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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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趙祈还不能下床,雷u穎依然在旁照料。绿袖本要在旁服侍雷穎,但看雷穎和趙沂正是情浓意蜜,除了用餐时,也不好在旁。她是客,在竹情山庄里本就没什么事可做,要到厨房帮忙嘛,午饭才刚吃过,大家都在休寐。

    她也不能独自一人在厨房。百般无聊之际,只好信步走到庭园,走着走着,不觉到了后庭。

    竹情山庄的庭园甚为清雅,浑然天成,不见匠心,望去令人心曠神怡。绿袖心想,绵竹的家已是极美。这风景却更胜一籌!

    走着走着,望着美景处处,连心情也跟着开朗起来,难怪薰光蘅光姐弟的气质,都如此不同凡响!

    正想得人神,却见一位侍女蹲着,绿袖赶紧走近,见是昨儿带她见雷穎的侍女蓮香,忙问:“蓮香姐姐,你怎么啦?”

    蓮香抬起头,眉头紧皱,道:“哎喲,肚子有点作疼一会儿就好了,不要紧的”

    绿袖见此刻阳光正炎,晒在蓮香身上,关心地道:“蓮香姐姐,日头热,可别中暑了!我扶你到树下歇着吧!”说毕,便扶着蓮香到庭里的大树下坐着,一边自袖中取出手帕,替她擦汗。

    一会儿,蓮香好些了,便向绿袖说道:“绿袖妹子,多谢你了!现在我已经好一点了,我要达东西去给公子了!”

    绿袖见她脸色仍然不大好看,便道:“蓮香姐姐,你身体不舒服,就多歇息一下嘛,我替你送去罢!”

    蓮香忙摇头道:“绿袖妹子是这儿的客人,怎可这样麻烦你?如果被薰光小姐知道,会说我们待客不周的!”

    绿袖道:“姐姐身体不适,现在太阳正大,若中了暑就麻烦了,还是妹子代勞吧,反正我也无聊得发慌嘛,姐姐就不要客气了!”

    其实蓮香身体还是不舒服,此刻又一阵肚滚,只得捧着肚子说:“公子的居所就在前头,就勞烦缘袖妹子了”

    绿袖先扶着蓮香到她的住所,又让她躺下休息,方捧着红漆盘,往永蘅光的居所行去。

    不一会儿,来到永蘅光的居所。昨晚天暗,没瞧清楚,绿袖停了下来仔细端详。这是棟小巧坚固的二层竹屋,竹门半掩,里头隐隐传出紫檀香,想是驅蚊用的。门上一块小木头,刻着蘅居,字跡苍劲不凡。

    绿袖本想敲门,但忖着竹门不好敲出声,也不便就此进入屋內。正犹疑的当儿,一眼瞥见门上垂着一个小牛鈐,甚是古朴可爱。心下暗想,这必是永蘅光拿来当作门鈐的,伸手轻轻扯扯那鈐上垂下的小绳。

    叮鈐叮鈐几声,一会儿,自上方传来一个声音。“绿袖姑娘,有事么?”

    绿袖抬头,永蘅光倚着二楼的竹栏杆,笑着往下看着她。不知是阳光还是怎地,他的笑脸看起来分外耀眼,绿袖忙回道:“啊,蘅光公子,我给您送点心过来了!”

    “请上楼,往后走就可以见到楼梯;”永蘅光仍然笑着,指指一楼。“恕不下楼接待了!”

    绿袖笑着点头,便推门而入,往后方行去,依言登楼而上。

    到了二楼,是一片寬大的厅子,并无隔间。继续往前行去,是一片落地竹门,此时全开,永蘅光正坐在阳台上。

    “蘅光公子,这是今天下午的点心,我替蓮香姐姐送来给您。”绿袖走到永蘅光前面,他的面前有一个小竹几。永蘅光笑着比了个请放下的手势,绿袖便将点心放在竹几上。“公子请慢用,告退了!”

    “啊,等等!”永蘅光见绿袖要走,忙伸手握住她手腕,又觉不好意思,连忙放开。“不嫌弃的话,一起用点点心如何?”

    绿袖偏偏头,想了一下,橫竖自己也没事,便点点头道:有扰了!”

    永蘅光见绿袖肯留下,笑着起身入屋,取了昨天的茶具,开始煮起茶来。

    绿袖见他忙里忙外,心下好生奇怪。他明明是永家的主人,竹情山庄里奴仆也不在少数,为何蘅居里却偏偏没半个侍女仆人?!话几番在嘴边,终于还是

    问了出口:“蘅光公子,恕我无礼;请问一下,为何您身边都没有人伺候着呢?”

