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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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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静娴噘起小嘴对父亲说:“按你这种算法,你女婿升到县委书记,头发胡子都白了!”叶兆楠一边往上铺爬,一边想,人分不同层次,这铺位也分不同层次,只要有人群的地方,总会弄出一点差别来。李静娴制止叶兆楠说:“快不要说了,我害怕,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李静娴能够与叶兆楠结婚,并不十分顺利,首先是她父亲,一开始就不同意这门亲事。

    这个曾经当过公社党委书记的人,尽管当时处在那个位置上,却不是一把手,受着前边三个“全面”、“管总”、“第一”书记制约,最终还是在拨乱反正后,到另一个公社(后来改为乡)当上了一把手。可惜好景不长,年龄这东西真讨厌,连让你发挥余热的机会都不给,就被一刀切了下来。当然,即使不考虑年龄因素,一九八三年大体改的时候,没有文凭的工农干部,组织上也不会再让你继续留在位置上。李静娴的父亲回顾自己一生的经历,常常哀叹自己生不逢时,活得窝囊。这老头年纪大了,没有“过五关斩六将”的英雄史诗可以夸耀,只有经常讨伐“文化大革命”中当过第四位“一把手”的艰难。

    年纪越来越大,老头的性格越来越固执。平时恪守革命原则,坚决不参与打麻将这些有益于老年人身心健康和消磨时光的活动,又没有城市里老干部们打门球、钓小鱼、练太极拳的那份潇洒。在乡下住,没有休闲地方可去,没有老人可以共语,只好天天躲在农村的四合院里,当一统天下的霸主。闲得实在无聊时,就坐在院子里一棵大槐树下,戴上老花镜,看蚂蚁上树。久而久之,没有看出心态的平静,却看出了蚂蚁行雨,如同人间万象,越发对世事感到冷漠。孩子们一个个都飞出去了,和自己老伴一天到晚蹦不出几个字。只有最小的女儿李静娴经常抽空回到家里,才给这个毫无生气的小院子里,带来一阵欢乐。李静娴才是自己的掌上明珠,二十五六岁了,还没有行周公之礼,这让他们老两口十分着急。老头活下去的用处,仿佛就是为了李静娴。

    当李静娴告诉父母,自己要和在丰阳县当副县长的叶兆楠结婚时,老两口都十分惊讶、兴奋。女儿在上学的时候,他们最怕她谈恋爱耽误学业,一旦参加了工作,又恐怕她不谈恋爱耽误了青春。一连几年,整天都在企盼着把最小的女儿打发了,了却最后的心事。女儿却在市电视台里忙忙碌碌,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婚姻大事透露出一个字。所以,当李静娴突然提出要结婚的事情,老头不得不仔细地盘问起这个姓叶的人的来历。

    首先是关于年龄方面的质疑,叶兆楠比李静娴大了七八岁。老头说:“你那么多年龄相当的人不找,为什么偏偏找一个这么大岁数的人?”

    李静娴说:“大又怎么啦,大几岁更加成熟。”

    老伴也插话说:“男人大一点不算毛病,老夫少妻多的是,男人大了,会更加疼爱媳妇。”

    老头说:“我也知道,年龄大不算问题,可一个当上副县长的人,怎么会等到现在才娶老婆?”

    李静娴本来打算隐瞒叶兆楠的婚史,架不住老人的盘问,只得把叶兆楠已经离婚的事情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老头心里马上明白了,女儿八成是爱上了这个人,搞第三者插足了,把到了嘴边的“哦,你要当二婚头哇”的话,裹着唾沫咽了下去。又问了这个人的人品、文凭等方面的问题,把李静娴问烦了,生硬地说:“别问了,我反正要嫁给他了。”

    老头的倔脾气上来了,气呼呼地说:“咋?你翅膀硬了,老子管不住你了?我是为你今后的幸福着想,你以为‘二婚头’是好当的?”这老头的文化水平低,不会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道理,终于把自己已经咽下的话又说了出来。

    老婆子赶紧责怪他:“你咋这么说话?啥二婚头不二婚头的,难听死了。”

