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草绳与大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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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贤小学，本是一座破落的祠堂，文蛤（音译）期间被砸得只剩下青砖黑瓦和石拱门。因为这些都砸不烂或者不好砸了！据说这座祠堂象征着封建，里面供奉着某族姓穿男人旗袍留长辫子画像的几代先人，还有孔子和观音菩萨像，难怪被砸！好才没一把火烧个精光，总算为后人留下了丁点封建遗物。
后来拉进了电线，吊上了白炽灯泡，安装了玻璃窗，粉刷了墙壁，添置了一些桌椅和黑板等教学用具。这样，象征封建与腐朽的那些青砖黑瓦石拱门的大建筑摇身一变就成了今天的“德贤小学”当地老百姓管那叫“得闲”小学。因为那时的老百姓都为了争“工分”（可以说是一种特殊的工资）每天都起早摸黑下田地辛勤劳作，只有“德贤小学”的老师“鞋脚手白”（俗语：脚能穿鞋双手白净）而“得闲”了。
在我的记忆中，德贤小学里有戏台、角楼、常年往外冒清澈泉水青石砌的四方水井、还有合抱的大楠木柱子，剥落红漆后黑乎乎的还有许多裂纹。雕刻着花鸟虫鱼的石拱大门，门口有两樽被小孩们骑得光溜的破损的大石狮子。一节生着黑红色铁锈的钢轨用铁丝系挂在木梁上，由一个驼背老头（据说此人是龙虾吃多了，或许是小龙虾，所以驼背了！）用铁锤当当地敲打着当铃声。每当急促的当当声响起，孩子们就鱼贯进入教室，一个小时过后，当当声再次缓慢响起，孩子们就知道下课了。
德贤小学是个典型的湘南乡下利用旧祠堂改建的山村小学。附近的村民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品德高尚女儿能贤惠知礼，因此在给这座小学起名时，特地请出了一位年过古稀嘴里只剩下两颗牙（上面一颗下面一颗，嘿！可别小看人家这两颗牙，至少还能咬文嚼字啊！）的前清老秀才，给了“徳贤”二字，不多也不少，刚好一颗牙一个字！德贤小学的名字就这样诞生了。
故事回到三十多年前，那时的人们在夏秋季节还光着脚丫，穿着仅能挡住生殖器的土棉布裤衩；有些老汉连裤衩都省了，干脆拿一条长帕子（毛巾）往腰间一围，把帕子的一个角斜塞进去，一呼气一吸气，就系利落了！那时的人们吃饭不坐在凳子或椅子上围在桌子边，还拿大海碗盛满饭菜在村口蹲着吃，所以都知道谁家吃些什么；那时的人们还不知道手纸为何物，拿废旧报纸上厕所的都是些文化人；那时的人们唉，一言难尽了！
我叫四毛，四岁开始学画字，（为何叫画字，不叫写字？不按笔画顺序写，只照葫芦画瓢！）刚入学的山村小毛孩，简称“四毛”
老师常这样对我说：“瞧你四毛，也就只有一个脑袋瓜两只贼眼，怎就是与别人不一样呢？”脑袋后怎可加个“瓜”字？眼前怎又加个“贼”字？当时的我当然听不出褒贬，就是现在，我也还真没体会出其褒贬之意。我不否认，自己确实与别人不一样，顽皮得有丁点出格。当老师要我们全班大声朗读课文时，我却混在其中唱歌，当老师要我们全班写字时，我却画画，若看见同学们吃力地抬着那台破风琴（来自天？主？教？堂，唱诗班唱赞美诗用的）进教室准备上音乐课时，我心里就盘算着去白河边游泳去常常气得那个拖一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体态丰满的那位班主任女老师说：“简极无法无天了！”她只好到那位常背着两只枯瘪的手迈着蹒跚步子，穿着蓝黑色洗得有点发白的中山装，两深邃眼睛前挂着两个凸透镜玻璃片眼镜，下颌留一束山羊胡须的校长面前告了我一状。校长“老山羊”也只好摸着他那束生平最为得意的山羊胡须吟道：“是龙入大海，是虎驻深山，鼠和四脚蛇，躲在洞缝间。孺子，不可教也，由他去吧！”
这个老山羊可有说道了！他最得意的两个姿势就是学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两手叉腰和半眯着双眼惬意吸烟。或许他打心底里认为，这个样子就是一个卓越领导的范儿。他有一个银白色铁皮外壳的汽油打火机，拨弄三五下准能打着火（有人替他数过），然后点燃一根烟，吸一口接着吐出一团灰白色的烟雾。
那位班主任女老师因留着条乌黑粗大的长辫子，大家就在背地里给她起了个外号——草绳。“嘿嘿，草绳！”调皮蛋（小孩）们总是先做个鬼脸伸伸舌头然后拍拍屁股笑着这样说。
我很是纳闷，为什么不叫别的呢？也许除了草绳他们还真想不出别的来，大家都这样我也就随大众叫她草绳了。听说草绳没上过初中，他哥哥在部队当解放军，在中越战争的老山前线的对越“自？卫反？击作战”中牺牲了，她还是顶他老子（爹）的职（那时兴顶职，子承父业），才当上了拿起教鞭但从不打骂学生的民办教师。又听说她老子与校长颇有交情，文蛤期间都被划为“四类分子”一起住过牛栏、一起戴过高帽、一起游过街、一起挨过批斗后来都平了反，因为他们这样的人在乡下农村真是“百无一用”他们没什么力气又不会耕地种田，连放牛赶鸭都不会，但还有点文化能识字，于是被安排当了民办老师，在“德贤小学”教书，按乡村话说也算是臭狗屎放在了菜地里吧。
在这“德贤小学”里，校长——老山羊就是皇帝，只有他放的屁才算话，其它人放的屁——臭！所以，他能安排草绳当老师。尽管如此，我对草绳当老师并无异议，小学老师无非就是陪一帮孩子玩。我总觉得她长得还是蛮好看的，尤其是走路扭动的姿势很自然，没有半点做作。当然，像我一样的调皮蛋还有很多，所以很难管理。比如：“大傻”上课玩小鸡？鸡、“老黑头”上课啃糖，嘣嘣的怪响，引来好多目光“光脑壳”的书包里有一只壁虎（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该死的“刚愣子”吃半生不熟的红薯以致上课放响屁还有我——“四毛”用珍贵的半载绿色的蜡笔给班主任老师草绳画像。一画就像个葫芦，不像唉，不行！再画，再画也还是个葫芦！我当然不承认葫芦就是草绳，草绳那么好看，一笑就能笑出两个好看的酒窝，不像老山羊，笑时像老鼠不笑时像猫。还有她嘴唇上边有颗黑芝麻大的小痣，就像刚吃完沾满黑芝麻的关东糖后嘴唇上沾了颗小黑芝麻，让人觉得是那样香甜我坚持会画出美好的东西，不像不罢休，直到快下课还没画成，其实草绳的整体形象轮廓就是个大概的葫芦娃。