    永蘅光聞言,愣了愣,抬起头。

    他神色有点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又恢复了笑容。“我喜欢自己动手,这种生活相当写意自在啊!”他笑了笑,继续将水倒入茶壶內。

    绿抽不知接什么话好,心中暗想,要是她家小姐凡事也自己来,她绿袖岂不是没工作可做?不过现在她家小姐暂时也不需要她了,心中百感交集。见永蘅光忙着煮茶,绿袖便将漆盘的蓋子打开,埋头是一碟生藕鋌子、一碟瓏缠桃条、一碗山芋做的玉糝羹,和一碟烤松子,绿袖取出,帮着放在小几上。

    一会儿,永蘅光已经将茶煮好,倒了一杯给她。绿袖端起茶杯,那茶是西湖龙井茶,汤色杏绿,清澈明亮,香气清高,喝了一口,只觉鮮醇清爽,回味甘甜,茶好,煮茶的技术亦佳。

    永蘅光取了一只瓏缠桃条,送人嘴里,一边和绿袖谈天。

    永蘅光道:“绿袖姑娘,昨天忘了请问,姑娘既通音律,又懂琴中涵意,尊师必是极高明的琴者,不知师承何处,尊师名姓,可否告知?若有机会,也想请他指点三!”

    绿袖脸色有点伤感,垂下头,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的琴,都是娘教的,可惜她已经过世了”

    永蘅光聞言,知道触及了绿袖的伤心事,忙道:“对不起!听昨夜姑娘言论,颇有知音之感,故尔出言相询,倒勾起姑娘的伤心事了!我不是有意的,请姑娘别放在心上!”

    绿袖知道永蘅光并无恶意,展开笑颜道:“公子请别这么说!倒教我不好意思了!实不相瞒,我娘从前是成都太守家的琴师,爹爹是老爷家里的总管,有一天爹爹跟着老爷到太守府作客,爹和娘一见钟情,但是以爹爹的身份,又不可能帮娘贖身。后来老爷知道了,帮娘贖了身,让爹娘成亲。老爷并没有要娘当奴婢

    之意,但是娘感激老爷,就留下侍奉夫人。过几年陸续生下哥哥和我,小姐也出生了,娘便改当小姐的奶妈。小姐大一些时,娘就教小姐跟我弹琴。娘常常誇小姐弹得好、悟性高呢!可惜我八岁时,娘就生病去世了爹爹伤心之余,在老爷同意之下出了家,我和哥哥还是留在老爷府里,直到如今”绿袖说完,想起早逝的娘,眼角微微带着泪珠儿。不知怎地,永蘅光给她的感觉很安全,彷彿是一个可依赖的对象,她一股脑儿,把自己身世全对他说了出来。

    永蘅光听完,伸出手,轻轻拍拍绿袖的肩膀,就好像一个兄长在安慰伤心的妹妹一般。

    沉默了一阵后,永蘅光开口道:“绿袖姑娘,别伤心,失去爹娘的苦我知道,我也是从小就没了爹娘”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缘袖一双眸子凝望着他,继续听他说下去。

    “我还不懂事时,娘就过世了。爹爹虽然严格,可是对我很好,很疼爱我,可惜爹爹在我十三岁时也过世了。我和薰光姐姐就相依为命,一直到现在。”永蘅光缓缓说箸自己的身世,有些事闷在他心里很久,现在他终于決定说出口。

    “其实,我和薰光姐姐,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听到这句话,绿袖好讶异!她睁着眸子望着、永蘅光,永蘅光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犹疑一会儿,他望着绿袖澄澈的大眼睛,除了惊讶,从她的眸中还读到不忍与关切,才继续缓缓说道。

    “我十三岁时,友一天姑姑带着表弟来玩,我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摔了重伤,躺在床上。晚上爹爹来探我,爹爹抚着我的颊,我虽醒了,可是伤口疼,张

    不开眼我听到姑姑在旁边,小声地跟爹爹说话。”

    他一边回想,低声继续说着:“姑姑她说:你要他放到什么时候?他毕竟是别人的孩子啊!爹爹说:姐姐,阿蘅就像我亲生的孩子一样,我既让他归了我姓,认了他是我的孩子,他就是我的骨肉!我伤口虽疼,可是对话我听得很清楚。那时起,我才明白我不是爹亲生的孩子!”

