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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那条弯弯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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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要人物:

    我:小名库兰,女性,一个中学生,在县城上学,假期里来到村子里。

    我姥姥:60多岁,一直和大舅舅生活,她照看舅舅的几个孩子,每天很快活,但是,思想很守旧,总想用她的观点来说服教育的管理着我们。

    表姐:18岁,性格刚烈,有主见,但重感情。看起来老相了些,年龄像20多岁的样子。她不愿意留在村子里,更不愿意和村里的黑脸男人结婚,因为她早就和一位城里的男青年相爱。

    表弟:和我一样是村里的学生,熟悉山里的生活,教会我认识许多东西。和她姐姐感情很好,支持姐姐和城里的那个男人结婚。

    黑脸男人:24岁左右,看起来老许多。是一个憨厚的图瓦牧民,没有多少文化,但是通过他的劳动,养活着父母一家人。

    黑脸男人的母亲:60多岁的样子,其实刚到50岁。

    大舅舅:50岁左右,牧民,生活一直很贫困,不安于放牧的生活,但处处受到姥姥的限制,最终由游牧转向定居,干成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故事梗概:本文以一个外来小姑娘的眼睛,看到了山村图瓦人在经商、爱情、亲情和观念方面的巨大变化,通过我姥姥的心理变化,折射出时代的变化,反映了市场经济大潮中观念的不断更新,造成姥姥那一代人心里巨大的失落。

    1

    假期里,我终于能够放下沉重的书包,和时时监督我学习学习再学习,考试考试再考试,最后成绩成绩再成绩的妈妈告别。在她千叮咛万嘱咐之中,像往年一样坐着班车,在重山叠嶂里绕来绕去,像以往一样,在快要被绕晕的时候,回到了姥姥的村庄。

    我特别害怕那条路,那是一条弯曲的峰回路转的县乡小路。从县城到村里,虽然只有百多公里,但是要穿过很多的云雾,驰过许多河流,一直向姥姥的家延伸着。

    从内心讲,我非常喜欢到那里去度过一个完整的假期。说不清楚为什么,但喜欢就是喜欢呗。其实,可能是姥姥那里自由的时间,从不问我成绩的原因吧。

    那是一个藏在远山里的村庄,是中国图瓦人最后的聚集地。多少年来,他们都在封闭的环境里生活着,最近几年,旅游业终于发现这片人间净土,发现了原始状态的生物体系,通过宣传和广告,吸引着更多的人来到这里参观旅游,感受几百年前人类生活的状态。

    姥姥就出生在那里,在那里玩耍,在那里恋爱,在那里成家,在那里有了她的几个孩子,最后,又守在那里,等待黄昏的到来。那里有条河流,是那种很大的流声水很响的河流,而且还有山,山上长满了青松翠柏,辽阔的草原,成片的花朵,还有树荫下长着小伞一样的蘑菇。小的时候,我妈妈特别喜欢这个村庄,每年的夏天,她都会鼓励我背着小包,坐着车子,去看望她的妈妈,有时间和机会她自己也常去看看姥姥。

    我喜欢那里是因为在姥姥的家里,我有几个表姐表妹和表哥表弟,他们常会带我去捡蘑菇,摘草莓,一放开就是一天,而姥姥从来不责备我们,尤其是表弟,他认识许多植物和中药,每见到一种,就向我介绍,让我知道了许多城里没有的事情,因此,我非常想念她们。

    2

    村庄还是那个老样子,一条泥土路从村中穿插而过,再从河面的那座木桥上出村。一群饱食终日、不知干什么的白脸花牛,成群结队就守在路上,看着村子里来来往往忙碌的人们。遇到山外面的游人时,它们都会抬走头,仔细地看游人走来、走近、走远,记住她们的面孔,记住他们南腔北调的声调,直到再也看不到了,才转过头来,重新观察村里的人,这些人是它们看得再熟悉不过的牧民。

    夏天时候,村里的牧民们都要到村外的草场上打草,早上出去,晚上回来非常辛苦,这些人是给它们预备冬天过冬的草料。有拉着青草的车慢悠悠、吱吱乱响着过来时,它们看清了是谁赶车之后,才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被牧民吆喝中慢慢挪开些地方,让装满草的大车挨着它们的大肚子擦身而过,有时,它们还顺手咬下几把青草,等车走远后再慢条斯理的咀嚼着。

    我挺喜欢这些通人性的牛群,不管什么时候,它们比小孩子有记性,一到晚上,都会熟练地低着头,用“叭嗒叭嗒”的步伐找到主人的家,然后钻进牛圈里,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车里坐的大部分都是村里的人,有许多人还是我姥姥的亲戚。上车、下车,他们都抱着大包大包的商品,好像他们有能力把城市里买来的东西买来后,就立即放在自己的座位下。男人们点着呛人的劣质香烟,车厢里立即升起一片烟雾,我屏住呼吸、捂着鼻子,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数落城市的不好。对于我的到来,他们先是抱着好奇的心情,然后就直接问我去哪里,是谁家的孩子。我一一告诉他们,满足着他们强烈的好奇心。其中,真得有几个人是我姥姥的亲戚哪。

    那个老人好呀,真有福气,几个孩子都身体健康,女儿也嫁了个好人家。我听着他们的赞叹,心里还是非常高兴和幸福的。起码我知道,我的姥姥和大舅舅们生活得很好,没有沦落到像电视里播放的那种贫困状态。