这时草绳走到我傍边问：“画啥？上课不专心听，竟然画绿葫芦！全部没收！”她于是把我的半载珍贵的绿色蜡笔和我所画的杰作——葫芦一股脑全收缴去了。这时，下课的“当当”缓慢响起，草绳以好看的行路姿势走了。她走后我才愤愤地说：“画你呢，草绳，拿回去仔细瞧好了，看我画的像不像？”
当然，我们这些调皮蛋尽给她添麻烦，因此我们都是草绳深恶痛绝之辈，她也总能想法子惩罚我们，比如担水、扫地、擦黑板往往这些事被我们干得一塌糊涂以示抗议。黑板擦的像唱大戏的三花脸、教室被扫的灰尘飞扬像大炮轰过的老山前线那块无名高地、担的水不到半桶还漂浮很多绿色的浮萍绿藻之类的水生植物，有时故意放几条可爱的小蝌蚪或小鱼儿点缀
太阳刚刚没入大山的那一边，西边天还布满许多红红的火烧云。我与几个调皮蛋们在学校的后山坡上玩玻璃球（弹子）。这学校后山这片山坡被这些小孩们的屁股磨得连草也没法长！我由于不太会玩，所以不一会就输光了。大傻玩得起劲，要我等他一会两人结伴回家。我靠在草绳卧室窗边的电线杆上等大傻。大傻是我的同班同学，儿时的玩伴。一次用“即使也”造句，大傻是这样造的：我不会造句（他还会来点谦虚），急死（即使，还谐音了！）也枉然。能有这等造诣，大傻不傻，真是个他娘的天才！
德贤小学条件简陋，还好，学校有统一的食堂，当然也有统一的公厕，学校给每个老师安排一个卧室兼备课批改学生作业的办公室。拉进了电线，家里条件好的老师可以买电风扇和电视机（那时只有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国产的能收两三个台的节目，进口的可以调出五个，能调出八个台的算是最好的了）。电线杆顶端没有拉电线，只是一根光秃秃的水泥杆子。嘿，好家伙，草绳窗外还立着一个光棍（电线杆）呢！想起她平时没理由也找理由惩罚我们我就来气，此时不禁暗自好笑了。
突然，我听见扑哧和滴滴答答的声音，我恍然大悟，原来该死的草绳在卧室里洗澡。学校没有澡堂，草绳是个年轻姑娘爱干净，每天都要洗澡，因此只能将就在卧室兼办公室里解决。热水可以从学校食堂烧，然后用铁桶提到卧室倒入大木盆（在湘南叫脚盆），就可以了。唧唧的搓澡声如同擦拭光洁的优质瓷器般悦耳。她那长辫子怎么办？要么一圈一圈盘在头上，要么绕在脖子上，我倒无聊地替她担心了。真若我想象的那样才好看呢！突然草绳又发出“咿呀——”吸气声，我莫名其妙了，是不是水烧得太烫了？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水声。她的窗户关得很严实，而且还是有花纹的玻璃，看不到里边，只有最上面的换气窗半开着，从那儿透射出一道桔黄？色的灯光。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在电线杆顶上不停地来回蹦跳着。我挠了挠头，然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悄悄溜开了。走到正在玩玻璃球的“大傻”面前说：“大傻，电线杆顶端空心的地方有个麻雀窝。我刚才看到有只麻雀在给那窝小麻雀喂食！”
大傻不傻，反过来问：“那你怎不去掏？”
“没你那本事呗，瞧那光溜溜的电线杆，谁不知道你大傻爬树掏鸟窝最牛！”
大傻二话没说，跑到电线杆边就哧溜，哧溜爬上去了，顶端刚好对准换气窗，大傻爬到顶端没发现麻雀，就嚷：“没有啊？没看见！在哪里呢？”
“谁？干什么？——”一声短促而又尖叫声从黄光射出的透气窗口射出！那是草绳的声音，大傻对此太熟悉了“大傻”吓得手一松从电线杆顶端掉了下来，半天也爬不起来。后来“大傻”的脚跛行了七天又莫名其妙地好了。“大傻”见到我就骂：“操？你奶？奶，四毛你个王八蛋，坑人！老子跟你没完！”我也刻意避着他，尽量躲着。草绳当然能从“大傻”的跛行中明白些什么，刚上小学一年级就耍？流？氓！？以后怎么办？但她不好意思追究，此事就不了了之。
一天早上，老山羊郑重向我们宣布了一条惊人消息：“县教育委（那时还叫教委）已经拨款下来，学校要改建厕所，工期要八？九天，老师每人发一个陶制夜壶，学生们的大小便都自行解决！”全校学生首先是满脸惊愕然接着是一片哗然。照这样说，这十多个班好几百学生都要上学校后山“打游击”了！所谓“打游击”就是拉屎拉尿随地随意，拉完就跑，最好别让人看见，当然也用不着清扫。据可靠消息，附近有几个闲着没事干的专拣狗屎积肥种芥菜做泡菜卖（这生产流水线最好别知道）的老大爷，这些天可以让他们发“大财”了。
大概是摆脱不了草绳丰满体态的诱惑，或者是觉得亏欠了“大傻”我总想整出点事来。我发现草绳也加入了“打游击”的行列！她一个年轻的姑娘，不愿意在卧室兼办公室里解决大小便，尽管有夜壶，但她觉得还是会有异味。所以她也打游击，只是地点选择更是隐秘。那地方四周长满一人高的灌木丛，中间是块小平地，正中间有许多屎壳郎（一种黑壳大虫子）翻出的新红土。我特约了“大傻”打草绳的伏击，他也很乐意，此时的“大傻”也不太恨我了。我们俩只是觉得好奇，只想看看成熟的女人是怎样大小便的（似乎有点变？态）。两人中午没回家吃饭，埋伏在灌木丛中，等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大傻”憋不住了，唠叨说：“四毛，你又在骗人！”但他看见我默不作声的样子耐心地守株待兔他也就将信将疑了。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听见了脚步声。“来了！”我小声地说。大傻睁着两只眼，憨张着大嘴巴，连口水都流在地上了都不知道。大概就是这口水，引来了几只讨厌的黑蚂蚁，有一只沿着一根野茅草叶片爬上大傻的脸“大傻”痒得难受，又不敢伸手去抓，不停地鼓腮眨眼，想抖掉这只可恶的黑蚂蚁，可就是抖不掉！“忍着啊！关键时刻千万别暴露目标。”我在旁边焦急极了。
