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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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站在村口的那棵树，告诉我：这是它的村庄！
我知道它并没有在风中，像地球上的人类一样，弯曲下自己的腰肢，去接近或触摸些什么。因为那个时候，整个世界正处在没有一丝风的时刻，你说一棵树又怎么能轻易掠过这个静静的村庄。
我就是在村口的树下，认识了那片漂流的村庄。
那是一个从遥远的内地迁徙移植而来的村庄。就像我们用来填充城市广场、足球场的草皮，需要从深山里挖摒藓苔上一样，我也注定以一片绿色的成份，成为一片挖来的草皮。
村里的人并没有我所想像的那样热情，也许像商业化社会的发展所带来的病痛一样，他们用陌生的目光，不断地打量和梳理着我的全身，如同打量他们无数次打量过的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段泥土路面一样，如同打量无数个移来移去的日子一样。打量我就是打量他们自己的过去和历史，打量我的过去与历史就是打量他们褪色、淡味了的记忆。
村子的院墙和土房有了一定的岁月，那些苍老的裂隙，在风的吹打里，变成一声声痛苦的咳嗽，这些咳嗽被脱成一块块土坯，融成了土墙里生老病死的曲子。我的背后，那些洞开的窗子“吱呀”一声地打开“咣”地一声关闭，这是一种惶恐不安的心理，谁都会知道，在这个几乎没有信任的时间里，人与人的提防已成为一种叮满蚂蟥的风墙。
村庄仍然在一个土凹的坡地下，顽强地生长着自己的梦想。那是一片灰白色的世界，村庄几乎没有过多的色泽，只有村庄人家的女儿出嫁或儿子娶亲的日子，那些鲜红如火的新娘子和她们盖着对未来无知恐慌的红盖头，才能让这个村子为之眼前一亮，像一枝火柴一样，立即点燃整个村庄的寂寞和张扬，也只有在喷着酒气的脸孔上和肉碗见底的陶磁的碗底子上，村庄和它的儿女们才能和他们草皮一样，在一片绿色的小小空间里，感受一次活着的冲动和热情的莽撞。
在汪洋了土地的这片海洋中，村子就是一只漂流的小船；在汪洋大海之中，成为一条孤独无助的小小苇片。我想童年，我就是在这片苇叶上带着血与水，在波动与摇晃中，哭着出生、笑着成长和无奈地走出的。现在想来，小船只证明着水面的流动，是不是水在走或是船在走已并不重要，我就是伴着这种行走有了粗壮的筋骨，有了粗犷的性格，有了与父母与乡人一样，在城市深处野兽一样的呜咽。
村庄呀，是想用自己的腿走自己的路，那是一种蹓达的东西，是一种小题大做的表白。小村在飘忽中，就像一只满怀信心和渴望的怪物一样。它们拥有着自己的远大目光，那就是越过坡地，走出这片沉默的围墙。
世界上，有时让人想不通的事很多，就像睡眠一样。我觉得睡眠是构成了整个村子沉默的毒药。那些剧烈的药饵在村子里成长为飞扬跋扈的主人，它们在洒着细沙的村中大路上行走着，一次次像洒种子一样，让一个睡眠的村子又派生出另一个与它血脉相通的村子，复制着一片又一片同样的蹑手蹑脚、屏气凝神的生命来。黑夜让村子喜爱上一个人、一群人，那么这个村子就会让自己亲自动手，制造出更多的同样有呼吸、有郁闷心情的黑色来。于是，黑夜就有了一种闷热的抒情，我觉得很多时候，村庄并没有更多的快乐。
我是生活了四十年之后才明白一个道理，这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理：固定的村子和固定的树真的不一样。村子是可以行走的生命，它带着家俱一样的农民、锄头一样的女人和猪狗一样了孩子，嘀哩嘟噜吹着唢呐、叮叮当当碰着锅碗瓢盆，丢下他们的祖先坟茔，丢下他们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的眼泪，追着潮湿、氧气，走到有水、有草、有土地的地方，土地是他们生过一次再生一次的命根子，然后，再用土坯和土坯上的手印、脚印，建立起他们的家和他们的村庄。我把村子和村庄不同地使用，是因为村子让人沉闷，而村庄却让人亲近。