    3

    破烂的乡村班车还没有停稳,我表弟就贴着车窗口就一蹦一跳起来,他在不停地寻找我。我按了按妈妈带来的大包,软软硬硬、虚虚实实的,装满了各种食品和衣服,里面还有表弟捎口信要的旅游鞋。表弟的脸跳到我坐的地方时,我已经站了起来。他找到我时,兴奋而大声叫着我的名字,把双手伸到窗口上,向我示意着他的存在。

    我准备打开车窗的玻璃窗向他示意时,却发现他不在了。原来,他已经快速地穿过下车的拥挤人群,神灵活现地钻到了车厢里,向我招手示意了。

    这是一个有些模样的标准小伙子了。我看得出来,他的脸上和胳膊都晒得黑黑的,不像去年秋天到我家时那样的白晰细嫩,他的个子长大了,手臂也长长了,就在隔着几个游人的距离里,伸出了两只大手,把我的行李轻松地接了过去。

    姐,欢迎你到村子里,参观访问!他调皮地样子非常让人喜爱。

    你贫嘴是吧,我怎么成了领导?我笑逐颜开地批评他。

    你是城里来的人,当然是领导了。我们村长不论见到哪个城里人,都一律叫领导指示。

    嘿嘿,表弟变了,越变越像个大人了。

    我姥姥还那么爱说话?下了车,我跟在后面,向表弟问到他奶奶。

    还是老样子,天天教育我们。现在又出现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就是表扬人的时候少了,不过,只要表扬人,第一个就表扬你妈。表弟做着怪脸,用揄挪的表情告诉我。

    我妈当然好了。我才不愿意看到表弟的那个样子。

    我表姐怎么没来接我?以前都是她来接我的。

    嘿,她可是香饽饽了,嫁人呗。表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表姐才多大呀?听说表姐要出嫁,我的心里充满着好奇。

    你不知道吧,我们这里不是城里,女孩子一到十七八,就要嫁人了。表姐,你不知道,有好几家人都来向姥姥说亲了。表弟显出一副得意地样子。

    那大舅舅不管?我知道,我的大舅舅事事听姥姥的安排,就是管也管不了的。

    我爸,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小就听我奶奶的,要不然,奶奶就又哭又闹的,连我妈都怕。表弟背着大包边走,过自揭家底。

    我们走着说着,在村子里穿行着,几条邻居家的老土狗,虽然老了些,但仍旧认识我,向我走来,用低着的头、摇摆的尾巴,向我表示友好。

    远远看见,我的姥姥直直地站在家门口,一手扶着院落的木栅栏,一手手搭在眼前,向路的这边张望。

    我奶奶就这样,喜欢你,不喜欢我。表弟有些生气的样。

    你天天在姥姥这里,我一年才来几次,你生什么气?我批评着表弟。

    我出去多少次,奶奶从来就不出门等我。表弟解释着。

    4

    远处是雪山,近处是绿树。一望无际的草地碧绿如洗。

    一条弯曲的半山腰的小路上,黑脸男人骑着马走来。也许因为太过于寂静了,在广阔的大地上,他正用图瓦语大声地唱着歌曲。

    他的母亲也脸色黎黑,正坐在车的辕杆上,挥着着新鲜的柳树枝条,赶着牛车跟在黑脸男人的后面,牛车上装满了枯干的被锯成一截截的木柴。

    黑脸男人停住了声音,用力勒住了马头,马身子转过去,等着牛车跟了上来。他向母亲说话:妈妈,你去说说吧。我觉得她挺不错的。

    母亲接过话头,我去过一次了,你都不知道。就看最后一次了,如果她们家能接收下礼物,那就成了。

    黑脸男人其实岁数并不大,也就是二十多岁的样子。但实际看起来却显得非常苍老,尤其是那双粗糙的大手,更表示着生活的艰辛。

    妈,下次,我和你一起去,我觉得她的奶奶说话还是算数的。黑脸男人语气坚定。

    母亲用树条赶着牛,头也不抬地回道:听说,人家家里的条件那么好。不知我们行不行?

    黑脸男人催促着:那,我们就再去看一看。听说她奶奶还在外面的人前表扬过我。

    母亲不吭声,过了好一会,才说:那我们去试一下。

    5

    姥姥把我一下子抱在怀里,她还是非常有劲,把我抱得紧紧的,还亲吻着我,一口一个小宝贝。我一边擦着姥姥的沾在我脸上的口水,一边挣脱姥姥的怀抱。

    姥姥看出我的意图后,有些生气,她恨恨地打了一下我的手。我笑了,她也笑了。

    小东西!还记得我?没把我忘记吧。

    我上学都是特别忙,只有放假才能来呀。去年,我参加夏令营去了,到了北京、上海,那可好了。所以没有来看你。我向姥姥汇报着。

    什么好?哪里有我们这里好?这里的山绿、水清、草高、人好,什么不比你们城里好?要是这不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城里人来我们这旅游?姥姥不喜欢人家说这里不好,就是我刚才的那番表扬外地的话,真得让她有些不太高兴了。

    表姐没来接我?我四处打量着。

    我姐,有事情出去了,她不知道你来。表弟马上为我表姐解释道。

    丫头,天天都有事,哪来的这么多事情?姥姥表示了自己不满意的态度。

    姥姥,我们回家吧。我妈给你带了很多东西。我看了看,如果不提醒我姥姥,她老人家会站在门前说一天的话,而把最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