    女儿也撒起娇来说:“爸,你坏,你坏,啥话到你嘴里,就不好听了。”

    若在平时,老头也许笑逐颜开,这次却严肃地说:“反正我不同意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李静娴听到这话,气呼呼地跑回自己的闺房生闷气。

    女儿走后,老伴向老头展开了批斗。老婆说:“怪不得你整天对我待理不理的,原来是因为我做了你的填房啊!”说着说着,竟然抹起了眼泪。

    老头说:“话不是这么说的,这是两码事儿。你想啊,年龄偏大,又是离过婚的,这闺女为什么这么死心眼子,一定要嫁给他?”

    老婆说:“千里姻缘一线牵,说不定咱孩子就是这个命,你不同意又该怎样?人家好歹也是个县长,不比嫁一个平头百姓强?”

    老头一听更火了:“副县长有什么了不起?我见得多了,现在的干部是‘黄鼠狼生老鼠,一窝不如一窝’,他能同原配女人离婚,也能把咱们的小娴给甩了!”

    老婆说:“你以为就你自己的眼光远大呀,往前走哪一步不是黑的?你总不能让女儿嫁不出去。”扔下这句话,自己到女儿卧室去劝解女儿,把老头晾在了一边。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头的情绪终于有所缓解,对女儿说:“好吧,女大不可留,留来留去,结下的是怨仇。反正留不住你了,我们也当不了你的家,你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吧。我有两个要求,一是结婚前要带他到家里,让我们看一看,到底般配不般配;二是办喜事的时候一定不能草率,要办得热烈隆重一点,免得单位上的人瞧不起你。”

    李静娴见父亲终于同意了这门亲事,其他的都是次要问题,就说:“还是老爸开明,最疼女儿。”

    到底是在行政上干过,老头能够提出别人意想不到的问题。老头突然问:“小娴,这个姓叶的,在丰阳县副县长中,负责哪个方面的工作?”

    李静娴说:“他是抓城建的。”

    老头说:“哦,排在第三位,这个女婿还是有前途的。”

    李静娴不解地问:“您咋知道他排在第三位?”

    老头说:“副县长中,管财贸的,是常务副县长,能进常委,排在第一位,农业第二,过去抓工业排第三,城建交通排第四,文教卫生排第五,民族宗教排第六。现在的领导普遍重视政绩,抓城市建设重要了,城建就靠前了,把抓工业的副县长排在后边去了。”这老头是从分工上考虑问题的,他不知道现在副县长们的排名次,有时是按先来后到的资历,或者是从一同下文时的先后顺序排列的,往往与分工无关。

    要是个一般女人,也许对这个问题并不敏感,反正都是当副县长的,管他排在什么位置。李静娴虽然还没有问起过叶兆楠在丰阳县政府副县长中的位次,但她毕竟是一个记者,注重领导们的排列顺序,所以对老爸佩服得厉害,高兴地说:“老爸呀,你真了不得,你女婿过两年再抓农业,然后管财贸当常务,再转到县委任宣传副书记,过几年变成组织书记,就有当上县长、晋升为县委书记的资格了,你给我健健康康地活着,好好看看你女婿能够干多大的事业!”

    女儿这么一夸奖,老头顺风扬帆,飘飘然起来:“小娴,你还是不懂,不是那样递进的,县委政府两个大院是轮流转换的,副县长也可以进常委,当办公室主任、宣传部长,而后组织部长,再转回政府当常务副县长的。这才能够接上你的顺序,再向上攀登。照这个算法,就是两年一个台阶,等他当上县委书记,还有九个两年,等上十八年才能当县委书记,我呀,肯定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李静娴噘起小嘴说:“你咒自己还可以,干吗要这么贬低你的娇客呀?现在的干部升迁,不一定是按你这种顺序递升的,兆楠他跟的领导,原来是市委副书记,多多少少也算有根子,只要齐书记打个招呼,也许你女婿很快就升到县委副书记的位置上了。要按你这种算法,他从这个位置升到县委书记,头发胡子都白了!”

