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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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在转醒,阳光刺得人不得不睁开眼。

    随风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拥着被子坐起来。

    三分钟之后,垂死挣扎完毕,她与周公争夺清醒之战宣告胜利,猛打了个哆嗦开始打量起眼前的一切。

    不对,有问题,很大的问题!

    首先,房间比她的房间大,比她的狗窝要整洁那么一点。

    其次,家具很眼生,颜色也不是她喜欢的粉色系,而是持重的咖啡色。

    再来——

    她迅速扫了眼屁股底下正坐着的大床,看到自己的衣服依然安稳健在才松了口气。

    下一个问题浮出水面:这里是谁的房间?

    及时响起的开门声为她的困惑来作解答了。

    罗新一身休闲装束,端着一只瓷碗走了进来。

    “醒了?”他走到床边将瓷碗放到床头柜上,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道“我想你也应该醒了。”

    他端起瓷碗递过来,说道:“熬了粥,你趁热喝一口。”

    随风双手缩在被子里,半天不肯接过来,眼底闪着不确定的光。拜托!醉酒的第二天在一个陌生人的床上醒过来,她就是再有胃口也吃不下去啊!

    “那个”她犹豫着该怎么问比较合适。

    “什么?”他坐到床沿上,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太过平静的眼神反而让她心里七上八下。还有,他干吗坐那么近?站着说几句话又不会累死!随风拉了拉被子,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

    看着他一脸恭候下文的表情,她悄悄做了个深呼吸。来吧,她脸皮素来可比城墙,没什么不好意思问的。

    “我要问的是:你昨晚有没有对我怎么样?”大嗓门地问完,还抬了抬下巴壮声势。

    “什么怎么样?”他表情无辜地问。

    “罗新,你再装傻信不信我踹你?”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恶狠狠地把手指捏得“咯咯”响。

    “好吧,我回答,没有。”哼,算他识相。

    “那么我有没有对你怎么样?”对于一个醉死的人来说,这也不是没可能。她自认秉性诚实,不会否认自己的酒品的确不怎么样。

    “你,有。”他无情地宣布。

    好好简洁的回答!怎么可能?难道她真的是那种酒后无品的人吗?她——好想死!

    “怎怎么可能?”她还想做行刑前的最后挣扎。见鬼了,原来她也会结巴,丢人!

    “我说的是事实。你酒品奇烂无比,吐了我一身,毁了我一套两万多的西装。胡言乱语了一个晚上让我没觉睡。当然最过分的是,有暴力行为。”他一条一条陈控,说得眼都不眨一下。

    看他那表情好像也没说慌,当然那些小儿科行为发生在她身上并不意外。还好没说到有她担心的环节,万幸万幸!但是他说她有暴力行为,就太诬赖人了吧?她打过他吗?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前面的我可以认罪,但说我有暴力行为,”她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不以为然道“我有打过你吗?你不是还安然健在?”被她打过的人少说也捞个彩装挂挂,他有吗?

    “遗憾的是,你喝醉了的确会打人,力气还大得很。”他拨开额际的刘海,往她面前移近几寸,指着那块还印着血丝的伤疤道“这就是罪证。”

    好像是破了皮哦!她终于觉得有了一丝愧疚,放低了声音问:“是我用指甲戳的吗?”

    “不,是用皮包砸的。”他公布正解。

    啧,的确好像有那么点暴力。他的脸色好像开始在转阴了,不能惹的样子。

    “好吧,我道歉。”她勉强说服自己,做一回识时务的人。

    罗新无所谓地挑了挑眉,看了看她道:“这件事我们讨论完了,是不是可以改下一个问题了?”

    “还要讨论什么事?”讨论他收留了她一晚上,要她付个百八十块当房租吗?