    永蘅光眨了眨眼睛,眼里泛着一层薄薄的雾,他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当时我惊呆住了,像中了雷亟一般!爹和姑姑都不知我醒了,还是继续说着话。姑姑说:你总不可能瞒着阿蘅一辈子!我打听到一些消息,阿蘅是爹爹捣住泵姑的嘴,小声地说:别在阿蘅床前说这种话,万一被阿蘅听见,那就不好了,咱们还是出去吧!我不是幻想,我也希望那也是场梦境而已啊!因为姑姑走后,身上那股薰衣的香味,还留在我房间里未曾散去,爹爹的脚步声还在走廊响着”

    他说着,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从那时起,我总觉得和爹爹、姐姐,有一种说不出的隔閡。爹爹不知道那晚的对话被我听到了,对我还是像从前一般。那晚过后,我好几次想问爹爹,我亲生爹娘到底是谁?但还来不及问出口,没多久,爹爹和姑姑,就因意外过世了!我接掌了山庄,和薰光姐姐相依为命。我总觉得,这山庄不该是我的,所以也尽量自力更生”

    绿袖听了,方纔明白,为何永蘅光居所连半个仆人也无!她一双眼睛,默默瞅着他。

    永蘅光续道:“薰光姐姐很疼我,把我当作亲生的弟弟。我刚开始知道自己不是爹爹的小孩时,有阵子躲着她,觉得和她没有关系,很是彆扭!后来薰光姐姐哭了,说我长大了就不理她,我虽然也想问,姐姐到底知不知道我的身世,但是想起那时姐姐的泪眼,我不想让姐姐伤心,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绿袖没想到永蘅光看似无忧无虑的外表之下,竟藏着这许多心事与祕密!难

    敝初相见之时,那曲幽兰如此的幽怨!原来她和他,同是从小没了爹娘的孩子啊!

    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永蘅光的肩膀,像方纔永蘅光做的那样。二人都没出声,但彼此的感觉都清楚,彷彿心意可以相通,虽然他们才见面二次,可是感觉上彷若已经认识许久了。

    过了一会儿,永蘅光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他一貫的笑容。“啊,对不起,今天不知怎么,竟对你说了这些话,希望你不会见怪!”

    绿袖对永蘅光温柔地笑了笑,说道:“公子,心中藏着祕密,是很难受的,说出来了,心底会觉得舒坦一点!你放心,我绿袖绝不是多舌之人,今天听到的,我不会向旁人洩漏半句!”

    永蘅光握住她手,眼中充满感激。这些话他藏在心中许多年,无人倾诉,今天才对绿袖说出来,顿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轻松了许多。

    绿袖静静地让永蘅光握住她的手,过了许久,永蘅光方纔惊觉自己正握着绿袖的手,连忙放开她的手,漲红着脸道:“姑娘哎,这样叫好生份!这样吧,我叫你绿袖,我们就以朋友相待,可好?”

    绿袖想着,永蘅光是竹情山庄的主人,和自己毕竟身份有刖,但是转而一想,他既知道身份,又不能表露出来,心中的寂寞可想而知,怪不得总觉得他琴声中藏着一股孤独!自己毕竟没多久也要离开,这段期间和他做个朋友,应也无礙,便点点头。

    永蘅光笑着拿起身边的琴,开始弹了起来,曲子十分活泼动听。

    绿袖听着,只觉这琴声说不出的悅耳欢畅,她娘教了她许多琴曲,她也自认

    听过许多,个是这首她却从未听过。

    待一曲毕,她方如梦初醒,问道:“这是什么曲子?我怎没听过?好欢畅的乐声呀!”

    “这是我自己作的曲子呀,叫做慶逢知音”永蘅光对着她笑道,绿袖发现他真是个爱笑的人,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白牙,眼睛瞇成一弯月,非常可爱!

    永蘅光一边弹琴,一边唱了起来。

    “有良朋自远方来,心悅乐兮且开怀!

    人生知音几回遇,心欢快兮乐畅怀!

    一曲琴、一杯水,胜却绮罗香在!

    若得许愿长久,此时此刻永在!”

    永蘅光唱毕,望着她,笑着问:“都是我在野人献曝,你也弹一首好吗?”

    绿袖摇摇头,道:“许久没弹,生疏了指法,哄哄一般人是可以,可不敢在你面前弹呢!”

    永蘅光耸耸肩,也不勉强她,弹琴是要有心情时,弹出来才好的!便道:“那么,我就老实不客气地弹几首,请你指教罗!你想听哪首呢?”