    老头说:“你别着急,我说的这是一般规律,你也别指望什么齐书记。你不是说,她调到省妇联会当主任了吗?这样的领导虽说也是厅级干部,但位置不算重要,说话已经没有多大作用了,你那个叶兆楠还得自己从头做起。”

    老伴说:“算了吧,你们爷儿俩别念你们的古古经了,他祖坟上有多大的劲儿,他就能当多大的官,犯不着你们瞎操心!”

    老头感慨地说:“是啊,我们在位时,就总结过,这当干部,要靠祖宗积德,坟地风脉,组织安排,个人能耐。”

    李静娴说:“你说的是宿命论,还是个人努力才是最重要的。”

    老头说:“不和你们年轻人抬杠了,你告诉这小子,机遇最重要。我看电视新闻中,现在的干部,有一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机遇与挑战并存’,我不这么看,我认为,抓住了,就是机遇,抓不住就是挑战。”

    李静娴从来没有听到老爸说过这么精辟的话,心里说,一定得告诉兆楠,让他懂得这个深刻的道理,升职的进程就会快些。忽然又想,真的,我怎么没有问过兆楠,他到底排在第几位呢,回头得赶紧问一问。二李静娴虽然不知道,但她老爸的估计并不错,叶兆楠在副县长的排序上,确实是排在第三位,还有五个副县长更加靠后,倒数第一的是非党副县长周志茹。按说,他任职时间短,没有其他副县长的资格老,不应放在前边。虽说人大代表们填写选票时,姓叶的在前边,应该到使用时,坐在台上,上到文件上,就得靠后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领导说了算,市委副书记的秘书下来任职,就比别的副县长多一分优势,决定了叶兆楠靠前排的位次。

    闲话少说。叶兆楠请假后,先回到老家,对父母通报了自己要再婚的消息,父母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孩子怎么说离婚就离婚了,简直把婚姻大事当成了儿戏。孙丫丫这个媳妇有什么不好?名牌大学毕业,又是一个当医生的,儿子有个小伤小病,自然有人操心。尽管这个媳妇不待见他们这两个农村老人,毕竟说出去脸上很有光彩。全村人都知道叶家娶了一个有本事的好媳妇,可现在咋对乡亲们说呢,放着医生不要,又娶了个电视台的记者。

    老头老婆是庄稼人,在他们的逻辑里,医生是最有用处的,一个记者该有什么本事?会写文章不当吃不当喝的。乡下人对于儿媳妇,公公可以熟视无睹,婆婆总能挑出毛病,没有一个娶过来以后,是彻底中意的,可一旦失去了,就有点舍不得。叶兆楠的母亲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抱怨自己的儿子太草率,把那么好的一个媳妇,怎么说甩就甩了?

    还是老头子信任自己有能耐、光宗耀祖的儿子,责怪老婆说:“哭什么,又不是办丧事儿。儿子能够换媳妇,说明孩子有本事。我年轻时要是有本事,还不早把你给休了!”

    老婆听了这话,立刻止着哭泣,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原来早有二心啊!儿子有本事也是我生的,你骄傲个什么?”

    他们对于李静娴已经怀孕的事情,还是喜不自胜的,抱上一个孙子是他们多年的盼望。叶兆楠的母亲破涕为笑说:“好,好,下蛋的母鸡比总抱空窝的强,这个媳妇咱要定了。”

    叶兆楠见这么容易就做通了二老的工作,放下心来。随后,说起不再办婚礼了,旅游结婚,父母随他便,反正再铺张地办,也是再婚,没有什么多大光彩。到时候,既成事实,乡亲们只能认为自己的儿子有能耐,换媳妇就像换衣服一样,让他们眼热去吧。

    村干部们听说叶兆楠回来了,自然又是一番亲热。叶兆楠告诉他们,自己虽然不抓交通,但在市里参加的交通城建会议上,专程去见了他们龟顶县的副县长和交通局长,说了让他们关照一下自己的老家,搞一些修路项目。那个副县长一口答应下来,说修村村通工程是改善农村生活,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重要课题,上级和县里都有一定的拨款,反正早修晚修一个样,先给谁后给谁一个样,人情不如早做,你在外县为革命事业出力,我们理应照顾。让村里的干部打个报告,直接找交通局长吧,尽量尽快统筹解决。支部书记高兴万分,自己喝了一小碗酒,感谢叶县长操心,自己真的不好意思催促呢,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把事情给办好了。