    你这小丫头,早把我忘记了。姥姥的脸上装出生气的样子。我看得出来,她非常高兴。

    6

    晚上,就在我们吃完饭,没事情做想谈会话的时候,黑脸女人来了,她真得很会挑时间。

    姥姥热情地把黑脸女人迎进房间。

    黑脸女人不是先说正事,而是先把我抱在怀里,一个劲地表扬我长得好看,她的这个样子让姥姥很开心。

    你家的女孩子都很好的,只是不知我家有没有这个福气呀。黑脸女人感叹着。

    一家有女百家求,这很正常。几百年来,图瓦人都这样过来的。姥姥安慰着黑脸女人。

    大婶呀,雄鹰走过的地方,都会留下响声,我上次来的时候,你不知忘记没有?黑脸女人这回是单刀直入了。

    婚姻是天定的,但是还是由老人决定的。姥姥也真得不简单,一副家长的态度。

    我觉得黑脸女人的脸上显出笑容,身体一下子放松了许多,这回是真正的笑容。我坐在她的腿上,把她脸上的表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姥姥让茶给黑脸女人时,我从黑脸女人的腿溜了下来,悄悄地坐在一边。

    表弟不吭声,满脸脏乎乎的,一个劲地吃着我带来的食品。

    黑脸女人又开始表扬我了,在表扬我时,用眼睛四下张望着。

    姥姥看了出来:我儿子和媳妇到山里放牧去了,要到秋天才能回来。

    黑脸女人不好意思地问:你的大孙女?

    姥姥高兴了:那可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呀。她上高中时,家里挺困难的,没让她让大学,挺对不住她的。姥姥一刻不停地向黑脸女人说着。

    不过,女大不能留呀。姥姥又补充了一句。

    黑脸女人认真地听着。

    黑脸女人又接着问起表姐的事情。

    姥姥每回答一个问题时,总是用一大堆的好词,带出表姐现在和以前做过的许多好事情。

    黑脸女人非常满意地站起身子,她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要走了,走前仍旧抚着我的头。

    7

    坚持多少年的生活习俗,姥姥的许多不良习惯也就改不了了。

    比如吃剩饭,在我们家里都是倒掉,因为剩饭会变质的,对人的身体不好。可在姥姥家里,她总是态度坚定不让人扔掉。把放了一天一晚的饭菜盛在大瓷碗里,自己一个人端着,一口一口地吃着。夺过几次后,她改变了策略,不再当着我的面吃,于是,我也只能采取温和的态度,劝说她,每次她都很听话,都能虚心接受我的意见。可一转身,她又吃了。

    比如煮抓肉时,总是用刀子削上几片,扔进炉火里,然后双手合什,再念念有词地感谢上天。

    比如做饭时,总是放很多盐,吃起来太咸了。

    比如村里搞旅游,她总是反对,认为把村里的人带坏了,只认钱不认道理了;认为把环境破坏了,水不清洁了,垃圾多了。又几次,还当着许多人的面,当面批评村长和来村里检查工作的乡领导,搞得几个为发展旅游促进村里经济快速增长的领导很不好受。

    最简单的事,就是刷牙,她认为用水漱几口就行,从不让表弟他们用牙刷。

    我早上起来刷牙时,姥姥和表弟他们,就围着我看,看着我挤出白色的牙膏,看着我漱口,看着我用一个塑料棍子在嘴里捅过来、捅过去的,看得我很不舒服。邻居家的人也来看我了,他们一起围着我,就像看一个怪物似的。于是,姥姥终于清醒过来了,就态度鲜明地反对我,她说,她们不刷牙几百年了,也没见过死人的;她说,村里人没有涮牙,不是也牙齿好好的?

    8

    村里的牛多是花脸土牛,产奶量和产肉量都很高,而且而寒冷,适应性强,是俄罗斯人八十多年前带过来的优良品种。那个时候,许多俄罗斯人在这里生活劳动,也给图瓦人带来了新的生活变化。自从俄罗斯人走后,这里的牛没有进行过改良,出现了品种退化现象。政府出面了,想通过冷配方式,把这里的牛品种恢复一下。没想到,这样做,让许多牧民不理解,他们就采取不配合的方式,让政府的工作人员很难开展工作。

    记得,前二年,我假期来村子时,正碰上村里要改良当地的土牛。我上过中学,学习过生物课,知道改良后的牛好,不但产奶量高,而且出生的牛犊子高大健壮,到了秋天,宰杀的肉产量多。

    姥姥的态度很坚定,不支持。她认为这样做会破坏了自然生长的天规,亵渎了这里的神灵,要遭受天谴的。

    我和表弟虽然支持,但我们商量后,还是决定采取一些策略。

    那几天里,我天天念着小姨的名字,特别想见见小姨,姥姥也在我的广告宣传下,忽视了我的目的,也说起小姨的事情。看得出来,她真得也想看看小姨了。

    我就顺水推舟,要求姥姥带着我去小姨家,在那住上几天。就在出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表弟和他爸爸立即行动起来,按着我们商量好的方案,请来了乡里来的技术员,把家里的几头母牛进行了冷配。

    到了秋天,下出来的小牛犊子特别大,姥姥还以为是自己的成绩,指着它们一个个地说:看,我的老办法没有错吧,我们图瓦人几百年都这样过的,也没见谁家的牛小了,奶子少了。就是奶子少了,也是草不好的原因,也是牛没有吃饱的原因,也是你大舅舅他们贪玩了,想着做生意了,没有用心放好牛群。