    “我现在的身份是你的男朋友没错吧?”他不动声色地问。

    “基本上来说,是的。”她答得狡猾。因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所以要留一手。

    “那么我也就有资格来对你的事发表一点意见是吗?”他语气突然变得很友好。

    “不然呢?”她最烦婆婆妈妈的人,开始没耐心了。

    “你应该还记得自己才从医院逛了趟出来吧?没想到你的酒量真是不错,居然灌了三瓶才被撂倒。夏随风,想死的话就直说!”他的声音终于转了愤怒,狠狠瞪她一眼。

    这么凶!他绝对有学川剧变脸的天赋。算她理亏,他虽然脸色难看语气也不温柔,不过她再傻也知道他是在担心她。

    偶尔也拌嘴,但她不会忘记他曾经所给出的怀抱有着怎样一份温暖温度。

    随风眨巴两下眼睛看着他,闭着嘴不吭声。

    “怎么不说话?”他皱着眉问。嘴巴从来利到能杀人的夏大小姐突然成了闷葫芦,让人感觉怪怪的。

    “我理亏,所以用沉默来表示一下自己的忏悔。”她一本正经地说。

    罗新一口气噎到。他没听错吧?她这种人居然也肯认错!还以为又要说一番不依不饶的歪理呢。

    见到眼前的男人在发呆,一副见到鬼的表情,随风突然掀了被子凑到他跟前,把脸贴进他怀里,温声笑道:“罗新,谢谢你。”

    她主动表示友好,那么他该给个什么反应比较不会太失礼?别人向你道谢的时候应该怎么说?好像是:“不客气。”

    她不说,不代表他看不出来她在对他撤防,一寸一寸在撤。虽然进度很慢,也许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但,总算看到曙光了吧。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当年的任性小丫头今天依然任性,除了任性,她仍然那么孤单。他既然选择走进她的世界,就会尽最大的努力来帮她找到快乐,因为他知道快乐对她来说其实很陌生。

    他同情她,这是她十五岁那年他们第一次遇上时有的感觉。第二次遇到她时,看着她眼神空洞地坐在医院的病床边,那道纤弱的身影突然间就印进了他的心里,同情之下还多了一份怜惜。

    这一次,是他们第三次遇上,她已经渐渐从当年的悲伤里走了出来。而他将会像自己许诺的那样,守护她,一直走下去。

    入了夜,夏家别墅的客厅里亮着灯。

    随风一派懒散地斜躺在沙发上,双手环胸看着坐在对面的夏豪远恭候下文。

    她跟他说过,如果不是重要的事不必找她回来,否则到时候又闹得不欢而散可别怪她。

    夏老头在她面前永远都是一副棺材脸,也难怪,她白吃白喝他的,还以气他为己任,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干脆把她轰出家门算了。

    “有话快说,说完我还赶着回去。”耗得人想打瞌睡,她懒得再浪费时间下去。

    夏豪远沉着脸瞪她一眼,拧了拧眉才道:“听说你跟罗新在交往,我想知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随风嗤哼一声:“消息挺灵通的。你就这么急着把我这个麻烦丢给别人去接手吗?或者是你的公司资金周转不灵等着人家付个百十万来救急?说说吧,也许我高兴的话还能帮你多要点。”

    “我的事还不用你来操心。只不过你都年纪一把了,没理由还赖在家里让我养着,聪明的就尽快抓个人把自己嫁掉,真等着被我一脚踢出门可并不光彩。”夏豪远冷漠地说。

    随风大笑出声,蔑然哼道:“就说嘛,不愧是混迹商场的高手,耐心不错,居然肯忍了我这个不孝女十年。现在你后悔了是吗?终于决定要把我一脚踢出家门了?”

    “是又怎样?留着你只会气得我早死,反正我也不可能指望你替我送终。”

    “说得也是。如果你真的很坚持的话,那好吧,我成全你好了。反正我这种人天生吃闲饭的命,托你的福还能捞个富贵人家嫁过去,又能帮你狠狠赚上一笔,我没理由不答应。怎么说我的命还是你给的不是吗?我既然贪生怕死,就只能选择把自己卖了来还你的情。我会如你所愿嫁进罗家,你拿了罗家的彩礼钱,从今往后,我们两清了。”

    明明应该觉得很痛快,心却在不受控地瑟瑟发着抖。她用最尖锐冷漠的话将对面的老人砸得神情直哆嗦,以为自己会笑,可是嘴角像是被贴了封条一样咧不出半丝弧度来。十年时间,那个她本该恨一辈子的人老了,而她的心竟然不争气地也软化了,怎么可以?母亲死的是那么无辜那么委屈啊!