    到了市里,叶兆楠直奔李静娴的住处,少不得浓情蜜意地亲热一番后,两个人商量怎么办婚事。李静娴说出了父母要见一下他的意思,叶兆楠说,干脆我们回来后再去吧,反正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李静娴娇羞地伸手拧了一下叶兆楠的嘴巴,把自己父亲坚持要大操大办的意见向叶兆楠摊牌了,叶兆楠死活不同意这么办。说旅游结婚更加浪漫一些,对于李静娴来说,虽然是初婚成大礼,但对自己来说,毕竟不算什么光彩事儿。

    李静娴生气地说:“哦,我一个黄花闺女嫁给你,你不光彩了?”

    叶兆楠急忙解释说:“不是这么说的。你想啊,我刚刚当上副县长就换老婆,你让社会上怎么评价我?”当然,叶兆楠有一个说不出来的原因,就是自己同孙丫丫曾经签订了一个君子协定,一定要悄悄地办自己的婚事,不能对孙丫丫带来伤害。

    李静娴是一个比较成熟的女人,马上意识到叶兆楠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就回敬说:“什么怎么评价?无非是你还恋着你那个前妻,唯恐影响了人家的情绪。你这么做,怎么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叶兆楠说:“哪有这回事儿?你不要胡思乱想。要不然咱们折中一下,等咱们游玩回来了,我请一些老朋友聚一聚,慢慢地把我们的婚事公开了。”

    李静娴执拗起来:“不行,咱们还是请礼仪公司,热热闹闹地把婚事办了,我才和你一道出去旅游,风光风光。不然,我连跟领导请假的理由都没有。”

    叶兆楠说:“有什么不好请假的?兜上一包喜糖,什么都不用说,人家就知道你要出嫁了。结婚是人一生中的大事,哪有请不下来假的道理?至于旅游结婚,也是时尚观念,现在到了哪里,男女开一个房间,结婚证都不用亮,一天换一个场景,还不给人痛快死了!”

    任凭叶兆楠磨破嘴皮子,李静娴都说自己没有办法向父母还有同父异母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交代,再说,两个嫂子都是长舌女人,说不定怀疑自己肚子大了,才这么草率地嫁人的。

    叶兆楠急了,懊恼地说:“我原来以为你挺开放,原来也这么守旧。要不是你肚子里有了孩子,我还真不打算和你结婚呢。”

    李静娴登时气白了眼睛,不管不顾地拿枕头砸叶兆楠:“这么说,我是讹上你了?你滚,你滚!我去医院把孩子做了,咱们从此视同陌路!”

    叶兆楠赶紧低声下气地赔不是:“娴,是我不好,不该这么伤害你,惹你生气了。千万不要再生气了,气坏了,影响咱们孩子的正常发育。你想啊,我现在不过是个副县长,要是因为结婚带来了负面影响,于你有什么好处?”

    一说到影响进步,李静娴就不那么凶了。哭了一阵子后说:“随你吧,反正我生了孩子,不可能再跟着领导东跑西颠了,很可能要做内务工作。以后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叶兆楠拍拍胸脯说:“你放心,等咱们回来,我去找台长说说,我不信,他们对于一个副县长夫人,不予以关照。”

    李静娴说:“你千万别去丢人现眼,在我们台里,县委书记的老婆就有两个。其他女人,哪一个是没有根子的?台长照顾也轮不到我的头上。”

    一句话说得叶兆楠没有了脾气,上前抱了抱胳膊都不肯伸的李静娴说:“我的好娴娴,你终于同意了,我好高兴,你真是我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老婆。咱俩分分工,你去跟领导请假,我去订卧铺票,我们明天白天先办结婚手续,晚上就起程去广西桂林。”李静娴脸色仍然不够晴朗,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叶兆楠要去订票,走到门外,还没有关门,李静娴大声叫住他:“兆楠,不要订去桂林的票,还是去福建的武夷山吧,我还没有去过,据说那里的风景更美一些。”