草绳环顾四周，正准备方便——这时，这只万恶的蚂蚁竟然爬进了大傻的鼻孔，一个响亮的喷嚏吓得草绳尖叫着落荒而逃。我跟着大傻也赶紧逃，一口气就连翻过两座山头。我们最后无力地躺在地上，我大骂“大傻”真他妈的傻，大傻又大骂那只万恶的蚂蚁，估计草绳也在大骂或者诅咒千刀万剐的我们。大傻笑得在地上直打滚，大傻不傻，问我这事干过几次？我说：“就这一次。”大傻不信：“不可能，第一次你怎就知道那地方？”“我对天发誓，就第一次，还被你小子弄砸了！”大傻真傻，第二天，他一个人独自去埋伏，被老山羊和体育老师抓个正着，加之上次爬电线杆偷看女老师洗澡，他以耍流？氓论处将被学校开除！大傻被他爹打了个半死，浑身是伤在床上躺着。大傻他爹捉了两只老母鸡到校长办公室赔罪，直到这个老农民跪下他老山羊才收了人家两只老母鸡最后罢休，决定让大傻留校察看。对此，我很内疚，这责任全在我。真应了那句话：恶有恶报！而我，又被草绳增加了一项光荣的差事：替草绳倒那又臭又骚的夜壶！我捏着鼻子咒骂草绳缺德，以后生个孩子没小鸡？鸡，一直骂到学校公厕改建完毕。
天快黑了，稻子熟了，稻田中青蛙呱呱叫。
一放学，草绳就被老山羊叫进了校长办公室。由于好奇，我不禁想看看里面他们究竟在干什么。校长办公室其实就是校长的卧室，跟草绳的办公室一样，只是自那次偷看事件后老山羊卧室的通气窗用湖南教育报报纸给糊上，真是的！谁愿意看那个干瘪老头洗澡？白给人家钱请人也没人愿意来。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里面的声音还是听得很清楚。
老山羊说：“你看上了新来的小白脸了？”
小白脸是衡阳师专毕业的正规大专生。在那个年代算是高学历了，只是这小白脸没有关系，被分配到山村小学任教，衡阳师专的老校长（教授级）送他的得意门生时语重心长地说：“小白啊！那地方我当年下乡插队时去过，条件相当艰苦啊！”小白脸说：“没关系！”他是悲叹自己没人际关系，还是说条件艰苦没关系？鬼他妈的知道！
草绳“嗯”了一声算作是肯定回答。
老山羊说：“我是看在当年同你父亲共患难的情分上才让你顶职工作的，就你小学五年级的文化底子，在生产队，会计这个位置人家都不会让你当，这么多年了，你就这样报答我的？”
草绳：“你要我怎样报答你？”
老山羊：“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文蛤那年我被划为四类分子，天天被关在牛栏里，那个畜生一样的文蛤组长就天天晚上住我家床上，后来我媳妇就挺着大肚子改嫁了，嫁给邻村的一个老瞎子！接着在文蛤组长的指示下，那帮混蛋分配我一项光荣的革命工作——牵猪浪子（公猪，专门用于给母猪配种的），每天牵着猪浪子到各个村寨找母猪配种。那时，我真感觉自己还不如那头被我牵着到处配种的猪浪子！这么些年我都打光棍，你就不可怜我？”
草绳：“为什么要我可怜你？有本事你找你的仇人算账去啊，你比我父亲才小四五岁，要我嫁给你我做不到！”
老山羊厉声说：“找仇人算账？他早就死了，当年谁家杀猪，他都要到人家家里吃炖肉，就因为他说要打倒谁就能打倒谁，所以他能天天吃肉，也长得人高马大膘肥体壮的，后来他得了胃癌，什么也吃不下，瘦得皮包骨死了！真应承了那句古话，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要知道，那些猪都是我牵的猪浪子的种。”
“别老跟我扯什么卵？谈，你苦？你亏？你憋屈？你再找个媳妇不就完了！反正要我嫁给你做梦去吧你！”
“你什么态度？谁要你嫁给我了？这些日子连摸一下你都不让，实话告诉你，你不陪我睡一觉我就不接收那个小白脸来这里工作，他还在试用期，还没转正呢！最后的考核评语由我写呢！你知道不？”
草绳的声音“他是他我是我，别混扰在一起，你提的条件我不接受你对他爱怎样就怎样，跟我没什么关系！你学人家文蛤组长想打倒谁就能打倒谁？门都没有！我也告诉你，现在不是文蛤时期，有政府和法律管呢！”
老山羊：“我不怕，都这个份上了我怕谁？你不是看上他了吗？”
草绳：“他？可人家未必看得上我！”
老山羊：“我看得上你啊！我做梦都想你，你就是六零年的红烧肉——想着我都咽口水！”
草绳：“真恶心！简极就是个老变？态！没事，我要走了！”
老山羊：“想走？没那么容易，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草绳：“别动手动脚，别碰我——我会喊的，会到派出所告你！”
老山羊：“你就喊啊！老师都被我放了假，他们都回家忙双抢（收第一次稻谷后接着插第二次的秧苗，在乡村叫“双抢”抢时间抢收成的意思。）去了，这学校里就我们两人！告我你也毁了，到时嫁不出去，小白脸也不会要被别人睡过的女人！”
草绳：“你松开手——你这不是人的老色？鬼－－”
我随手从地上捡起半块板砖头就砸上老山羊办公室的窗户，玻璃哗啦啦就碎了，我真没想到玻璃这么容易被砸碎，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砸玻璃，然后我拔腿就跑了，一口气跑出一两里地。老山羊的窗户被砸了，我想这明天准是大家议论的特大话题，就像“西西踢尾”的新闻。这是谁干的？只有我知道！因为是气愤，啪的一声就砸上去了，一块玻璃，带花纹的玻璃就被我砸碎了，这是典型的破坏社会主？义集？体公？共财物！我不能告诉任何人说那块玻璃是我砸的。我家没有玻璃，也赔不起！在回家的路上，我感觉自己就是砸破大水缸救人的司马光了，一个比王二小还要聪明英勇的小英雄，那种高兴劲甭提了。