而树却不同了，它长在哪里就是长着自己的根，有了根的生命就无法自由地行走了，除非死亡能让它走出这片土地外，任何的方式和诱惑，对它都不起什么作用，因为谁都不能改变它站在一个土坑里独自活着的命运。
白天的村庄让村子有了希望的泛滥，这种安静泛滥成灾之后，就是一种寂寥。只有傍晚才能让村子在透明的光线里，有了闪亮而生动活泼的颤抖，才能让村子有着村庄的温暖如春。我想像过，只有了解和探秘一个神秘的世界，才能激发一个狗的激情，人其实也一样。狗嗅出柴草与粮食的亲吻，它明白那是热量与热量的一种冲撞，一种是烘热生命的热量，一种却是烘热命运的热量，热量与热量在村子里有着明显的区别，喂养生命的热量是可以放在门外的，而喂养命运的热量却要放在土瓮里。村子就是在热量中成长着的，我明白在汪洋大海中，不论是谁，都需要不同的热量来供应不同物质的生长，粮食让人产生着什么，柴草让人产生着什么，这是谁都能明白的。
据说目前的科学，已让整个世界变成一个小小的村子，我就在想，有时人真是一种怪异的物品，在不防备之际就成为了一堵墙、一面坡、一块地、一缕阳光、一滴雨，同样也会是一棵树。我把自己想像成村口的那棵看着人渐渐远走的树，最后孤立地成为一棵树了。树想用自己的死亡来追随漂的流村庄，树便注定成为一种悲壮。
那种悲壮中，树只是一棵树吗？在村庄拥挤过后的寂静中，一处狼籍的空地上有了更多的什么颜色的记忆？那还是村庄吗？那个想我、爱我、看我、追我，发誓嫁给我当鸡狗、为我流泪的女人呢，你还在吗？也许此时此刻，你正站在另一个露出木椽的房檐下，用饱满的乳头笑着喂养与另一个男人生养的孩子，我只成为她一片如风如雨、如云如雾的记忆了，站在她并不灿烂的岁月面前。
村庄是漂流的、生命里是漂流的、岁月是漂流的，所有的漂流都能让我感动，都能让我们感受着他们移动的声音；移动的东西都是处在一种漂流的状态下，只有树、那棵村头的树，无法去放任地漂流自己的绿荫。它在风中踮起脚尖，眺望着村子从这里搬到那座山头之后，不久又消失在另一座山下，从这条梁移到那条梁，从一条河流漂到了另一条河流
那些如花的生命只开一次，那些如梦一样的女孩子只爱一次，那些一生只交配一次的动物们，在留下它们生命的基因后，满足地走了，我不知道他们和它们走到哪里去了。但我却无法忘记他们的欢乐、它们的满足，我想忘记这棵树，我只有强迫自己忘记了这棵树，才能有一丝的安宁。之后，我才能像别的物品一样，满意地坐在别人和别的村庄的树下，如同我坐在一块岩石上，趁着朦胧的光亮，用心记下这篇文章一样，翘起一条左腿来，像狗一样，尿出一片属于自认为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界来。
有许多时候，我真做当一条有着归属感的狗，也想尿出一条流水来，用最直接的原始办法，告诉别的人类，这是我的村庄。但我却无法解开文明的纽扣，放任畅顺的水声从腹中冲泻而出，文明让我生出了文明的沉疴，沉疴又让我更加留恋那种虚假的温暖。
村子走了，它留下了树守着。树睁开了眼睛，却开始有了干涸的笑。树被自己的梦想伤害了，一切梦想都会让受到伤害的生命站立着，要知道站立的树是人眼里最没有价值的，只有倒下的树，才能让人类知道这是制造热量的物体。
树走了，它把村子的外壳脱在那里。
我看到一群空着腹腔、迷瞪着眼的人类，从黑色的夜幕下，路过这棵树的身傍，失去光泽地一队队、一群群在无休无止行走着。
让村庄去漂流吧，因为漂流的村庄还能证明有另一种生命在活着。
而我却只能以树的目光，流着泪水呼吸着，看着那片漂流的村庄飘荡着。
村庄真的能我产生温暖的感觉？
我流泪了，为心中的村庄，也为死去的村子。