    叶兆楠说:“好,你想到哪里去,我们就到哪里去。”

    等叶兆楠到了街上,忽然想到,自己把司机打发走了,出行真不方便。伸手招了一辆的士,刚刚坐进去,手机就响了,叶兆楠打开接听,李静娴说:“先不要去武夷山了,太远,路途劳顿,孩子吃不消,第一站先到张家界吧,十几个钟头就到了。”

    叶兆楠说:“遵命。”合上了手机,心想,女人的心思变化就是快,不到十分钟,就变了两次,说不定到了火车站,又会有什么变化。自己反正得把手机放在眼前,免得到了嘈杂的地方听不到误事儿。又一想,李静娴现在就体现出母爱了,真是女人的天性。也许李静娴口头是这么说的,真正的意图不过是不想把时间消耗在路途上,好早点休息,和自己加倍亲热。想着想着,心里美滋滋的,下腹部竟然有点发胀的感觉。

    就在叶兆楠不停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司机说:“到车站了,请下车吧!”

    叶兆楠下车去找车站的朋友订很不好搞到的卧铺票,很快融入到滚滚的人流之中。三李静娴终于打点好自己,非常靓丽地跟着叶兆楠去唐都市的火车站。叶兆楠想,这要是让孙丫丫看到了,不知道该有什么感受。不禁朝孙丫丫住的那套大房子的方向看了几眼,呆呆地出神。

    李静娴扯了他一把说:“发什么呆呀,又看到美女了,眼里没有我了?”

    叶兆楠转过身来,携着李静娴的嫩手,挤进了进站的人群中。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叶兆楠的西服很快就被汗水湿透了,心里责怪自己,出这么一个旅游结婚的馊主意,花钱买罪受。又想到当年和孙丫丫结婚时多么风光,这一次,连一个送行的人都没有,不禁有些伤感,和兴高采烈的李静娴相比,情绪低落了不少。

    对于没有搞到软卧车的票,叶兆楠对李静娴非常抱歉。李静娴却安慰叶兆楠说:“我知道咱们这里的卧铺车票不好买,能搞到硬卧车票就很不容易了。老公啊,你放心,我不是那种贪图享受的人。”叶兆楠用力把李静娴的手捏了捏。

    到了七号车厢,两张票一张在五座的下铺,一张在十一座的上铺,说了无穷的好话,好不容易才调换到九座的上铺和下铺,同中铺的小伙子反复讲,情愿加钱给他,调换到中铺,这家伙很倔,说什么也不干。

    叶兆楠近来不像刚到县里时说话那么谦卑,用向领导汇报的口气,而是已经充满气势压人的味道了,不客气地说:“你这个小伙子怎么这么难说话?真是不可理喻!”

    谁知那个小伙子不吃这一套:“你算老几?凭什么你想调换位置我一定给你调换?”

    李静娴想骂这个不识相的人,说小伙子,你不要狗眼看人低,这个人虽然不算老几,可他是一个副县长。忽然想到这年轻人别说不是丰阳县的,就是丰阳县的,也不一定抬举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副县长。这是在列车上,说出去一对副县长夫妇的身份,坐这种车厢,更加丢人现眼,赶紧打摆对叶兆楠说:“算了算了,不要和这种人一般见识,我到上边去睡,大不了十几个小时嘛。”

    叶兆楠想,到了这种情况下,自己这个副县长也不过是一个普通老百姓。这小伙子若是自己的秘书小关,恐怕睡在地上也要干,好让领导休息得舒服一些。没有办法,只得让李静娴爬了上去,自己在下铺就卧。