    我和表弟像克拉玛依市的抽油机,一个劲地点着头,表示赞同她的观点和经验。

    姥姥很满意我们的态度,并许诺秋天时,给我带几大包甜味的奶酪吃。

    9

    表姐回来的那天,我没有在家,因为那天,我和表弟到美丽峰下采摘野果子去了。

    美丽峰离村子不远,是个景色非常好的地方,每次我来,都要去那里住上二天,看看那名快一百岁的老爷爷,再吃吃他们打的馕,烧的茶,煮的肉。

    表弟告诉我,那个快一百岁的爷爷太好玩了,可喜欢女人了,尤其是喜欢漂亮的女人,看起来眼睛都不转,旅游开始后,又追着看望他的领导要老婆。

    我们去老爷爷家,他站在院子里,还能记得我,只是记不清楚了。他眼睛真的一转不转地看着我。我看得出,他眼里的善良和快乐,他流露出来的对生活的留恋。他想起来我的姥姥,对姥姥年轻时的美丽赞叹不已,还说曾经追求过姥姥。事后,我问过姥姥,姥姥先是不说,最后竟然笑着骂道:老了老了还不正经。

    老爷爷的几个儿子都有了孙子孙女,许多成家的都留在他的身边,于是美丽峰几乎快成为他们家的村庄,他喜欢每天坐在阳光下,他的耳朵不太好用了,就用眼睛看,看远处的草场,看慢慢过来的车和人,看流淌的云彩,看放牧的小伙子,看年轻忙碌的女人。

    我们的到来,让老爷爷非常高兴,他安排小儿媳妇给我们做饭吃。吃完饭后,我们就坐在一起胡乱想到哪就说些哪的事情。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和表弟一起,为他们唱几首城里的的歌曲,给他们讲城市里的新鲜事情,然后再一一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有许多问题让我感到非常可笑,比如,城里的电话只有一根电线,为什么能两个人说话不被电着?比如,城里人喝的水为什么用手一拧就出来了,比如住在城市里的宾馆为什么要那么多的钱?半夜三更还有女人打电话要按摩服务?

    那个地方没有电,政府就给他们安上了太阳能发电机。但是灯光还是昏暗昏暗的。我在浓浓的夜色里,看着他们认真听我说着城市的事情,不过,我只能告诉他们我知道的事情,至于其它不知道的事情,我如实地告诉他们。然后他们带着满意的心情,各自走了,睡着了。

    表弟在山里时间长,知道许多新鲜事情,他一会儿找出来几个大大的蘑菇,一会儿又捧出一大包野草莓,一会儿又拿出里葡萄。最后,他带着我去了一个地方,让我就坐在一块地方,把地上长出来的野草莓吃了个够,吃得我两个手染得红红的,嘴唇也染得红红的。

    我们在草原上跑着走着,表弟就一一向我说着家里的事,说完后,就向我介绍这里的草花名称,介绍这里的中草药和它们的用途。这里的野生植物太丰富了,我都不想回村里了。

    我非常佩服表弟。他虽然从不提学习成绩的事情,但在大自然之中,他知道的事情真得很多,不像我们学校,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除了分数还是分数,除了排名还是排名。

    表弟特别佩服的一个就是大个子叔叔,那才是个能人呀。表弟一脸钦佩的表情。

    什么大个子叔叔?

    嘿,你连他也不知道呀?真笨!

    你才笨!我怎么笨,我连大个子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说我笨?

    虽然没见过,我竟然没理由地,有些怨恨这个大个子叔叔。

    10

    我和表弟从美丽峰回来的半路上,还没有过木桥,表姐就看到了我“库兰,库兰”大声地叫着我的小名。

    表姐,你都跑到哪里去了,我想死你了。我跑着过去,跳了起来,把表姐的脖子抱得紧紧的。

    表姐的身村真得好苗条,不用减肥就比城里的姑娘好看,结实的胸脯,软软的腰肢,还有细嫩的皮肤,而且个子也比我高出一头。尤其是表姐有文化,说出来的话平淡中听,透出一种村里人没有的味道。我听姥姥说过,村里都称赞表姐是村里的美人,是好多年没有见过的漂亮女人,因此,来我家找表弟玩的小伙子特别多,以致表弟真的以为自己有这么多朋友呢。连其它村子的小伙子来村里办事时,都要有事没事在姥姥家的门口转来转去的,其实他们也只是想见一见我的漂亮表姐。

    表姐,你变得漂亮了。

    表姐,你的身上真香呀。

    表姐用手点着我的脑门,丫头,你变丑了?

    真坏,表姐真坏,人家想死你了,你还骂我丑。

    呵呵呵,表姐大声地笑着,用嘴亲着我的脸。

    我闻得出来,表姐身上有一股野生青草的清香和阳光晒过的味道。

    表姐,你有对象了吗?我好奇地仰着头问她。

    你说呢?库兰。表姐反问我。

    肯定有了,要不然,你这么几天不来看我。我有些嫉妒表姐的男朋友了。

    小笨蛋。表姐用手指点着我的脑门。

    11

    大舅舅回来了。

    村里的牧民都有一个传统的习惯,不论家里有多少牛羊,都要去转场,到深山自己家的牧场里放牧。我曾见过一户牧民,他家里只有二头牛了,可这俩个老人却每年定时定点地赶着牲畜,带着帐蓬和简单的食物,在夏牧场一呆就到了秋天。就是这样辛苦劳动,也没有见他们能富起来,他们每年都要为生活发愁,为孩子上学发愁,为生病住院发愁。

    大舅舅是一个人从山里骑着马回来的,他让大舅妈看着草原和放牧的牛羊,他自己要到村里采购些吃的用的,还有,就是听上山的邻居说我来了,他也想看看我,想看看我长得怎么样了,是变得好看了还是变得长胖了?