当然，我坏了老山羊的好事可他并不怀疑是我干的，在他眼里，我是个极不相干的小屁孩。他还以为是小白脸干的，小白脸的眼睛也总爱盯着草绳的那些突出部位。当然没有老山羊的点头他也只能干瞪着眼咽口水。否则就被指为作风不正道德败坏也就转不了正。尽管如此，这小白脸还是冒天下之大而不韪，偷偷给草绳写情诗。通过夹在我们的作业本中传过去。我们觉得很有趣，也翻看他写的那些乌七八糟的有大专水平的情诗。
记得有一首是这样写的：
过了春天就是夏
池中开朵白莲花！
好想撑舟来采摘
就怕花下有水蛇！
我们都看不懂，就算懂其实是似懂非懂，把草绳比作白莲花总比六零年的红烧肉好噻！于是也学草绳批改作业，在上面写个大大的“阅”字和日期，然后就当作没事一样放回作业本中。
老山羊病了，可能是那天窗户被砸因受惊吓落下的病根。也听说是男人那地方萎了，再也不能雄起了，他从此再也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了，也不会再骚扰人家草绳了。可怜的老山羊！文蛤时期老婆被别人睡了后挺着大肚子就改嫁了，这么多年光棍一条！现在竟然把男人的那地方给吓坏了，文蛤那年大风大浪都没怕过，也没被吓倒过，竟然被一声玻璃碎响就吓萎了！我倒是涌出莫名的歉意和油然的内疚感来。
老山羊他自己对别人说是前列腺有问题，老坐着批改学生作业造成的。对另一些人呢他又说自己是疝气，给学生上课老站着造成的。他这样前后不一致的说法搞得大家都不明白了，究竟是坐着造成的还是站着造成的？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可他平生最为得意的山羊胡子逐渐稀落，最后一根也没有了，掉了个精光。
小白脸终于转正了！大家都替他高兴了好几天，他还是往我们的作业本里夹情书送到草绳那里。我觉得他们的事情可以公开了，为什么还偷偷摸摸？想法子让他们曝？光，但凡要干这样的事我还是首先想到大傻。
“大傻，把这张纸贴到学校操场的大樟树上！”我说。
“为啥啊？”大傻看都不看问。
“不为啥，贴了我给你买一个棒棒糖！”
“骗人是小狗！”
“骗你是小狗！”两人一击掌算定下来了。大傻这才放心，决定干了。
还记得很清楚，那还是一首情诗。
夜半雪花飘飘洒
屋檐融冰水滴答；
严冬过去春降至
妹妹好比杜鹃花！
把草绳比作杜鹃花？瞎比划呢！比成葫芦还有点相似，还不如老山羊直接比成红烧肉呢，肥而不腻。这小白的情诗越写越差了！
我还是在那情书上写了个大大的“阅”字后，大傻就把它贴在了大樟树上。
其实大家都知道，以前大家都闭口不说，现在好了，可以公开议论了。只是这张贴在树上的纸如同砸开老山羊玻璃窗的半块板砖，薄薄的那层终于破了！
小白脸捏着我的鼻子说：“小家伙，我知道是你干的，谢谢你！”奶奶的，是这样感谢人家的吗？有你这样感谢人的吗？我痛得快掉眼泪了，但还是替他高兴，也替草绳高兴！
我们这些调皮蛋胡作非为都是出于好奇的驱使，就像有些人好奇进而进行沙漠探险、丛林探险、深海探险、南极探险一样。后来从一幅画上，也就是一个小女孩拉开小男孩的小裤衩看男孩的小鸡？鸡的那幅命名为“知识就是力量”的画上，我才领悟到，一切知识来源于好奇，好奇是获得更多知识的潜在的驱动力。正因为有了好奇才有了科学，有了好奇才有科学的进步与发展，有了好奇，人类才登上月球，再向往探索更遥远的星球！
说实话，草绳为人还是挺不错的，尽管她把“闪闪的红星”念成“闷闷的红星”然后被我们误听成为“妹妹的红心”再进一步联想到小白脸后哈哈大笑。尤其是大傻笑得最憨，他开始一愣，看见我们大笑时然后他也跟着哈哈大笑，他不明白我们为何大笑，我也真不明白大傻是真傻还是假傻了！草绳一点也不尴尬，她只是及时纠正，还说了一句时髦的：“扫雷！”可能是小白脸教的，也可能是她自己学的，她哥是扫雷死的，死在了中越边境的老山，但她一点也不忌讳“扫雷”二字，她扫雷扫的很自然，竟然还有点伦敦（伦敦在哪？轮流蹲的厕所位置呗！）味了。
草绳要进修了，这则消息我是听别人说的，后经过没胡子的老山羊郑重宣布我才相信。因为老山羊放的屁才算话，其它人放的屁——臭！
几天后，草绳穿着她那件最得意的白底蓝碎花的连衣裙，戴一顶麦杆编织的草帽，穿一双高跟凉鞋，还带着一款时髦的女士手表，无论她怎么打扮我都觉得很好看。小白脸帮她提箱子，我们全班为她送行。当我拿着一个用硬纸板和木头做成的小帆船送给她并祝她一帆风顺时，她高兴得搂着我亲吻了我的额头。我大吃一惊，回头看着小白脸，只见他也很高兴，毕竟我还是三年级小孩！我们看着她登上一辆大巴车（这去城里的大巴车每天就一趟，草绳赶上了！），缓缓驶走，转了个弯就消失在山的那边！我们还是站在那里看着那个方向，这是一群多么顽皮的孩子啊！这时又是一群多么可爱的孩子，也许他们在慢慢转变，从野蛮愚昧无知开始转变，有朝一日也会沿着这条弯弯曲曲的山间公路走向山外，小山村也在慢慢转变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草绳，偶尔在睡梦中见过她。那印象也许太深刻了，她微笑时有两个好看的小酒窝，嘴唇上边有颗芝麻大的小黑痣，好像是刚吃完黑芝麻关东糖沾在嘴唇上的一粒黑芝麻。
后来我听说她和小白脸结婚了，还生了个女娃，也只能生个女娃，不是我诅咒草绳生孩子没小鸡鸡，而是国家实行了计？划生？育政策。我还听说老山羊早就回家种田去了，因为表面看是正人君子其实作风很不正派！岂能为人师表？我认为这是社会给他的心灵留下难以治愈的伤痕，他的人格被扭曲了，严重地被扭曲了！人生价值观还有道德标准都被那个时代给摧毁了。
再后来老山羊继续了他的本行，成了牵猪浪子的专业户，他在十里八乡，比他当校长时的名气更大。小白脸当上了校长，不管遇到什么事，小白脸还都说：“没关系！”这句话成了他的口头禅，就算后来变成了老白脸我估计他还是那个德性。只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
最后那所小学又荒废了，因为国家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小孩数量急剧减少，学校招收不到学生，于是这所小学就荒废了。小白脸下了海，草绳被调到很远的一个学校继续从事平凡却又伟大的教育工作。
