泛起阵阵鸡皮疙瘩。“仇英行事的阴狠毒辣,较诸她几位兄长,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及时设法将她绳之于法,恐怕将来对国家社稷的危害更大。”

    “是不妙。”楚樵淡淡的,不甚热中的应道。

    花绮又看不透他的心思了,只好讪讪的将话题导回失物上头。“那只青玉镯子,是阿奶的私有物?抑或你们楚家的传家宝?”

    “为何要问?”楚樵睨了仍端坐在床上的她一眼。

    “正想着--该用什么来偿?”花绮苦恼的托着粉靥喃喃自语。“毕竟镯子是打我手上遗失的。”

    楚樵露出一抹充满兴味的浅笑,但他很谨慎的没教她看见。

    “偿?恐怕你是偿不起的。”他又瞅了她一眼,继之走向窗畔,叉开长腿,交抱双臂望向窗外。“那对青玉镯,乃多年前那个雪夜,我一身染血的娘塞入我怀中的。”

    “嗄?”花绮目瞪口呆了,原来,镯子真是楚樵家的!

    她的模样真呆又真可爱,楚樵克制住想走向她,将她强拥入怀,并强夺亲吻的冲动,毕竟,他现下是捕头,而非土匪,不能再恣意妄为了。

    “阿爷晓得那对镯子的来历,他说它们历史久远,可上溯至两汉时期,是咱们楚家代代相传的宝物。可它最特殊的地方是传媳不传女,意即唯有楚家的长媳妇才有资格戴那只青玉镯。”

    听完楚天漠的说法,花绮简直是呆若木鸡了。天哪!瞧她把人家丢掉的是什么样的人间精品传媳的汉时宝玉耶!

    “抱歉,我大概真的偿不起了,这可怎么办才好?阿奶也真多事,干嘛拿楚家的传媳玉教我戴?唉!其实也不能怪阿奶,她是一片好意,唉!”她语无伦次的频频拍着额心。

    “你真是个奇特的女子。”楚樵嘴角的那抹笑几乎是难再隐藏。“许多人--尤其是女人,在遭匪凌虐之后,要不就是呼天抢地,要不就是哭哭啼啼,彷佛天已经塌下来,且被压着了。唯有你,非但护着土匪,还为匪求情。”

    不晓得为何,他唇际那抹笑邪门的令人看了浑身发热。

    花绮跳过他那带着热力的眼睛,盯着窗花嘲讽道:“可那土匪并没有凌虐我,他不过是占了我一丁点小便宜。”

    “介不介意这土匪再多占你一丁点儿小便宜呢?”他倏地掉转身,但没有走近她。“花祈,我的意思是,你--可有一丁点儿喜欢我?可愿意--永远留在楚家,戴上另一只传媳的青玉镯,并帮我照料年已耄耋的阿爷与阿奶?”

    他是否正与她谈婚论娶?她自然喜欢他,非常喜欢!可婚姻这种事,马虎不得,尤其像她这类的皇室亲族,是不得随意婚配的,除非经过阿玛和额娘的同意。

    可话说回来,以阿玛和额娘这类执守于门第之见与血统渊源的人,会同意她嫁入寻常百姓家吗?即便楚樵是江南赫赫有名的神捕、即便他功在国家社稷,却终究是个无权无势的汉人。

    然而,权势当真那么重要吗?不!其实她和几个姐妹一样,虽生长在富贵人家,却深闇“富贵如浮云”的道理。

    人生苦短,功名利禄全是过眼云烟,人活着,唯一可期可寄的唯有寻觅一位能够相知相惜的人。而即便人生苦短,相知相惜的人儿也不一定能够长相厮守,但人生这一遭,曾经拥有,总强过一无所有吧!

    因此,她相信只要楚天漠和她一心一德,任何难题都能迎刀而解!如今最大的问题倒是--如何启齿同他说,她其实是个旗人格格?

    硬着头皮,她迎上楚樵那仍暗黝,却跳跃着隐约焰火的眼眸。“天漠,我得说,我极爱那只传媳的青玉镯,也极愿意帮你照顾年近迟暮的二老,可有一件事我得先告诉你”她娇靥嫣红,眼露星辉,表情显得兴奋也许该说是紧张吧!

    “什么事?你说吧!”他一步一步,意动情牵的走向她。

    就在他伫足她跟前时,她冲口道:“我已恢复记忆了!”

    “什么时候的事?”楚樵脸上有着明显的错愕,顿时止住了步伐。

    “方才醒来时。”花绮莫名的心虚且嚅嗫着。

    “你记起什么了?”他淡淡的问,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记起嗯我记起我是谁。”她咬着下唇,吞吞吐吐的开口。

    “你是谁?”楚樵的眼神突然变得咄咄逼人。

    “我我的确是仇英在找的那位靖王府的落水格格,呃!我是靖王爷的三女儿花绮呃!还望你别太介意”

    花绮真的很很希望楚天漠能不在意她是谁,可当她触及他那由惊讶,转瞬间变得冷漠的眸光时,她知道他介意,而且是十二万分的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