    大舅舅是村子里公认的孝顺儿子。从外公去世后,一直是他支撑着这个庞大的家庭。大舅舅在年轻时,就很少和姥姥吵嘴,办什么事情都要在事前和姥姥商量着。姥姥总是以长辈的态度来决定事情,最后,大家都公认为姥姥是家里的主要领导。让女人当家,这样的事情是很伤男人的面子的,但是,大舅舅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

    我特别喜欢大大舅舅,是因为大大舅舅在遇到事情时,总会放下大人的架子,和你一起去面对困难,并且有许多好主意供你选择,这些好主意一用,能很快地解决我的问题。不过,每次出现问题和解决问题,都不能让姥姥知道,否则,大舅舅就会因为事前不汇报,要受到姥姥的指责,这一点很像我们县城里的大小领导风格。

    姥姥看到大舅舅,也显得非常高兴。她不是坐在大舅舅的跟前,看着大舅舅说话喝茶吃饭,就是跟在大舅舅的身后,一会儿抻抻他蜷起的衣服角,一会儿拉着他粗糙的手。

    他们说话时,我就坐在大大舅舅的腿上,看着姥姥。

    其实大大舅舅这次回来是有预谋的。他在山上的时间很多,也想了许多事情,祖祖辈辈放牧的图瓦人,有几个人是通过放牧富裕起来的?艰难的生活环境,逐水草而生的方式,最终并没有让他们的生活提高。于是,他和大舅妈商量后,想做生意,通过做生意来改变他们的贫困生活。

    我知道这些事时,是晚上睡觉时躺在床上,隔着木墙听到的。我姥姥家的木屋和村里的所有木屋一样,是不隔音的,可以说根本就没有隔间效果,外面有什么声音,躺在屋子的床上都能听到。

    “妈妈,我们商量过了,想回来,在村子里做些生意。”这是大舅舅的声音。我从小就喜欢听他的声音,熟悉他的声音,尤其是用他的这种嗓音歌声,特别让我喜欢,我大舅妈就是喜欢大舅舅特别有男人味的歌声才决定嫁过来的。

    姥姥不吭声,听得出来,她喘气的声音大了、频率快了。

    “我们商量了,放了一辈子牧,到现在也没有富起来,游牧不能让人富裕。所以我们想回来,把屋子出租出去,做些奶酒,搞些小百货买。”还是大大舅舅的声音。

    姥姥还是不吭声,她喘粗心的声音小了许多,我知道,她可能开始要流眼泪了。姥姥毕竟还是个女人,女人表示反对的办法,无非那么几种,遇事哪有不用的道理。

    “妈妈,村里的许多人都办了商店,开了饭馆,你也看到了,他们都有钱,把孩子送出去上学了,给家里买了许多电器,而且吃得也好了,穿得也漂亮了。”大舅舅坚持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在大舅舅说完想法之后,我听到了姥姥嘤嘤的哭泣声。可以想出来,姥姥一定是用小手帕擦着眼睛,故意不看大舅舅的脸,以此来表示她非常伤心。

    “孩子,我们图瓦人不做生意,生活的不是很好吗?”姥姥开始说话了。

    “孩子,你没有看到,那些有钱人,心都变坏了,只认钱不认人了。”姥姥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好孩子,你还是放牧吧。”姥姥的变得像个长辈的口气,在教育着大舅舅。

    听着他们不紧不慢的对话,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

    12

    大舅舅住了一天,第二天就走了。白天,他到村子的商店里,买了许多的食品和用品。然后又找了一些人,谈了一些事情,到第二天上午时分,他办完了自己下山计划的办的事情,就该上山到自己家的牧场了。走的时候,他骑着马手里又再牵着一匹马,每个马的背上都大包小包地装了许多东西。

    我问大舅舅,你不是说想办个商店吗?

    过些时候吧,不过,喀纳斯旅游这么好,办商店一定会好的。大舅舅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对他自己说着。我觉得他的话里面有些古怪,像是搞阴谋诡计似的。

    那我让妈妈给你帮忙,她认识好多的商人。我告诉他。

    嘿嘿,大舅舅还是那副不想再说下去的样子。

    我抱着大舅舅的腰,不想让他走。

    大舅舅拍拍我的头,笑了,悄声告诉我,放心吧,过几天,我就回来了,这些东西是给别的牧民带的。

    我这才抹去脸上的泪水鼻涕,看着大舅舅,抿嘴,会意地悄然一笑。

    大舅舅走的时候,姥姥没出门送行,她站在窗户里面看着我们,我转过头看到她时,先是看到她偷偷的笑容,然后看到她转过身子,躲了起来。

    13

    黑脸女人又来了,好像这是她第三次来我家提亲。听我妈说过,图瓦人提亲的过程里,有个非常传统的习俗,那就是三次上门。男方向女方提亲时,可以提三次,如果第三次女方家庭接收了男方的哈达,就表示同意双方结为亲家。