草绳，她是我的第一个老师，也许并不优秀，也许没什么文化，也许但在那时的乡村，她就是一朵花，正如她男人小白脸说的那样，一朵立于水池中央的白莲花！
德贤小学，本是一座破落的祠堂，文蛤（音译）期间被砸得只剩下青砖黑瓦和石拱门。因为这些都砸不烂或者不好砸了！据说这座祠堂象征着封建，里面供奉着某族姓穿男人旗袍留长辫子画像的几代先人，还有孔子和观音菩萨像，难怪被砸！好才没一把火烧个精光，总算为后人留下了丁点封建遗物。
后来拉进了电线，吊上了白炽灯泡，安装了玻璃窗，粉刷了墙壁，添置了一些桌椅和黑板等教学用具。这样，象征封建与腐朽的那些青砖黑瓦石拱门的大建筑摇身一变就成了今天的“德贤小学”当地老百姓管那叫“得闲”小学。因为那时的老百姓都为了争“工分”（可以说是一种特殊的工资）每天都起早摸黑下田地辛勤劳作，只有“德贤小学”的老师“鞋脚手白”（俗语：脚能穿鞋双手白净）而“得闲”了。
在我的记忆中，德贤小学里有戏台、角楼、常年往外冒清澈泉水青石砌的四方水井、还有合抱的大楠木柱子，剥落红漆后黑乎乎的还有许多裂纹。雕刻着花鸟虫鱼的石拱大门，门口有两樽被小孩们骑得光溜的破损的大石狮子。一节生着黑红色铁锈的钢轨用铁丝系挂在木梁上，由一个驼背老头（据说此人是龙虾吃多了，或许是小龙虾，所以驼背了！）用铁锤当当地敲打着当铃声。每当急促的当当声响起，孩子们就鱼贯进入教室，一个小时过后，当当声再次缓慢响起，孩子们就知道下课了。
德贤小学是个典型的湘南乡下利用旧祠堂改建的山村小学。附近的村民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品德高尚女儿能贤惠知礼，因此在给这座小学起名时，特地请出了一位年过古稀嘴里只剩下两颗牙（上面一颗下面一颗，嘿！可别小看人家这两颗牙，至少还能咬文嚼字啊！）的前清老秀才，给了“徳贤”二字，不多也不少，刚好一颗牙一个字！德贤小学的名字就这样诞生了。
故事回到三十多年前，那时的人们在夏秋季节还光着脚丫，穿着仅能挡住生殖器的土棉布裤衩；有些老汉连裤衩都省了，干脆拿一条长帕子（毛巾）往腰间一围，把帕子的一个角斜塞进去，一呼气一吸气，就系利落了！那时的人们吃饭不坐在凳子或椅子上围在桌子边，还拿大海碗盛满饭菜在村口蹲着吃，所以都知道谁家吃些什么；那时的人们还不知道手纸为何物，拿废旧报纸上厕所的都是些文化人；那时的人们唉，一言难尽了！
我叫四毛，四岁开始学画字，（为何叫画字，不叫写字？不按笔画顺序写，只照葫芦画瓢！）刚入学的山村小毛孩，简称“四毛”
老师常这样对我说：“瞧你四毛，也就只有一个脑袋瓜两只贼眼，怎就是与别人不一样呢？”脑袋后怎可加个“瓜”字？眼前怎又加个“贼”字？当时的我当然听不出褒贬，就是现在，我也还真没体会出其褒贬之意。我不否认，自己确实与别人不一样，顽皮得有丁点出格。当老师要我们全班大声朗读课文时，我却混在其中唱歌，当老师要我们全班写字时，我却画画，若看见同学们吃力地抬着那台破风琴（来自天？主？教？堂，唱诗班唱赞美诗用的）进教室准备上音乐课时，我心里就盘算着去白河边游泳去常常气得那个拖一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体态丰满的那位班主任女老师说：“简极无法无天了！”她只好到那位常背着两只枯瘪的手迈着蹒跚步子，穿着蓝黑色洗得有点发白的中山装，两深邃眼睛前挂着两个凸透镜玻璃片眼镜，下颌留一束山羊胡须的校长面前告了我一状。校长“老山羊”也只好摸着他那束生平最为得意的山羊胡须吟道：“是龙入大海，是虎驻深山，鼠和四脚蛇，躲在洞缝间。孺子，不可教也，由他去吧！”
这个老山羊可有说道了！他最得意的两个姿势就是学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两手叉腰和半眯着双眼惬意吸烟。或许他打心底里认为，这个样子就是一个卓越领导的范儿。他有一个银白色铁皮外壳的汽油打火机，拨弄三五下准能打着火（有人替他数过），然后点燃一根烟，吸一口接着吐出一团灰白色的烟雾。
那位班主任女老师因留着条乌黑粗大的长辫子，大家就在背地里给她起了个外号——草绳。“嘿嘿，草绳！”调皮蛋（小孩）们总是先做个鬼脸伸伸舌头然后拍拍屁股笑着这样说。
我很是纳闷，为什么不叫别的呢？也许除了草绳他们还真想不出别的来，大家都这样我也就随大众叫她草绳了。听说草绳没上过初中，他哥哥在部队当解放军，在中越战争的老山前线的对越“自？卫反？击作战”中牺牲了，她还是顶他老子（爹）的职（那时兴顶职，子承父业），才当上了拿起教鞭但从不打骂学生的民办教师。又听说她老子与校长颇有交情，文蛤期间都被划为“四类分子”一起住过牛栏、一起戴过高帽、一起游过街、一起挨过批斗后来都平了反，因为他们这样的人在乡下农村真是“百无一用”他们没什么力气又不会耕地种田，连放牛赶鸭都不会，但还有点文化能识字，于是被安排当了民办老师，在“德贤小学”教书，按乡村话说也算是臭狗屎放在了菜地里吧。
在这“德贤小学”里，校长——老山羊就是皇帝，只有他放的屁才算话，其它人放的屁——臭！所以，他能安排草绳当老师。尽管如此，我对草绳当老师并无异议，小学老师无非就是陪一帮孩子玩。我总觉得她长得还是蛮好看的，尤其是走路扭动的姿势很自然，没有半点做作。当然，像我一样的调皮蛋还有很多，所以很难管理。比如：“大傻”上课玩小鸡？鸡、“老黑头”上课啃糖，嘣嘣的怪响，引来好多目光“光脑壳”的书包里有一只壁虎（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该死的“刚愣子”吃半生不熟的红薯以致上课放响屁还有我——“四毛”用珍贵的半载绿色的蜡笔给班主任老师草绳画像。一画就像个葫芦，不像唉，不行！再画，再画也还是个葫芦！我当然不承认葫芦就是草绳，草绳那么好看，一笑就能笑出两个好看的酒窝，不像老山羊，笑时像老鼠不笑时像猫。还有她嘴唇上边有颗黑芝麻大的小痣，就像刚吃完沾满黑芝麻的关东糖后嘴唇上沾了颗小黑芝麻，让人觉得是那样香甜我坚持会画出美好的东西，不像不罢休，直到快下课还没画成，其实草绳的整体形象轮廓就是个大概的葫芦娃。
