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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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小小把全部的财产给了丹尼尔后,又开始不要命的工作赚钱。丹尼尔利用他那没什么影响力,但也算有点作用的关系,帮她在百货公司找了一个短期工作机会,才二个月的工作期,她自己则又找了一个晚上兼差的工作,在升高中补习班当夜读导师,钱不多,但寥胜于无。

    她现在可说是“一文不名”了。没有钱,梦想就变的空泛,虽不至破碎,但离它又远了。

    本来她打算存了六十万以后,可以供她飘洋过海到新大陆吟游三年,但现在,那一切又变得遥遥远远,她必须重新再开始。

    她不想让丹尼尔不安,笑笑的不肯告诉他这一切。每个人心里都有梦,她又何尝知道丹尼尔心中的梦想?自己知道方向、知道该怎么追求就够了。

    赚钱!赚钱!现在她心中只想赚钱!

    但同时她却变得有些奇怪,常常失神,若有所思地,在工作中发呆,她常常那样对空吁叹,好像很累的样子,对很多事都不起劲,虽然仍死不要命的攒钱,但对赚钱好像不再像过去那样有兴趣,给人一种荒芜空虚感。

    “梦”变得更遥远了,是她吁叹无力的原因之一,另外的原因算了!已经不能回头了。

    沈广之从那天以后,就没有再来找过她,彻底从她眼前消失,如他自己所说的,他永远不要再看到她。这是她所希望的,她只想拚命赚钱但明明是她自己选择、希望的,怎么她心里会有那么强烈的失落感?甚至因而工作不能专心。不再像过去一样单纯的只对赚钱感兴趣、嗜钱如命?

    她实在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怎么变得那么奇怪?

    “小小!小小!怎么了?又在发呆!”丹尼尔叫了她好几声;这次临街橱窗的陈列主题改换,他忙得简直焦头烂额,苏小小却频频出错。

    “对不起!”苏小小回过神,连忙道歉。

    “你最近怎么了?看你常常失神。”

    “没什么,只是借机偷偷懒。”

    丹尼尔不再说话。这些天他从早忙到晚,一直在准备下星期配合时节改换的橱窗设计,把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投注在工作中。这工作看起来没什么困难度,其实学问可大了,模特儿的摆放、角度,以及各项琐碎的搭配都是关键,统统疏忽不得。

    “麻烦你帮我卸下模特儿的手肘。”丹尼尔指挥苏小小说:“给她换双手,我怎么看她怎么不对劲。”

    橱窗陈列设计,展示的模特儿身体各个姿势都非常重要,小小的微细部份也可能影响整体的美感,因为模特儿没有生命也没有表情,需要靠设计师去绞尽脑汁创造出它的生命力和动感。

    “差不多了。”丹尼尔抹抹额上的汗。“肚子饿了吧?吃饭去。”

    “买个面包回来吃就成了。”苏小小说。

    两个人边说边走出仓库,过午的百货公司开始热闹起来,放眼望去三三两两都是人潮。

    “又是面包!”他们往外头走去,丹尼尔摇头说:“小小,你这样不行的,光吃面包会营养不良。你看看你,脸色苍白得全无血色,再这样下去,你会把身体搞垮。”

    “不会的。”苏小小停下脚步系鞋带。她今天穿了牛仔袋裤、印花衬衫,脚上穿了一双鞭带鞋,腰系一条宽皮带。

    丹尼尔停下来等她,他们正好停在电梯前,电梯门打开,走出来一对气质不凡的男女。

    苏小小恰巧系好鞋带站起来,但觉头一昏,摇摇欲坠,倒退了一步,险些撞到后头电梯中出来的人,那人伸手扶住了她。

    “对不起!”苏小小连忙回头道歉。

    回过头,她反而呆住,扶住她的竟是沈广之!

    沈广之神态从容,没有刻意回避,却表现得像陌生人一样,并没有对她打招呼,也不说任何话,好像刚刚对她的帮助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对他来说,她只不过是个陌生人,和他完全不相关。

    他不看苏小小,和身旁的女士两个人并肩走出百货公司。

    苏小小怅怅地望着沈广之的背影,百感交集,说不出是失落、难过或是心痛,心情矛盾又复杂。这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是她预期的景况,但为什么此刻真正面临了,她内心的感受却如此复杂像是失落什么,又痛得像刀割。

    不管如何,已经不能回头了。

    现在她唯有努力赚钱实行梦想,才能摆脱得了这一切纷扰了。

    “小小,你还好吧?”丹尼尔担心地问。

    “放心,我没事。”苏小小做个“大力水手”的招牌姿势说。

    “那就好,快去吃饭吧,我都快饿昏了,我要好好大吃一顿!”