    “我们两清了!”她重复地吼完这一句,蓦地从沙发里跳了起来,冲到门口拉开门飞奔了出去。

    身后沙发上的老人,定定看着那扇大开的门,嘴角漾出一抹极淡极淡的笑,而被岁月印下风霜的眼角,却有晶莹的光芒无声滑落。

    当年他亲手逼死随风的母亲,罪孽的十字架早已注定要背负一辈子,不必刻意去赎罪,因为根本就赎不清。唯一还可以做的,就是要女儿幸福。随风,希望你会幸福。

    风声呼啸着在耳边滑过,夜空是一片灰蒙蒙的死寂。急速的奔跑也赶不走由心底透出来的那一抹绝望的苦寒,时空仿佛又旋回了十年前,无边无际的冷寂席卷全身,慑得她重重打着颤。

    好冷,也好孤单。这个世上还有没有人可以来救她?还会有吗?连那个忍了她整整十年的父亲都嫌弃她了,谁还肯收留她?她这样的人,注定讨不到任何人喜欢。

    茫茫的夜色没有尽头,跑累了,她喘着气停下来,缓缓瘫坐在冰冷的水泥马路上。

    身际有冷风袭过,吹得路边绿化带上的梧桐树叶“哗哗”作响。天际无月无星,好像要下雨了。

    十年来思绪第一次这么混乱无章,到这一刻才发现原因竟然是:那个世上唯一和她存着一丝血缘的人,她的父亲也不要她了。她没有意料中以为的那么无动于衷,反而觉得心被掏空了一样。她原来是这样没用的一个人。

    曲起腿,她将脸埋进臂弯里,依然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只有眼底仅存的最后一抹温热大滴大滴落了下来。

    风声又紧了,越吹越急,一阵冷气袭来,伴着夏夜里的急雨扑面而下。

    雨水打在身上卷起刺骨的冰凉,视线被模糊了,心却渐渐清醒。闭上眼睛蓦然间有一道稳实的身影划过脑海,终于找到了!那个仅存的还不曾抛弃她的人!

    雨势太急,迅速打湿了手机外壳,她三两步奔到树下,哆嗦着翻出号码拨了过去——

    “罗新,是我,我等你来。”

    急风冷雨,夜色如墨,随风蜷缩着身子站在树阴下。

    身上早已经被淋得湿透,冷到极至反而没了感觉。偏市郊的路段,路上没有行人,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落雨的“哗哗”声。她仰着头,静静望着不远处的一盏路灯出神,想从那一抹晕黄的光里寻求到一丝温暖。

    有一道刺眼的灯光在移近,刺得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尖锐的刹车声夹在雨声里传来,车门迅速打开了,那个此刻唯一还能给她一份温暖的男人正撑着大伞急奔而近——

    “随风!”他冲过来,伸手扶住她几近瘫软的身体。

    她仰起苍白素颜,给了他一抹虚弱的笑,缓缓瘫进他的怀里,在意识封闭的前一秒清晰地说道:“罗新,请你娶我,我们结婚吧”

    冷雨夜,她在困缚的世界里终于走到了尽头,将自己新生的曙光,交付到这个肯为她敞出一方温暖怀抱的男人手里。

    她宁愿相信,明天,也许就是她的重生。

    那一晚大雨之后,随风病了一场,重感冒引起轻度肺炎,烧得人昏昏沉沉的。

    她在半迷半醒间仍然任性,吵着不要去医院。罗新不放心她,干脆把她接回他家照顾。那晚她在昏迷前说的话犹在耳边,既然他们都快结婚了,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他自己是医生,照顾起来也更得心应手些。

    第三天,随风的身体好了一大半,罗新端着稀饭喂她的时候,她突然清晰地说出一句:“罗新,我那天晚上说的话是认真的。”

    罗新笑了笑道:“我知道。”