这时草绳走到我傍边问：“画啥？上课不专心听，竟然画绿葫芦！全部没收！”她于是把我的半载珍贵的绿色蜡笔和我所画的杰作——葫芦一股脑全收缴去了。这时，下课的“当当”缓慢响起，草绳以好看的行路姿势走了。她走后我才愤愤地说：“画你呢，草绳，拿回去仔细瞧好了，看我画的像不像？”
当然，我们这些调皮蛋尽给她添麻烦，因此我们都是草绳深恶痛绝之辈，她也总能想法子惩罚我们，比如担水、扫地、擦黑板往往这些事被我们干得一塌糊涂以示抗议。黑板擦的像唱大戏的三花脸、教室被扫的灰尘飞扬像大炮轰过的老山前线那块无名高地、担的水不到半桶还漂浮很多绿色的浮萍绿藻之类的水生植物，有时故意放几条可爱的小蝌蚪或小鱼儿点缀
太阳刚刚没入大山的那一边，西边天还布满许多红红的火烧云。我与几个调皮蛋们在学校的后山坡上玩玻璃球（弹子）。这学校后山这片山坡被这些小孩们的屁股磨得连草也没法长！我由于不太会玩，所以不一会就输光了。大傻玩得起劲，要我等他一会两人结伴回家。我靠在草绳卧室窗边的电线杆上等大傻。大傻是我的同班同学，儿时的玩伴。一次用“即使也”造句，大傻是这样造的：我不会造句（他还会来点谦虚），急死（即使，还谐音了！）也枉然。能有这等造诣，大傻不傻，真是个他娘的天才！
德贤小学条件简陋，还好，学校有统一的食堂，当然也有统一的公厕，学校给每个老师安排一个卧室兼备课批改学生作业的办公室。拉进了电线，家里条件好的老师可以买电风扇和电视机（那时只有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国产的能收两三个台的节目，进口的可以调出五个，能调出八个台的算是最好的了）。电线杆顶端没有拉电线，只是一根光秃秃的水泥杆子。嘿，好家伙，草绳窗外还立着一个光棍（电线杆）呢！想起她平时没理由也找理由惩罚我们我就来气，此时不禁暗自好笑了。
突然，我听见扑哧和滴滴答答的声音，我恍然大悟，原来该死的草绳在卧室里洗澡。学校没有澡堂，草绳是个年轻姑娘爱干净，每天都要洗澡，因此只能将就在卧室兼办公室里解决。热水可以从学校食堂烧，然后用铁桶提到卧室倒入大木盆（在湘南叫脚盆），就可以了。唧唧的搓澡声如同擦拭光洁的优质瓷器般悦耳。她那长辫子怎么办？要么一圈一圈盘在头上，要么绕在脖子上，我倒无聊地替她担心了。真若我想象的那样才好看呢！突然草绳又发出“咿呀——”吸气声，我莫名其妙了，是不是水烧得太烫了？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水声。她的窗户关得很严实，而且还是有花纹的玻璃，看不到里边，只有最上面的换气窗半开着，从那儿透射出一道桔黄？色的灯光。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在电线杆顶上不停地来回蹦跳着。我挠了挠头，然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悄悄溜开了。走到正在玩玻璃球的“大傻”面前说：“大傻，电线杆顶端空心的地方有个麻雀窝。我刚才看到有只麻雀在给那窝小麻雀喂食！”
大傻不傻，反过来问：“那你怎不去掏？”
“没你那本事呗，瞧那光溜溜的电线杆，谁不知道你大傻爬树掏鸟窝最牛！”
大傻二话没说，跑到电线杆边就哧溜，哧溜爬上去了，顶端刚好对准换气窗，大傻爬到顶端没发现麻雀，就嚷：“没有啊？没看见！在哪里呢？”
“谁？干什么？——”一声短促而又尖叫声从黄光射出的透气窗口射出！那是草绳的声音，大傻对此太熟悉了“大傻”吓得手一松从电线杆顶端掉了下来，半天也爬不起来。后来“大傻”的脚跛行了七天又莫名其妙地好了。“大傻”见到我就骂：“操？你奶？奶，四毛你个王八蛋，坑人！老子跟你没完！”我也刻意避着他，尽量躲着。草绳当然能从“大傻”的跛行中明白些什么，刚上小学一年级就耍？流？氓！？以后怎么办？但她不好意思追究，此事就不了了之。
一天早上，老山羊郑重向我们宣布了一条惊人消息：“县教育委（那时还叫教委）已经拨款下来，学校要改建厕所，工期要八？九天，老师每人发一个陶制夜壶，学生们的大小便都自行解决！”全校学生首先是满脸惊愕然接着是一片哗然。照这样说，这十多个班好几百学生都要上学校后山“打游击”了！所谓“打游击”就是拉屎拉尿随地随意，拉完就跑，最好别让人看见，当然也用不着清扫。据可靠消息，附近有几个闲着没事干的专拣狗屎积肥种芥菜做泡菜卖（这生产流水线最好别知道）的老大爷，这些天可以让他们发“大财”了。
大概是摆脱不了草绳丰满体态的诱惑，或者是觉得亏欠了“大傻”我总想整出点事来。我发现草绳也加入了“打游击”的行列！她一个年轻的姑娘，不愿意在卧室兼办公室里解决大小便，尽管有夜壶，但她觉得还是会有异味。所以她也打游击，只是地点选择更是隐秘。那地方四周长满一人高的灌木丛，中间是块小平地，正中间有许多屎壳郎（一种黑壳大虫子）翻出的新红土。我特约了“大傻”打草绳的伏击，他也很乐意，此时的“大傻”也不太恨我了。我们俩只是觉得好奇，只想看看成熟的女人是怎样大小便的（似乎有点变？态）。两人中午没回家吃饭，埋伏在灌木丛中，等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大傻”憋不住了，唠叨说：“四毛，你又在骗人！”但他看见我默不作声的样子耐心地守株待兔他也就将信将疑了。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听见了脚步声。“来了！”我小声地说。大傻睁着两只眼，憨张着大嘴巴，连口水都流在地上了都不知道。大概就是这口水，引来了几只讨厌的黑蚂蚁，有一只沿着一根野茅草叶片爬上大傻的脸“大傻”痒得难受，又不敢伸手去抓，不停地鼓腮眨眼，想抖掉这只可恶的黑蚂蚁，可就是抖不掉！“忍着啊！关键时刻千万别暴露目标。”我在旁边焦急极了。