    这次来仪式非常隆重,她是带着丈夫和黑脸儿子一起来的。

    这次来,她们带来了许多贵重的礼物,包括衣服、布匹、食品、电器,还有二匹拴在院落木桩子上的小马驹子。

    姥姥非常高兴。又是让我劈柴,又是让表弟烧火。她自己亲自做饭。

    我在抱柴火时,姥姥对我说:这可是个好青年呀。你看,他长得真结实,结实了才能干活,才能有力量,再说,我也打听过了,小伙子是一个非常会放牧的青年人了,我喜欢他。

    那我表姐哪?大舅舅和大舅妈哪?他们都同意吗?我悄声地问姥姥。

    你怎么不懂事?小孩子的婚姻大事,从事都由老人做主的。包括你妈妈、你小姨,哪个不是我做主的?我能害自己的孩子吗?你看你妈妈生活的不是很幸福吗?我不会害自己的孩子的。姥姥对我的意见反映特别强烈,说着说着竟然激动起来。

    我觉得表姐那天没有出现,一定是对姥姥非常反对,采取了这种抗拒的行为。我也看出来,表弟对那个黑脸小伙子的态度也表现得非常冷淡。

    14

    那天提亲的时候,表姐准备回家,看到家门口拴着的小马驹后,就立即明白,奶奶将不经她的同意,而在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

    其实,表姐早就向姥姥说过她个人的事情,那个男的是她上高中时认识的,比她大二级,他大学毕业后,没有留在外地,而是为了表姐就回到县城里工作,她们之间来往了很长时间。表姐到我家时,曾经把这个小伙子带来过,俩人的个头、长相、文化都是很般配的,我妈妈曾经见过这个小伙子,觉得这个小伙子很不错,可惜,我上学去了,没有见过。但不知为什么,姥姥就是看不上城里的人,认为城里的这个小伙子不就会写写字的,什么事情也不会干,他会放牧吗?他会打草吗?他会盖木屋吗?什么也不会,这怎么行?

    表姐对姥姥决定的这门婚事不同意,就躲到小姨家里去了。

    小姨问:丫头,你自己的事情,你要有个态度。

    表姐:小姨,我早就告诉奶奶了,我的男朋友在县城工作。

    小姨:那你奶奶为什么还要同意?

    表姐:奶奶总是以为自己正确,总是用过去的想法来决定现在的事情,她什么时候听过我们的?

    小姨也附合着,当年,你小姨夫他们家,就是通过你奶奶,才把我娶过来的。

    表姐又接着对小姨说:我不同意这门婚事,不让她收下礼物,尤其是收下哈达,她偏不听。你让现在,我怎么办?

    小姨感叹着,不再说话。

    15

    在这里生活过得太快乐了,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一半假期。

    向他告诉我的那样,大舅舅真的从山里回来了。这次他回来的很坚定,不但带着我的大舅妈,而且还是带着他们的毡房和牛群回来的。看样子,他们是不会再回去过那种游牧的生活了。我和表弟都非常高兴,帮着他们双牛背和马背上一件件卸下沉重的东西。其实,最高兴的还是我,因为,我又能和他们在一起了,我想又能经常听到大舅舅的唱歌了。

    姥姥对于他们突然回来先是很吃惊,然后就当着大家的面像小孩子一样号陶着哭泣起来。这次她的态度也很坚决,不让大舅舅他们住到她这里。但是看到他们回来了,像是不再走的样子,也无可奈何。为了避免直接的冲突,不让村里人笑话,大舅舅他们就住在院子对面的几间小木屋里。

    走出姥姥的房间,大舅舅朝我做了个怪脸,我大笑了起来。

    在这以后的日子里,大舅舅他们忙碌起来了。又是联系地点,又是下山拉货,又是借钱找车的,没几天,一个小小的商店就办了起来。店名还是我写的:图瓦人商店。

    那一阵子,我忘记了姥姥的存在,几乎是天天呆在商店里,帮着大舅妈整理着商店。

    一层层用新松木板子搭起来的货架子上,已稀疏的摆上了货物,有烟酒糖茶食品、有盐巴调料、有火柴煤油,有针头线脑和钉子铁丝电线之类的,还有几件说不上样式过不过时的衣服和皮鞋。尽管货物不多,但来的人非常多,由于熟人多可以欠帐,没几天,店里的货就销售出去了。我大舅舅就又一次坐着车子下山,把一大堆的东西搬回来,重新摆在货架子上。

    大舅舅,你快发财了?我表情神秘地向他祝贺道。

    丫头,我快发大财了,只是别让你姥姥知道。大舅舅还是有些怕我当叛徒。

    大舅舅,你见我妈了吗?