    “然后呢?”她是急脾气的人,最好别跟她来迂回曲折那一套,惹毛了她会扁人的。虽然她此刻的架势百分百像在逼婚一样。

    罗新笑着搁下碗,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只红色绒面的首饰盒。打开了,里面是一只精巧的铂金钻戒。他握起她的手将戒指放进她的掌心,郑重地说:“夏随风小姐,请你嫁给我。”

    哼,算他还有点小聪明,虽然结婚是她先提出来的,但求婚的戏码还是由他来她面子才比较有光一点。

    某个得了便宜的女人开始卖乖:“没鲜花,地点也不浪漫,求婚的姿势也不知道摆一个来衬衬景,光一只戒指就想把我打发了。你的诚意不够,我觉得有必要再考虑一下。”

    拿乔的感觉还蛮过瘾的啊!

    罗新看着她得意的样子,忍不住逗她:“没关系,你考虑吧,那戒指我先收着好了,等你想好了再到我这来拿。”说着要把戒指收回去。

    随风连忙手一缩,皱着鼻子瞪他“送到我手上的东西敢往回要,想死啊你!”敢抢她东西的人不是被扁到在床上躺着就是还没生出来。

    罗新呵笑,宠溺地伸手揉揉她头顶,为她的鸟窝头发型添一份贡献。

    随风缩着头躲开,拿出那只小巧的戒指反复瞧,仔细观察之下竟发现出点门道来,颇为惊喜地看着他叫:“这款式跟你送我的那只银镯子上雕的花型是一样的!”

    “还喜欢吗?”他笑问。

    随风不怀好意地瞄他一眼,看他一脸诚恳才决定放弃口头打击他的意图,老实答道:“看在你诚意可嘉的分上,好吧,我承认了,很喜欢。”

    “喜欢就好。”他接过戒指,挟起她的右手,温柔地为她套上。

    见随风盯着被套上戒指的手发呆,他用悲悯的口气叹道:“罗太太,恭喜你自杀成功,傻乎乎地跳进了婚姻的坟墓。”

    随风拍掉他的手,很嚣张地笑道:“同喜同喜,罗先生,下地狱肯定少不掉你的分!”

    “我乐意奉陪到底。”罗新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风度极佳的浅笑。

    “很好,那想死大家就一起吧!”她送上一个“哥俩好”的眼神。

    结婚能讨论得像办葬礼一样,也真算他们口德高深,思维不同与凡人议。只希望明天真的像他们希冀的那样,带来的是快乐和释然。

    结婚,对随风来说原本是很遥远的一件事。

    她一直相亲,次次用自己的方式将游戏玩到自己还可以掌控的分上就收手,也次次都被她逃开了。

    而这一次,她还来不及定下游戏规则,罗新就已经悄无声息地闯进了她的世界。他用对了方式,温柔与沉稳是她最无法抗拒的东西,所以他们结婚了,并不排斥。希望他们能一路平和地走下去吧,让她的生命里从此有阳光。心态仍然有一丝迷惑和纷乱,不知道走到结婚这一步,她对他究竟是依赖多一些,还是喜欢多一些。答案只能留在明天了,婚礼在即,就容她先当个鸵鸟吧。

    婚宴很热闹,来了很多商场上的朋友。

    随风一个不认识,唯一认识的只有被拖来当伴娘的林嘉。林嘉原本打算辞职逃回老家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为了她结婚才留下来。

    婚宴开场没多长时间,随风就推说头疼跟林嘉躲进新房里。反正得不得罪那些人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坐在新房的大床上,林嘉摇着头感叹:“真没想到你这家伙动作会这么快,才几个月而已,居然就把自己给清仓掉了,也不知道顾及一下你姐妹我的感受。你嫁人了,我以后想找个人谈心一定跟探监一样,真叫人乱伤感一把的!”