    “不行,买个面包回来吃就好。”苏小小摇头否决丹尼尔的提议。“能省则省,少花钱就是赚钱”她看丹尼尔垮着脸,微微一笑又说:“别装那种脸!我不会管你爱吃什么;不过,我只要买面包就好。”

    她现在必须开源节流、努力攒钱是的!这是她的天性,她是只要钱不要命,爱钱超过一切的苏小小啊!

    “这样行吗?小小,你光吃面包”

    “行!行!当然行!”苏小小挥挥手,打断丹尼尔的担心。

    接下来几天,丹尼尔是彻底投入忙碌的工作中,专心的程度,简直可以说是狂热。苏小小也忙得很起劲,不只因为丹尼尔对工作狂热的态度影响到她,主要的,她想藉忙和工作忘掉一些什么。

    可是事情却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她想忘掉的什么,时时在纷扰着她,自从那次又巧遇后,就突然时时跳现在她眼前,她越想忘,却越不可忘,也越难忘。

    她并不知道沈广之的建筑事务所就在附近的大厦,原以为巧遇过后,就再也没有见面的可能,更何况沈广之对她的态度,就像一个陌生人般,她实在也没有幻想憧憬的条件。

    然而,就从那天以后,她常会在午后和休息时间或前、或后、或正午,没有一定的时间适巧看见沈广之的身影出现在百货公司里。有时是在她要用餐的时候,有时是在她搬运东西经过大堂时,有时则在她偷闲漫逛的时刻,像约定好般地,沈广之的身影就会出现,好像他非常清楚苏小小的作息时间。

    而沈广之身旁通常也都伴有和他有着同样层次气质的女郎;那些女郎或高或瘦、或时髦或端庄,美的美、引人的引人,但气质都很一致,看起来都是受过良好教育、学有所长的精英分子、上流社会人士。

    其中苏小小最初在电梯口遇见的那名女郎,容貌和优雅最吸引人;也是她,最常伴着沈广之出现在百货公司。

    他们的关系像亲密又非亲密,对望之间却又有一种笔墨难以形容的默契。时常,他们从苏小小身侧谈笑经过,正满抱着模特儿残肢断骸、或一身邋遢充满蓝领粗犷正偷闲着的苏小小,会那样陡地呆了一呆,心头隐隐剌痛。

    尔后,她不只在百货公司里,就连在她下班离开百货公司、在大马路、在街道、在她必经的路上,也常常那样看到他们两个,阴暗风雨,沈广之的身旁总是伴着那名优雅雍容的女郎。

    她慢慢也就死心了,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算不算是爱意的火苗冒出之前,就死心了;在她连她自己心头那抹微热疼烫的火苗燃烧之前,就那样死心了,不再存有任何希望。

    她不怪沈广之那样彻底绝情的漠视她,他本来就没有义务对她好;再说,她也不适合他那种温柔。虽然说,沈广之对她的这种像陌生人一样的冷漠,让她错愕过好一阵,工作时发呆、走路时失神;而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模模糊糊地在抱什么期望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彻底的死心,不再存有任何希望。

    她跟沈广之是不同世界的人,他们之间的阶级差异就像天梯一样,踩了一步,云端又高了一梯;而沈广之身旁的女郎,也仿佛在告诉她,她们之间的那种差异。

    她并不觉得自惭形秽或自卑什么的,可是她十分明白与了解她和他们之间的那种差异;认知这点总是很残酷的,尤其当自己并没有什么辉煌多采的光丽,反而处在黑暗的最低层。

    虽然苏小小早明白自己在受轻视的现实,但是沈广之和他身旁的女郎才真正教她认清自己的卑微,她竟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充满活力地只为赚钱不顾一切,那样不在乎一切地只爱钱、攒钱。

    她的心被某种飘忽的阴影围困住,她不怎么了解那是什么,也不明白它到底从何而来,她任由那阴影飘忽困扰,再慢慢等它沉淀。一切都结束了,她不应该再有任何困扰。

    是的,一切在未开始前就结束了,她也死心了。她想起从小支撑她度过无数艰难日子的梦想,呆滞多日的双眼,慢慢又重新发出了光。

    她还是不明白沈广之带给她的那些迷惑是什么,但她决心拋在一边不去理它,她是苏小小啊!那个只爱钱、赚钱、嗜钱胜过一切的苏小小啊!