    见了,还是你妈帮忙联系的人,让我先拿货,再付款,要不,我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对了,你妈让你别忘了回家的路,快开学了。

    我妈就是这样,老是在人家特别高兴的时候让人扫兴。我有些生气,又有些害怕,回到家里,就会又回到了成绩、考试、补习、上课的老路上。

    16

    大舅舅和大舅妈大概从经商里尝到的甜头。他们在经营商店的同时,又和乡政府签订了奶酒的销售协议,于是,他们不但挤自家的牛奶,而且也开始收购一些邻居和亲戚们的奶子,于是他们的奶酒制作规模在不断扩大。

    奶酒是图瓦人流传了几百年的传统饮食,制作的工艺虽然不复杂,便制作需要的时间很长。要把新鲜的奶子烧开、放凉、发酵、搅拌,然后才能上锅烧制,最后才能形成奶酒,快的话要一个星期,慢些的要半个月才能做一锅。以前,山里的路不通,这里的人都喝自己制作的奶酒,我也喜欢喝这种酒,不过,我知道奶酒是有很大的后劲的,你明明头脑清楚,腿脚去不是自己的了。因此,一些外来的游客不知道这种酒的威力,感觉没有喝多少,却已喝得东倒西歪的,找不到什么原因。

    由于姥姥不让出租房屋,而乡里因为接待工作奶酒的需要量很大,大舅舅就决定做奶酒来增加自己的收入。

    看着他们整天在热汽汽腾腾的木屋里忙碌着,闻着从木屋里流淌出来的奶酒香味,我和表弟都按捺不住地想上去帮忙。

    可姥姥却像一把结实的铁锁一样,用坚硬的目光,把我们的行动固定在她目光的周围。

    没过几天,大舅舅就悄悄地找到我,压低声音:丫头,你到屋子里看看,主要是去姥姥的屋子里看一下,看有没有我们做奶酒的工具。

    嗯?我一楞。

    大舅舅看出我在发楞,就急忙给我解释起来,原来,他做奶酒的一些小工具突然不见了,村里人肯定是不会拿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姥姥拿了,她想阻止我们搞商业。

    我答应了。我知道,姥姥一直反对大舅舅经商,就会采取一些办法来阻止,可能是姥姥趁他们不注意时,把一些小工具藏起来,不想让大舅舅他们太顺利了,同时,也表示一下自己坚定的态度和决心。

    我和表弟决定分兵进军,由表弟把姥姥“引蛇出洞”由我“直捣黄龙府”把事情查处清楚。在表弟把姥姥骗出去之后,我快步跑到了姥姥的屋子里,果然不出大舅舅所料,在姥姥的大木头床下,真的有几个铁皮锅、几个木桶和几把铁丝刷子,看来拿来的时候不会太长,因为在这些工具上,仍能闻到了奶酒清香的气味。

    我把侦察来的情况悄悄地告诉大舅舅。大舅舅知道了后,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表示他的谢意,就一声不响地走了。后来,这些东西又出现在他们的奶酒作坊里,不知大舅舅他们用了什么办法,在照顾面子的前提下顺利地从姥姥那里拿回来了。

    17

    表姐终于回家了。这一次,为了逃婚,她在小姨家呆得时间太长了,可能去过县城和她的男朋友商量过了,最终确定了她们的关系,也许我妈妈也参与了此事。因此,这次她这次回来,大摇大摆,有些向姥姥进行宣战的象征。

    在姥姥家客厅里,我见到表姐时,还看到另外一个年轻的城里人。

    这是一个长相和表姐很般配的男人,说话慢条斯理,衣服也穿得很得体,他主动和我说话时,表姐在一边幸福地笑着,看得出来,表姐和那个男人关系非常好。他们眉目传情的样子,真让人快活。

    这就是表姐的那个人吧。我问表弟。

    表弟装着不知道的样子,其实不用问,一看表弟的表情,我就明白他早就知道他姐的事情了,对我还保密?我瞪了表弟一眼,表弟却像没看到一样。

    姥姥很少露面,我们都知道姥姥的习惯,对于客人的光临,她历来都非常热情。可是,这回既没有出面热情地迎接,也没有主动提出做饭,更没有让我和表弟干活,招待客人。看得出来,姥姥生表姐的气了。

    而表姐却和那个年轻人有说有笑,俩个人忙活着择菜揉面在做饭。

    我和表弟非常想去帮忙,但是一看到姥姥的脸色,我们又缩了回去,站在姥姥的身边,不敢上去给表姐帮忙。

    18

    黑脸青年来过几次后,在这里表现得非常拘束和紧张,我和表弟也只是打个招呼就各干各的事情,只有姥姥表示出热情的态度,又是烧茶又是做饭的。而表姐干脆就躲在里屋里不出来,就是出来了,也没给人家一个好脸子。姥姥没有办法,只好一个人陪着黑脸年轻人,说着放牧打草的事情,每到这时,黑脸青年就变得非常快活自如,姥姥也变得非常高兴。

    大概黑脸年轻人也知道了表姐的事情,后来,来的次数少了起来,最后就不来了。不过,姥姥还是托人把黑脸青年家里的那些财物带了回去,说了许多道歉的话,才算把事情摆平。

    表姐的坚强和对自己未来生活的坚信,使她赢得自己婚姻的胜利。之后,她经常去县城,住在我家里和城里的那个男人来往的非常亲密。据说,她们在商量买房子的事情了,不过,由于房价格高涨,她们只能买个偏远些的二手楼房,俩个人高高兴兴地憧憬着幸福的未来。

    从那以后,姥姥就变了,变得不再愿意搭理表姐了。只是把我搂在怀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的天空。