    随风已经换了便服,盘着腿坐在床上。见她一脸哀怨受不了地推她一把道:“少来了,我是嫁人,又不是蹲大牢,你爱什么时候来都没关系,又没人敢拦你。”

    “可是结了婚总归不像以前那么方便啊。我如果想找你盖棉被聊通宵,难不成还把你老公轰出去?他不杀了我才怪!”林嘉咋舌地叹。

    “你放心吧,我们结完婚会搬出去住,罗新有自己的公寓。”她这种性格要跟他父母住一起,不是他父母被吓死就是她会郁闷死,还是放过彼此让大家都多活几年吧。

    林嘉翻起腕表看一眼,嘀咕道:“都这么晚了,那些人怎么还不放新郎上来,缺心眼啊!”随风嬉笑道:“不来更好,你陪我睡好了,我们还能聊聊。”

    林嘉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新婚之夜抢新郎官的地盘,你当我也缺心眼啊?”

    正说着,房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林嘉走过去拉开门,罗新大哥罗淮扶罗新走进来。

    林嘉抚额叹气,瞧瞧吧,就知道有人缺心眼,把新郎给灌醉死了。

    随风下床迎上去,跟罗淮一起把罗新扶着到床上躺下。

    罗淮抱歉地对随风笑了笑,解释道:“二弟被他那几个同学多灌了几杯。平时他酒量还可以,可能最近为了忙结婚的事累坏了,弟妹你多照顾了。”

    随风点头应道:“我会的,大哥。”

    林嘉冲她比了个手势,跟在罗淮后面拉上门出去了。

    夜深了,房间里亮着壁灯,模模糊糊照着窗户玻璃上大红的喜字,床头闹钟滴滴答答走动着单调的声音。

    随风走到床边看了看床上的人,忍不住挠了挠头,考虑着该不该帮他把外套脱下来让他睡得舒服点。

    “罗新?”她坐到床边低声唤他。斜躺着的人动了动,翻了个身没回应。

    她又凑近几分打量他。

    他的皮肤在男人当中算白的,所以此刻很容易看清他脸上泛出的潮红。呼吸均匀,她甚至能闻到淡淡的酒气。闭紧的眼睛掩去了素日里的那份沉稳和内敛,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嘴唇。看着眼前的睡美男图,随风不得不承认他真是个有那么点帅气的男人。

    他的身体又翻动了一下,脸转了过来,鼻尖差一丁点就滑过她的脸颊。吓得随风惊跳着坐直身子。好险!她怎么突然发花痴研究起他的长像来了?

    “罗新,我要帮你把外套脱下来,否则你会觉得不舒服。你听不到我说话就拜托乖乖躺着别动。如果你能听见我说话就合作点,自己起来脱了衣服再睡知道吗?”

    没反应,好吧,那她可就动手了。

    手才刚碰到他的领带,那个五秒钟前明明还睡得跟死猪一样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吓了随风一跳。

    “你到底是醉是醒?给我老实回答!”她松开手后退,隔开一段距离以保安全。他醉了她不介意当回老妈子伺候他,他要是醒的就自己动手。被他眼睁睁盯着去脱他的衣服,那么尴尬的事情,她不如死了比较快。

    罗新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声音听起来哑哑的:“脑袋很重,可是心里是清醒的。”

    “那就好。”随风松了口气“衣服自己脱吧,如果想洗个澡我就去帮你放洗澡水。”

    她正想站起身,手腕一紧,被一只烫热的大手捉住,无从挣脱。

    “怎么了?”她坐回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是胃里觉得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去端杯热茶来?”

    罗新沉默地盯着她看,半晌才喑哑地说道:“随风,今晚是我们的新婚夜。”

    随风浑身一颤,嘴角的温柔消逝了去,缓缓低下头道:“我嫁你,希望得到一份平静的生活,但若要让一个人进驻到我的身边,发生亲密无间的关系,”她顿了顿,认真道“罗新,我还没有准备好。”

    她抬眼,眼底写满坚持。罗新那只握住她的手缓缓松开。

    “你生气了?”她见他不说话,低声问。

    罗新在心里低叹一声,伸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不,我尊重你。”

    她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握住他的手道:“谢谢你。”

    看了看宽大的床,随风还是决定自己睡沙发比较合适。他答应尊重她,不代表他们可以共盖一床棉被相安无事,至少她会尴尬。

    “你睡吧,我睡沙发。”她笑了笑,准备走到衣橱去拿毯子。

    “怎么,不相信我吗?”他半开玩笑地问。

    “不是”