    其实,那迷惑的答案很简单;因为有爱,才会患得患失,才会自惭形秽,才会在乎起自己好不好,才会耿怀彼此之间的差异,才会否定自己的存在形式和价值,才会那样在意对方对自己的观感,才会挑尽自己一切的缺点而烦恼担忧,才会失神发呆而心头发热、发烫像发烧,才会受打击而心痛、而退却、而死心。

    然后,绕了一圈,连自己都不知所以然地又重新回到起点上最最初始的那个自己。

    所以,苏小小把一切拋开,满脑子重新只是钱,整天只为钱算计,死命的攒钱存钱,又是那个“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见钱眼开的守财奴。

    在她工作快结束时有天下午,她和丹尼尔从地下二楼的储藏室找出一堆废弃不用的海绵和泡泡纸,丹尼尔想用那些东西布置出沙漠和?说南奶炀跋蟆3鞔俺铝猩杓扑媸鼻笮虑蟊洌词构静灰螅杓剖νur不嵩谝欢问奔淠冢湍掣龇段e鍪识鹊母谋洌闶嵌宰约旱囊恢痔粽剑缓笤俅又谌说姆从Γ妓鞲隆8巳胧さ牡阕印?br>

    他们搭乘载货专用电梯上楼,准备将东西拿到一楼的仓库室,一路上苏小小还跟丹尼尔有说有笑,活力像是非常充沛,谁知一踏出电梯,她突然身子一软,像溶化一般软趴趴地倒下去,手中的东西,散了一地。

    “小小!小小!你怎么了?”丹尼尔吓坏了,一时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小小!”他非常紧张,一边猛摇着苏小小。

    太平门内这时窜出一个人,双手一抄,抱起苏小小说:“我的车在外头,快送她上医院,跟我走!”

    丹尼尔张惶得全无主张,只得随那个人作主;那人快步出去,一边问道:“怎么会突然昏倒?她最近是不是工作太过劳累?还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小小的身体一向非常好,”丹尼尔抹掉虚汗说:“不知道会不会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哎!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这样昏倒!”

    “看她脸色这么苍白,她到底有没有好好休息和吃饭?”那人焦心地问,好像对苏小小的一切非常了解。

    不过丹尼尔没猜想那么多,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他顿了顿,苦着脸说:“我劝她好多次了,但她就是不肯听我的。餐餐为了省钱都吃面包佐白开水,还兼了好几个差,我说这样不行,身体会累坏,但她就是不听!”

    那人凝着脸,焦心又着急。他开着一辆银灰色车子,横冲直撞,一路上超速又兼闯红灯,以最快的时间将苏小小送到附近的医院急症室。

    医生诊察的结果,苏小小是因为工作过度又营养失调,体力负荷不了的缘故才会昏倒,医院为她吊了一瓶葡萄糖,又建议她住院休息一晚。

    所有安排由那人主导、决定、丹尼尔完全没有置喙的余地。那人仔细地询问医生病情,几乎是关心过度一再俯身查看昏睡的苏小小,满脸焦急,直到医生一再保证苏小小祗是休息和营养的问题,并没什么大碍,他总算才放心。

    那人自是沈广之了。

    他再遇苏小小并不是偶然,而是有意的报复。他彻底的漠视她,对她冷淡得像陌生人一样,甚至故意对她视而不见,无一不是想籍此剌伤她、报复她。

    他是有意如此的,而苏小小在工作中的失神、发呆,他也全瞧进眼里,尔后他看她又像以前一样死命工作赚钱,和丹尼尔说说闹闹为兼差工作以及吃饭等事争辩,他看她以一贯不在乎非议、“重利轻义”的态度卖力地工作,他把她的动静,一点一滴全摄入眼底。

    他开始有点后悔他对她的冷漠,好像被忽视的不是苏小小,而是他被撇下的人是他。

    这种感觉给他很糟糕的心情,他越束越渴望见到她,但见到她完全将他遗忘了似的样子,他不禁又要恨起她。

    “好好照顾她,我先走了。”

    医生离开后,沈广之又守了小小一会,才交代丹尼尔,起身准备离开。

    “谢谢你,真是太麻烦你了。”丹尼尔感激涕零。“还没请教先生贵姓大名?”

    “这没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沈广之不愿让苏小小知道他出现过,不肯告诉丹尼尔他是谁。

    他又朝熟睡的苏小小看一眼,心里轻轻给个吻,放轻脚步带上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