草绳环顾四周，正准备方便——这时，这只万恶的蚂蚁竟然爬进了大傻的鼻孔，一个响亮的喷嚏吓得草绳尖叫着落荒而逃。我跟着大傻也赶紧逃，一口气就连翻过两座山头。我们最后无力地躺在地上，我大骂“大傻”真他妈的傻，大傻又大骂那只万恶的蚂蚁，估计草绳也在大骂或者诅咒千刀万剐的我们。大傻笑得在地上直打滚，大傻不傻，问我这事干过几次？我说：“就这一次。”大傻不信：“不可能，第一次你怎就知道那地方？”“我对天发誓，就第一次，还被你小子弄砸了！”大傻真傻，第二天，他一个人独自去埋伏，被老山羊和体育老师抓个正着，加之上次爬电线杆偷看女老师洗澡，他以耍流？氓论处将被学校开除！大傻被他爹打了个半死，浑身是伤在床上躺着。大傻他爹捉了两只老母鸡到校长办公室赔罪，直到这个老农民跪下他老山羊才收了人家两只老母鸡最后罢休，决定让大傻留校察看。对此，我很内疚，这责任全在我。真应了那句话：恶有恶报！而我，又被草绳增加了一项光荣的差事：替草绳倒那又臭又骚的夜壶！我捏着鼻子咒骂草绳缺德，以后生个孩子没小鸡？鸡，一直骂到学校公厕改建完毕。
天快黑了，稻子熟了，稻田中青蛙呱呱叫。
一放学，草绳就被老山羊叫进了校长办公室。由于好奇，我不禁想看看里面他们究竟在干什么。校长办公室其实就是校长的卧室，跟草绳的办公室一样，只是自那次偷看事件后老山羊卧室的通气窗用湖南教育报报纸给糊上，真是的！谁愿意看那个干瘪老头洗澡？白给人家钱请人也没人愿意来。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里面的声音还是听得很清楚。
老山羊说：“你看上了新来的小白脸了？”
小白脸是衡阳师专毕业的正规大专生。在那个年代算是高学历了，只是这小白脸没有关系，被分配到山村小学任教，衡阳师专的老校长（教授级）送他的得意门生时语重心长地说：“小白啊！那地方我当年下乡插队时去过，条件相当艰苦啊！”小白脸说：“没关系！”他是悲叹自己没人际关系，还是说条件艰苦没关系？鬼他妈的知道！
草绳“嗯”了一声算作是肯定回答。
老山羊说：“我是看在当年同你父亲共患难的情分上才让你顶职工作的，就你小学五年级的文化底子，在生产队，会计这个位置人家都不会让你当，这么多年了，你就这样报答我的？”
草绳：“你要我怎样报答你？”
老山羊：“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文蛤那年我被划为四类分子，天天被关在牛栏里，那个畜生一样的文蛤组长就天天晚上住我家床上，后来我媳妇就挺着大肚子改嫁了，嫁给邻村的一个老瞎子！接着在文蛤组长的指示下，那帮混蛋分配我一项光荣的革命工作——牵猪浪子（公猪，专门用于给母猪配种的），每天牵着猪浪子到各个村寨找母猪配种。那时，我真感觉自己还不如那头被我牵着到处配种的猪浪子！这么些年我都打光棍，你就不可怜我？”
草绳：“为什么要我可怜你？有本事你找你的仇人算账去啊，你比我父亲才小四五岁，要我嫁给你我做不到！”
老山羊厉声说：“找仇人算账？他早就死了，当年谁家杀猪，他都要到人家家里吃炖肉，就因为他说要打倒谁就能打倒谁，所以他能天天吃肉，也长得人高马大膘肥体壮的，后来他得了胃癌，什么也吃不下，瘦得皮包骨死了！真应承了那句古话，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要知道，那些猪都是我牵的猪浪子的种。”
“别老跟我扯什么卵？谈，你苦？你亏？你憋屈？你再找个媳妇不就完了！反正要我嫁给你做梦去吧你！”
“你什么态度？谁要你嫁给我了？这些日子连摸一下你都不让，实话告诉你，你不陪我睡一觉我就不接收那个小白脸来这里工作，他还在试用期，还没转正呢！最后的考核评语由我写呢！你知道不？”
草绳的声音“他是他我是我，别混扰在一起，你提的条件我不接受你对他爱怎样就怎样，跟我没什么关系！你学人家文蛤组长想打倒谁就能打倒谁？门都没有！我也告诉你，现在不是文蛤时期，有政府和法律管呢！”
老山羊：“我不怕，都这个份上了我怕谁？你不是看上他了吗？”
草绳：“他？可人家未必看得上我！”
老山羊：“我看得上你啊！我做梦都想你，你就是六零年的红烧肉——想着我都咽口水！”
草绳：“真恶心！简极就是个老变？态！没事，我要走了！”
老山羊：“想走？没那么容易，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草绳：“别动手动脚，别碰我——我会喊的，会到派出所告你！”
老山羊：“你就喊啊！老师都被我放了假，他们都回家忙双抢（收第一次稻谷后接着插第二次的秧苗，在乡村叫“双抢”抢时间抢收成的意思。）去了，这学校里就我们两人！告我你也毁了，到时嫁不出去，小白脸也不会要被别人睡过的女人！”
草绳：“你松开手——你这不是人的老色？鬼－－”
我随手从地上捡起半块板砖头就砸上老山羊办公室的窗户，玻璃哗啦啦就碎了，我真没想到玻璃这么容易被砸碎，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砸玻璃，然后我拔腿就跑了，一口气跑出一两里地。老山羊的窗户被砸了，我想这明天准是大家议论的特大话题，就像“西西踢尾”的新闻。这是谁干的？只有我知道！因为是气愤，啪的一声就砸上去了，一块玻璃，带花纹的玻璃就被我砸碎了，这是典型的破坏社会主？义集？体公？共财物！我不能告诉任何人说那块玻璃是我砸的。我家没有玻璃，也赔不起！在回家的路上，我感觉自己就是砸破大水缸救人的司马光了，一个比王二小还要聪明英勇的小英雄，那种高兴劲甭提了。
当然，我坏了老山羊的好事可他并不怀疑是我干的，在他眼里，我是个极不相干的小屁孩。他还以为是小白脸干的，小白脸的眼睛也总爱盯着草绳的那些突出部位。当然没有老山羊的点头他也只能干瞪着眼咽口水。否则就被指为作风不正道德败坏也就转不了正。尽管如此，这小白脸还是冒天下之大而不韪，偷偷给草绳写情诗。通过夹在我们的作业本中传过去。我们觉得很有趣，也翻看他写的那些乌七八糟的有大专水平的情诗。
记得有一首是这样写的：
过了春天就是夏
池中开朵白莲花！