    “那就一人一半床,你如果不放心,我们可以效仿一下梁山伯祝英台在床中间摆一碗水也行。”他故意说得认真。

    “才不要!万一水打翻了不是糟糕?我可不想感冒。”借口,打死也不承认自己睡癖有多么糟糕。

    “再不然,我睡沙发好了。”他说着,当真坐起了身。

    随风连忙把他推躺回去“不用了,睡床就睡床吧。”他再谦让下去她就罪过了,好像她在欺负他一样。虽然她的确有那么点小霸道。

    同一张床上睡,身边突然多了个陌生的男人,失眠是很正常的反应。

    房间里的灯熄了,浅淡的月色从玻璃窗透了进来,将房里的一切都蒙上一层清朗颜色。

    随风翻了翻身,拥紧棉被睁着眼睛,静静看着一室的月光出神。

    身后的人也动了动,她忍不住小声问:“罗新,你睡着了吗?”

    “没有。”

    “那我们说说话好不好?”怎么说都是他们的新婚夜,如此平静反而觉得怪怪的。

    “说什么?”他问。

    “找个比较有建设性的话题吧,多少为我们的新婚之夜留点纪念也好。”

    身后的声音突然停了,很久都没出声。她困惑地翻身看究竟,发现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在看。清朗的月色映得他的一双眼睛越发深邃幽沉。

    “看什么?”她笑问。

    “是不是觉得新婚夜就这样过去了,有点可惜?”他低声道,弯了弯嘴角。

    她撇撇嘴“好像是的耶。所以要你想个话题聊聊嘛。”

    他嘴角的笑容渐深,突然长手一伸将她拉进怀里。

    随风惊跳地抬手挡开两人的贴合,拧眉道:“刚才答应的事你想反悔吗?”

    “不,”他笑着,脸渐渐欺近,在封缄她气息的前一秒温柔喃道“我只是为我们的新婚夜留下纪念,我只要一个吻而已。”她在意识迷离中才想起来,要留什么鬼纪念的建议根本是她这个猪头自己提出来的,自寻死路啊!怪不得别人了!

    事实证明,当真一夜相安无事。

    她挑的老公果然算个君子,除了把她拉在怀里轻轻吻了一下外,再没有任何逾矩的行动。

    他把她放回她的那半边地盘,替她掖好被子,说了句“晚安”然后翻身睡去。

    她以为要一夜失眠,可在他那一声温柔的“晚安”下,她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沉沉睡过去,没来由就是觉得很踏实。

    婚礼后的第三天他们就搬回了罗新自己的公寓,让她松了口气,也方便他上班。

    在她的坚持下没去度蜜月。不客气地想想,新婚夜都没过,还要蜜月做什么?纯旅游吗?她怀疑一趟纯旅行下来,罗新就算是再有耐心的人也该被气得吐血了。还是不要。

    翻翻日子,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她搬进来已经半个月了。她跟罗新都有各自的房间,一天的见面时间不过是在早晚饭桌上。她在家闲来无事,开始研究起厨艺,就当照顾照顾罗新的胃好了,怎么说他对她也算很不错的。

    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奋斗了两个小时,终于一切搞定。

    随风边捶着胳膊边走到客厅坐下,抬眼看了下挂钟,六点十分,罗新应该快回来了。

    起身到厨房倒了杯水,一出来就看到罗新在玄关换鞋。

    “回来了?”她顺口招呼。“今天在家忙什么?”他走过来坐下,将公事包放到茶几上。

    “嘿嘿,忙着修炼成五星级大厨!”她大言不惭地宣布。

    “你下厨做饭?”他很想不表现得那么愕然,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看不起我啊?”随风丢了茶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而稍微有点了解她的人都该知道,那是她要发脾气的前兆。

    “我发誓,我这是满怀期待的表情,请不要误会。”罗新勉强收住笑认真地说。虽然知道誓不该乱发,尤其还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哼!”她警告地斜他一眼“你给我去餐桌边等着,本小姐要让你大开眼界!”