初稿于2005年7月9日阿尔泰山深处，背靠一片冰凉的岩石上。
二稿于2天后城市热闹的一个晚。
就是站在村口的那棵树，告诉我：这是它的村庄！
我知道它并没有在风中，像地球上的人类一样，弯曲下自己的腰肢，去接近或触摸些什么。因为那个时候，整个世界正处在没有一丝风的时刻，你说一棵树又怎么能轻易掠过这个静静的村庄。
我就是在村口的树下，认识了那片漂流的村庄。
那是一个从遥远的内地迁徙移植而来的村庄。就像我们用来填充城市广场、足球场的草皮，需要从深山里挖摒藓苔上一样，我也注定以一片绿色的成份，成为一片挖来的草皮。
村里的人并没有我所想像的那样热情，也许像商业化社会的发展所带来的病痛一样，他们用陌生的目光，不断地打量和梳理着我的全身，如同打量他们无数次打量过的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段泥土路面一样，如同打量无数个移来移去的日子一样。打量我就是打量他们自己的过去和历史，打量我的过去与历史就是打量他们褪色、淡味了的记忆。
村子的院墙和土房有了一定的岁月，那些苍老的裂隙，在风的吹打里，变成一声声痛苦的咳嗽，这些咳嗽被脱成一块块土坯，融成了土墙里生老病死的曲子。我的背后，那些洞开的窗子“吱呀”一声地打开“咣”地一声关闭，这是一种惶恐不安的心理，谁都会知道，在这个几乎没有信任的时间里，人与人的提防已成为一种叮满蚂蟥的风墙。
村庄仍然在一个土凹的坡地下，顽强地生长着自己的梦想。那是一片灰白色的世界，村庄几乎没有过多的色泽，只有村庄人家的女儿出嫁或儿子娶亲的日子，那些鲜红如火的新娘子和她们盖着对未来无知恐慌的红盖头，才能让这个村子为之眼前一亮，像一枝火柴一样，立即点燃整个村庄的寂寞和张扬，也只有在喷着酒气的脸孔上和肉碗见底的陶磁的碗底子上，村庄和它的儿女们才能和他们草皮一样，在一片绿色的小小空间里，感受一次活着的冲动和热情的莽撞。
在汪洋了土地的这片海洋中，村子就是一只漂流的小船；在汪洋大海之中，成为一条孤独无助的小小苇片。我想童年，我就是在这片苇叶上带着血与水，在波动与摇晃中，哭着出生、笑着成长和无奈地走出的。现在想来，小船只证明着水面的流动，是不是水在走或是船在走已并不重要，我就是伴着这种行走有了粗壮的筋骨，有了粗犷的性格，有了与父母与乡人一样，在城市深处野兽一样的呜咽。
村庄呀，是想用自己的腿走自己的路，那是一种蹓达的东西，是一种小题大做的表白。小村在飘忽中，就像一只满怀信心和渴望的怪物一样。它们拥有着自己的远大目光，那就是越过坡地，走出这片沉默的围墙。
世界上，有时让人想不通的事很多，就像睡眠一样。我觉得睡眠是构成了整个村子沉默的毒药。那些剧烈的药饵在村子里成长为飞扬跋扈的主人，它们在洒着细沙的村中大路上行走着，一次次像洒种子一样，让一个睡眠的村子又派生出另一个与它血脉相通的村子，复制着一片又一片同样的蹑手蹑脚、屏气凝神的生命来。黑夜让村子喜爱上一个人、一群人，那么这个村子就会让自己亲自动手，制造出更多的同样有呼吸、有郁闷心情的黑色来。于是，黑夜就有了一种闷热的抒情，我觉得很多时候，村庄并没有更多的快乐。
我是生活了四十年之后才明白一个道理，这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理：固定的村子和固定的树真的不一样。村子是可以行走的生命，它带着家俱一样的农民、锄头一样的女人和猪狗一样了孩子，嘀哩嘟噜吹着唢呐、叮叮当当碰着锅碗瓢盆，丢下他们的祖先坟茔，丢下他们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的眼泪，追着潮湿、氧气，走到有水、有草、有土地的地方，土地是他们生过一次再生一次的命根子，然后，再用土坯和土坯上的手印、脚印，建立起他们的家和他们的村庄。我把村子和村庄不同地使用，是因为村子让人沉闷，而村庄却让人亲近。