    叶兆楠与李静娴隔着一个中铺躺了下来,心理上觉得与李静娴隔了好远一样,新婚燕尔,这是令人扫兴的事情。昨天晚上,李静娴穿着睡衣睡觉,任凭叶兆楠怎么挑逗和撕扯,就是不肯向自己裸露展示。说什么明天就要结婚了,忍一忍图个新鲜。自己只得屈从了她。其实,在李静娴的小心眼儿里,仍然对叶兆楠的这个举措耿耿于怀,说什么社会舆论,都是骗人的鬼话,还不是心里放不下孙丫丫?怕两个人太张扬了,让孙丫丫感到难堪。这说明这个男人仍然顾盼着前妻,还没有把心思全部放在自己身上。要不是真的怕影响他的前程,像这么偷偷摸摸地办终身大事,真不是个滋味。心里一烦,就失去了做ài的原动力,搪塞了叶兆楠,把这个在法律上还没有但事实上已经成为老公的男人,弄得抓耳挠腮,猴急猴急的,又忍不住偷笑。

    外边的天色暗了下来,车内的灯火通明。叶兆楠的对面是一个老太太,把一个小包袱放在铺位底下不放心,又枕在头下。他向上看,对面的上铺是一个中年人,很不地道,贼一样的眼神,不时地盯着李静娴看。叶兆楠心里发烦,站起来喊:“娴,你下来,我换到上铺去,不看几页书我睡不着觉,这下面的灯光太暗,我睡在上铺要好一些。”

    李静娴说:“好。”然后她就顺着铺位,拖着并不笨重的身子慢慢地从梯子上下来,和叶兆楠调换了铺位。

    叶兆楠一边往上铺爬,一边想,人分不同层次,这铺位也分不同层次,这是客观存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只要有人群的地方,总会弄出一点差别来。要是自己升职这么跨越式地发展就好了,一下子升了两级。

    拱到了上层,叶兆楠才知道坐下直不起腰来,想这次自己主动地提拔了,并不好受。当上了高层领导,肯定不会受此磨难,要是如此不好受,没有人喜欢向上爬。于是,觉得自己把到上铺去睡和升职相提并论,这种怪模怪样的比方,并不十分恰当。

    从张家界、武夷山转了一圈儿,他们顺着京九线,到淮水市下了火车。在这里下车,比到了唐都市离丰阳县还要近一些。同时可以休整一下。一路下来,白天黑夜地折腾,两个人的眼圈都像大熊猫,有些发暗。李静娴心疼地对叶兆楠说:“兆楠,旅游结婚真不应该成为时尚,要是在家里,我能够给你炖一点人参鹿茸、猴头燕窝汤什么的,可以好好地补一补你的身子,可这么一来,我除了陪你睡觉,什么也干不了。”

    叶兆楠亲了李静娴一口说:“你也很辛苦,不必遗憾,有羊就能赶到山里,回去有你好好地展示厨艺的时候。说不定,你会把我的肚子弄得和你一般大,坏了体形的。”

    李静娴说:“你们当官的,肚子就得大一些,显得有派头,给人以稳重的印象。”

    到了宾馆,住下来等司机来接时,叶兆楠提议,到当地的白沙湾水库游玩(见长篇小说怪味沧桑上卷“铁路”一节),说那里山清水秀,非常美丽。李静娴说什么也不想去了,恹恹地说:“咱们省的景点再好,也不如人家早已有名的地方,都是报纸上自己吹出来的。我太累了,什么风光也不想看了。就这样回去后,照片也要洗几大本子。”

    叶兆楠说:“这个水库很大,里边有许多湖心岛,上边有蛇岛、鸟岛,还有猴山。你不想再和猴子合个影?”

    李静娴俏皮地说:“我和你这个不知疲倦的公猴子合影就够了。”

    说话间,电视里正播放着动物世界,赵忠祥娓娓动听地用特殊的嗓音,正在描述猴群中的猴王争夺战,两个人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临了,李静娴感慨万分地说:“想不到猴子之间也这么争权夺利,你们在官场中,不是和猴子一样吗?”

    叶兆楠深有体会地说:“是啊,官场中有的人,灵性像猴子,奴性像狗,相互之间在位置的争夺上更像狼,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李静娴说:“快不要说了,我害怕,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