    19

    这次是大舅舅登门看姥姥来了。

    经过一个夏天的忙碌,他们的生意不但越做越大,而且大舅舅整个人都像变了似的,不但年轻了许多,而且说话办事自信多了,和人说话时笑声也多了。

    姥姥还是不和大舅舅说话,看得出来,他一直在生大舅舅的气。

    我是老人,以前的孩子都听大人的话,你们,现在,一个个孩子不让我安生,故意让我在村里人前没面子。姥姥终于张开没牙的嘴马开始说话了,不过,说出来的都是生气的话。

    一看大舅舅的手里拎着大包的东西,就知道,这准是送给姥姥的礼物。

    姥姥态度坚决地拒绝着。不过,大舅舅也不生气,还是把东西放在饭桌子上,笑哈哈地摸着我的头,就拉开门走了。

    姥姥,你看看大舅舅的包,肯定有好多好东西。我劝着姥姥。

    不看,不稀罕,就当我没有这个儿子。姥姥生气地打开我的手。

    姥姥,你还是打开吧。我大舅舅还是听你的话的。我为大舅舅说着好话。

    你看你大舅舅,不就有二个钱吗?有了钱,将来肯定会变坏的,你看看这村里的几个人,哪个人有钱后得到好结果了?姥姥像是做会议总结似地,对大舅舅和大舅舅的钱财以及村里的生意人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20

    我和表弟趴在窗口上,看着大舅舅走远了,忙对姥姥说,我大舅舅走了。

    表弟也想打开他爸爸送过来的包,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

    姥姥伸出手来,把表弟的手打了一下。表弟故意叫喊了一声。

    姥姥的目光盯着不知装些什么东西的包,开始不理我们了。我们也只好出去玩一会,让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

    不一会,表弟拉着我的衣服,悄声地说:跟着我。

    我们低着头,缩着脖子,悄悄钻到姥姥的屋门前。

    姥姥早就站起来了,大舅舅带来的包已经被打开了,一边是打开的食品,看得出来,姥姥的嘴里正用力地咀嚼着,用没有牙具的嘴唇巴唧巴唧品尝着;

    我悄声地差一点笑出声来,但立即被表弟态度坚定地制止了。不一会儿,姥姥站在窗口前,向外面张望着,看看没有外人过来,就又打开了一件装着衣服的袋子,那是一件适合老人的上衣。姥姥先是比划着,举起来,放下,接着又拿了起来,终于穿在自己的身上。

    姥姥穿上新衣服,真得很好看呀,年轻时很漂亮啊,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一百岁的老爷爷说过的?我对表弟细声说道。

    别出声!表弟的手赶紧捂在我的嘴上,然后向窗里一指。

    我们同时看到,此时的姥姥,如同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对着墙壁上的镜子,用手抚着新衣服,歪着头正自我欣赏着,看着看着,就咧开无牙的嘴笑了。

    她的嘴角还沾着食品的渣子。

    21

    在快开学前的那几天里,我妈托人捎信让我回县城,我死活赖着不想走。因为,就在这几天,村子里的好几家人都要举行了婚礼。

    婚礼由村里的喇嘛主持,这是村里延续多年的规矩。村里只有一个喇嘛,因此,婚礼要一家家的办,每办一家,全村的人都要参加,不但大人们忙碌着,就是我们这些孩子也一样,一家家的跟着送亲、接亲,仿佛是嫁自己家的女儿一样兴奋。

    几天里,每家的婚礼都非常热闹,而且,不用发请柬,全村的人都去参加了。

    我感到非常兴奋,天天和表弟一起,骑着大舅舅的枣红马早出晚归。又是看赛马、摔跤、抱石头,又是看抢羊头、抢羊皮,又是看送亲、迎亲队伍,又是和大人们一起跳舞唱歌。

    表弟还参加了赛马比赛,虽然跑得不太好,但他非常高兴,就像得了第一名一样。

    每到秋天时,是图瓦人婚嫁的黄金时期,整个村庄就像过年一样,人来人往,车来车去的,自然也引来了许多驻目观看的外地游客,他们举着相机,跟着我们的队伍,不停地拍摄着。

    黑脸青年也在这个季节举办了婚礼。我见过,他的新娘虽然年纪小了些,可长得非常好看。可表弟坚定不移地不同意我的意见,说黑脸青年的新娘子不如他姐姐漂亮。

    姥姥也受到隆重的邀请,被用村里人用牛车接去的,去参加了这几家的婚礼。

    据说,在黑脸青年的婚礼上,姥姥显得非常高兴,不但主动喝酒,还主动站起来,当着众人的面,用没有牙齿的嘴巴,当场就演唱了一首特别古老的图瓦人歌曲。

    这道歌曲村里很少有人听过,大概是快要失传的那种非物质文化遗产吧,尤其是村里的年青人,他们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听懂其中的歌词。只有几个老年人听了后,在不停地搓着手背,相互之间感叹着岁月的沧桑。

    最后,姥姥是被穿着新郎衣服的黑脸青年背着回来的。

    我和表弟都知道,姥姥这回是真得喝醉了。

    22

    仍旧是那条弯曲的小路,在云雾深处,把我送回了城市。然而,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突然长大了,有了一种感情的疼痛。而这种疼痛的根就留在这个夏天里,留在那个山里的村庄里,留在了姥姥孩子一样温暖的身边。

    我记得,自从喝醉以后,我很少见姥姥出过门。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家里的门前,晒着太阳,想着心事。

    表弟也到乡里上中学了。他们也变得和城里的孩子一样,要考试、要排名、要成绩了。

    我回到城里后,到客运站托人给姥姥带去几件新的衣服。我觉得姥姥不论多老,心里仍旧像小女孩子一样,喜欢崭新的衣服,喜欢色彩鲜艳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