而树却不同了，它长在哪里就是长着自己的根，有了根的生命就无法自由地行走了，除非死亡能让它走出这片土地外，任何的方式和诱惑，对它都不起什么作用，因为谁都不能改变它站在一个土坑里独自活着的命运。
白天的村庄让村子有了希望的泛滥，这种安静泛滥成灾之后，就是一种寂寥。只有傍晚才能让村子在透明的光线里，有了闪亮而生动活泼的颤抖，才能让村子有着村庄的温暖如春。我想像过，只有了解和探秘一个神秘的世界，才能激发一个狗的激情，人其实也一样。狗嗅出柴草与粮食的亲吻，它明白那是热量与热量的一种冲撞，一种是烘热生命的热量，一种却是烘热命运的热量，热量与热量在村子里有着明显的区别，喂养生命的热量是可以放在门外的，而喂养命运的热量却要放在土瓮里。村子就是在热量中成长着的，我明白在汪洋大海中，不论是谁，都需要不同的热量来供应不同物质的生长，粮食让人产生着什么，柴草让人产生着什么，这是谁都能明白的。
据说目前的科学，已让整个世界变成一个小小的村子，我就在想，有时人真是一种怪异的物品，在不防备之际就成为了一堵墙、一面坡、一块地、一缕阳光、一滴雨，同样也会是一棵树。我把自己想像成村口的那棵看着人渐渐远走的树，最后孤立地成为一棵树了。树想用自己的死亡来追随漂的流村庄，树便注定成为一种悲壮。
那种悲壮中，树只是一棵树吗？在村庄拥挤过后的寂静中，一处狼籍的空地上有了更多的什么颜色的记忆？那还是村庄吗？那个想我、爱我、看我、追我，发誓嫁给我当鸡狗、为我流泪的女人呢，你还在吗？也许此时此刻，你正站在另一个露出木椽的房檐下，用饱满的乳头笑着喂养与另一个男人生养的孩子，我只成为她一片如风如雨、如云如雾的记忆了，站在她并不灿烂的岁月面前。
村庄是漂流的、生命里是漂流的、岁月是漂流的，所有的漂流都能让我感动，都能让我们感受着他们移动的声音；移动的东西都是处在一种漂流的状态下，只有树、那棵村头的树，无法去放任地漂流自己的绿荫。它在风中踮起脚尖，眺望着村子从这里搬到那座山头之后，不久又消失在另一座山下，从这条梁移到那条梁，从一条河流漂到了另一条河流
那些如花的生命只开一次，那些如梦一样的女孩子只爱一次，那些一生只交配一次的动物们，在留下它们生命的基因后，满足地走了，我不知道他们和它们走到哪里去了。但我却无法忘记他们的欢乐、它们的满足，我想忘记这棵树，我只有强迫自己忘记了这棵树，才能有一丝的安宁。之后，我才能像别的物品一样，满意地坐在别人和别的村庄的树下，如同我坐在一块岩石上，趁着朦胧的光亮，用心记下这篇文章一样，翘起一条左腿来，像狗一样，尿出一片属于自认为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界来。
有许多时候，我真做当一条有着归属感的狗，也想尿出一条流水来，用最直接的原始办法，告诉别的人类，这是我的村庄。但我却无法解开文明的纽扣，放任畅顺的水声从腹中冲泻而出，文明让我生出了文明的沉疴，沉疴又让我更加留恋那种虚假的温暖。
村子走了，它留下了树守着。树睁开了眼睛，却开始有了干涸的笑。树被自己的梦想伤害了，一切梦想都会让受到伤害的生命站立着，要知道站立的树是人眼里最没有价值的，只有倒下的树，才能让人类知道这是制造热量的物体。
树走了，它把村子的外壳脱在那里。
我看到一群空着腹腔、迷瞪着眼的人类，从黑色的夜幕下，路过这棵树的身傍，失去光泽地一队队、一群群在无休无止行走着。
让村庄去漂流吧，因为漂流的村庄还能证明有另一种生命在活着。
而我却只能以树的目光，流着泪水呼吸着，看着那片漂流的村庄飘荡着。
村庄真的能我产生温暖的感觉？
我流泪了，为心中的村庄，也为死去的村子。
初稿于2005年7月9日阿尔泰山深处，背靠一片冰凉的岩石上。
二稿于2天后城市热闹的一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