好想撑舟来采摘
就怕花下有水蛇！
我们都看不懂，就算懂其实是似懂非懂，把草绳比作白莲花总比六零年的红烧肉好噻！于是也学草绳批改作业，在上面写个大大的“阅”字和日期，然后就当作没事一样放回作业本中。
老山羊病了，可能是那天窗户被砸因受惊吓落下的病根。也听说是男人那地方萎了，再也不能雄起了，他从此再也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了，也不会再骚扰人家草绳了。可怜的老山羊！文蛤时期老婆被别人睡了后挺着大肚子就改嫁了，这么多年光棍一条！现在竟然把男人的那地方给吓坏了，文蛤那年大风大浪都没怕过，也没被吓倒过，竟然被一声玻璃碎响就吓萎了！我倒是涌出莫名的歉意和油然的内疚感来。
老山羊他自己对别人说是前列腺有问题，老坐着批改学生作业造成的。对另一些人呢他又说自己是疝气，给学生上课老站着造成的。他这样前后不一致的说法搞得大家都不明白了，究竟是坐着造成的还是站着造成的？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可他平生最为得意的山羊胡子逐渐稀落，最后一根也没有了，掉了个精光。
小白脸终于转正了！大家都替他高兴了好几天，他还是往我们的作业本里夹情书送到草绳那里。我觉得他们的事情可以公开了，为什么还偷偷摸摸？想法子让他们曝？光，但凡要干这样的事我还是首先想到大傻。
“大傻，把这张纸贴到学校操场的大樟树上！”我说。
“为啥啊？”大傻看都不看问。
“不为啥，贴了我给你买一个棒棒糖！”
“骗人是小狗！”
“骗你是小狗！”两人一击掌算定下来了。大傻这才放心，决定干了。
还记得很清楚，那还是一首情诗。
夜半雪花飘飘洒
屋檐融冰水滴答；
严冬过去春降至
妹妹好比杜鹃花！
把草绳比作杜鹃花？瞎比划呢！比成葫芦还有点相似，还不如老山羊直接比成红烧肉呢，肥而不腻。这小白的情诗越写越差了！
我还是在那情书上写了个大大的“阅”字后，大傻就把它贴在了大樟树上。
其实大家都知道，以前大家都闭口不说，现在好了，可以公开议论了。只是这张贴在树上的纸如同砸开老山羊玻璃窗的半块板砖，薄薄的那层终于破了！
小白脸捏着我的鼻子说：“小家伙，我知道是你干的，谢谢你！”奶奶的，是这样感谢人家的吗？有你这样感谢人的吗？我痛得快掉眼泪了，但还是替他高兴，也替草绳高兴！
我们这些调皮蛋胡作非为都是出于好奇的驱使，就像有些人好奇进而进行沙漠探险、丛林探险、深海探险、南极探险一样。后来从一幅画上，也就是一个小女孩拉开小男孩的小裤衩看男孩的小鸡？鸡的那幅命名为“知识就是力量”的画上，我才领悟到，一切知识来源于好奇，好奇是获得更多知识的潜在的驱动力。正因为有了好奇才有了科学，有了好奇才有科学的进步与发展，有了好奇，人类才登上月球，再向往探索更遥远的星球！
说实话，草绳为人还是挺不错的，尽管她把“闪闪的红星”念成“闷闷的红星”然后被我们误听成为“妹妹的红心”再进一步联想到小白脸后哈哈大笑。尤其是大傻笑得最憨，他开始一愣，看见我们大笑时然后他也跟着哈哈大笑，他不明白我们为何大笑，我也真不明白大傻是真傻还是假傻了！草绳一点也不尴尬，她只是及时纠正，还说了一句时髦的：“扫雷！”可能是小白脸教的，也可能是她自己学的，她哥是扫雷死的，死在了中越边境的老山，但她一点也不忌讳“扫雷”二字，她扫雷扫的很自然，竟然还有点伦敦（伦敦在哪？轮流蹲的厕所位置呗！）味了。
草绳要进修了，这则消息我是听别人说的，后经过没胡子的老山羊郑重宣布我才相信。因为老山羊放的屁才算话，其它人放的屁——臭！
几天后，草绳穿着她那件最得意的白底蓝碎花的连衣裙，戴一顶麦杆编织的草帽，穿一双高跟凉鞋，还带着一款时髦的女士手表，无论她怎么打扮我都觉得很好看。小白脸帮她提箱子，我们全班为她送行。当我拿着一个用硬纸板和木头做成的小帆船送给她并祝她一帆风顺时，她高兴得搂着我亲吻了我的额头。我大吃一惊，回头看着小白脸，只见他也很高兴，毕竟我还是三年级小孩！我们看着她登上一辆大巴车（这去城里的大巴车每天就一趟，草绳赶上了！），缓缓驶走，转了个弯就消失在山的那边！我们还是站在那里看着那个方向，这是一群多么顽皮的孩子啊！这时又是一群多么可爱的孩子，也许他们在慢慢转变，从野蛮愚昧无知开始转变，有朝一日也会沿着这条弯弯曲曲的山间公路走向山外，小山村也在慢慢转变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草绳，偶尔在睡梦中见过她。那印象也许太深刻了，她微笑时有两个好看的小酒窝，嘴唇上边有颗芝麻大的小黑痣，好像是刚吃完黑芝麻关东糖沾在嘴唇上的一粒黑芝麻。
后来我听说她和小白脸结婚了，还生了个女娃，也只能生个女娃，不是我诅咒草绳生孩子没小鸡鸡，而是国家实行了计？划生？育政策。我还听说老山羊早就回家种田去了，因为表面看是正人君子其实作风很不正派！岂能为人师表？我认为这是社会给他的心灵留下难以治愈的伤痕，他的人格被扭曲了，严重地被扭曲了！人生价值观还有道德标准都被那个时代给摧毁了。
再后来老山羊继续了他的本行，成了牵猪浪子的专业户，他在十里八乡，比他当校长时的名气更大。小白脸当上了校长，不管遇到什么事，小白脸还都说：“没关系！”这句话成了他的口头禅，就算后来变成了老白脸我估计他还是那个德性。只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
最后那所小学又荒废了，因为国家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小孩数量急剧减少，学校招收不到学生，于是这所小学就荒废了。小白脸下了海，草绳被调到很远的一个学校继续从事平凡却又伟大的教育工作。
草绳，她是我的第一个老师，也许并不优秀，也许没什么文化，也许但在那时的乡村，她就是一朵花，正如她男人小白脸说的那样，一朵立于水池中央的白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