    撂下狠话,大小姐神气地进厨房端菜去了。

    罗新也不担心,慢慢地踱步走到餐桌边坐下。反正他自己是医生,只要不是穿肠毒药吃了当场毙命,凭他的医术自己的小命总还是有救的。

    四菜一汤,看颜色好像不是很可口的样子。

    随风见对面的男人握着筷子发呆,半天没动静,于是吆喝道:“你别看它长得难看,所谓‘人不可貌相’,你一定不会以貌取物对不对?尝尝吧,不好看就肯定很好吃。”

    罗新佩服地看她一眼,为什么不好看就会肯定好吃呢?也许根本不好看更不好吃。她的自信的确过人。

    “我都很卖力地在劝你了,你到底要不要给我个面子?”她的脸色在转阴。

    “好吧,我给。”他一副断腕的气势夹起一筷子番茄炒蛋送进嘴里。

    “怎么样?”她一脸期待地眨着眼睛问。

    罗新无比优雅地搁下筷子,叹了声气道:“如果你真的对我有意见就打我一顿吧,与其要我吃这些呃,不太可口的东西,我选择让你打一顿更痛快。”

    太打击人了!有他说的那么糟糕吗?她怎么都没觉得?

    “你你”她手打哆嗦,一脸受伤表情“你”了半天才吼出一句“你不吃拉倒!”也难怪,他当了二十九年金贵的大少爷,早该知道他的嘴巴刁得离谱。

    罗新哈哈大笑,笑完了,捉住她还在那抖得像中风的手温声道:“逗你的,很好吃,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像你这样的身份,根本不会做饭,更别说还烧得这么好吃。”

    随风怀疑地看他一眼,嗤声道:“又想唬我?”他敢点头就死定了!

    “句句真心。”他是识时务的俊杰一名。

    “那就把菜全吃光,表示一下你的诚意吧。”她置身事外地开始放话。

    四菜一汤,还都是那么大碗的分量,她未免也太看得起他的胃口了。

    “好吧,我尽量。”他在心中叹息。了不起明天回医院多开点消化药备用,了不起吃多了撑昏过去,死不了人的。夏大小姐的面子很值钱,他挂着人家老公的名号,怎么都要捧个场才不会被她乱掌打死。

    饭吃罢,随风在厨房里洗碗。

    罗新跟过去靠在门边沉默了片刻,说道:“随风,爸爸要我们抽空回去吃顿饭。”

    随风回头应一句:“好啊,你挑时间好了,反正我天天都有空。”

    “是回你父亲那边。”他低声为自己的话作注解。

    洗碗的动作顿住了,静得只剩下“哗哗”的水流声。随风抓起一只脏盘子用力擦着,半天才回一句:“我不去。”

    “他总是你的父亲。你可以恨他,却不该剥夺他爱你的权利。”

    “你什么都不清楚,别妄下断语。”她低声斥。

    “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孤单的老人,和你一样孤单。他也很努力想弥补自己的过失,也许你这辈子都无法原谅他,但他还是在拼命地努力着。”他是局外人,看得比她清楚。

    “错了就是错了,怎么弥补都没有意义。如果我母亲没死,也许有一天恨可以慢慢淡化,但我母亲死了,被他亲手逼死的,所以除非他死,否则我不会原谅他,永远也不可能。”

    她闭了下眼,说出最狠绝的话。已经分不清这是否是她真心话,但只要想起母亲,她就心疼得无法释怀,所以只能选择伤害别人来让自己不那么痛。

    水龙头下水流哗哗淌着,很像她心里下起的那场无声而凄清的冷雨。伤痛也许可以学着逃避,但要她遗忘,像是生生将记忆从她心里剜去一角,对她来说未免太残忍。

    身后有一片温暖的气息圈住了她,她没有挣扎。

    他将她拥紧几分,叹息着问:“随风,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真正释怀?到底要怎样你才能放过你自己?”

    她眼角的泪蓦然滑落,止都止不住。他是了解她的,却和她一样始终不曾找到让她真正逃离心底那一处灰暗角落的方式,该怎么办?主动权真的有在她手中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