    绿袖脱口道:“凤求凰好不好?”她娘生前常常弹这曲给她听,所以她对这曲子特别有好感。

    永蘅光微微愣了一下,带着些为难的表情,迟疑道:“这个我学琴时,听了老师说明这曲的典故由来,那时我就決定,除了我的妻子外,我不会对别人弹奏这一首,所以所以”

    —、绿袖红了脸,忙说道:“别别误会,因为娘和爹刚见面时,娘弹的就是这一首,所以我才没有别的意思啦!”

    永蘅光拿起琴,轻轻一笑,道:“既是因故人而起,那么我弹首忆故人

    吧!”

    他拿起琴弹了起来,琴音缠绵不断,层层推进,彷彿思绪翻滚,心潮起落,但是并不悲伤,一股温柔的感觉充满其中。

    弹完后,缘袖只是静默,并不作声。过了半晌,她伸出素手,永蘅光将琴递给她,她接过,仍是那首忆故人。

    她一边弹着,想起母亲,那琴声便带着无尽的伤感,无尽追思。永蘅光听着听着,想起父亲过世,自己又藏着身世之謎,神情也悲伤起来。

    弹完后,一阵掌声自背后响起,二人都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是永薰光。

    “啊,姐姐,吓了我一大跳,”永蘅光一见是永薰光,便笑道:“姐姐一向不爱听琴,每次听到琴声就要打瞌睡,还说我弹的是助眠曲,现在怎么有兴致前来,还鼓掌哩!”他捉狹地望着水薰光。

    “别取笑我了!绿袖姑娘弹得好,我虽不懂琴,也知道不错的!我可没有没品味到如此地步!”永薰光笑箸望望绿袖,也坐了下来。

    “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你家小姐琴艺已是不凡,没想到侍女也如此厉害呢!”

    她对绿袖说完,转头对着永蘅光,笑道:“我下午本要让蓮香带点心来,顺便问你,爹忌日快到了,要不要到爹墳前祭拜祭拜。本想一会儿就会得到回音,结果呢,我在厅里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只好自己寻了来啦!”

    “薰光小姐,真对不起!因为我在花园见蓮香姐姐身体不适,使自作主张替她带点心过来,误了薰光小姐扫墓,真是对不起!”绿袖连忙如此道歉。

    “不要紧,反正也只是临时起意而已,哪天去都可以的!”永薰光笑着说道。

    正说话之间,用晚膳时间到了,一位侍女前来请他们用膳,绿袖随着他们走下楼,告了辞,往雷穎那儿去了。

    第四章

    转眼已是端午前夕,屈指算算,到竹情山庄已六七日。永薰光採集山庄內的葯草为趙沂疗伤,虽未完全痊愈,已可下床行走。这段时日,永蘅光也常请绿袖到蘅居喝茶弹琴,二人渐渐熟捻起来。

    这日早晨,绿袖帮着相熟的侍女蓮香和藕香在厨房包粽子。绿袖见蓮香将一只小丸包在一只粉团里,好奇地问道:“蓮香姐姐,这是什么?”

    蓮香笑着道:“这是我们每年都玩的。端午节不是有射粉团的习俗么?我们

    山庄啊,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有这种游戏,叫做射吉祥,这个游戏啊,是在粉团里藏只小九,里面写着几句吉祥话儿,明儿吃完午饭,每个人可以用小角弓射粉团,若是射中了,团子里都写着吉祥话儿的,里头的话就会实现!前年管家伯伯射了只添丁如意,去年还真给他抱了个大胖孩儿!还有我去年射了只大发财,果真,嘻嘻!”蓮香一面说着,笑得花枝乱顫,说不出话。

    一旁的藕香接了话:“是呀,到了年底,也不见她发什么财,她还嚷着说吉祥团儿不灵哩!没想到过年时玩牌九,也不知怎么搞的,老是她贏,把我的银子都骗到她那儿去了哩!她是大发财,我可是大破财呀!”

    蓮香和藕香笑成一团,待笑够了,蓮香擦擦眼角笑出的泪珠,对绿袖说道:“总之当成是个好彩头,过过节,大家好玩而已嘛!”

    绿袖笑着道:“听起来很有趣呀,真可惜我不是山庄的人,不能一起玩哩!”

    蓮香道:“哪儿话!今年薰光小姐特别交代,多包几只吉祥角团,明儿务必要请顾小姐、趙公子,和绿袖妹子,一起来射个吉祥哩!”

    说着的当儿,藕香笑道:“明儿晚上不开伙,咱们得多包一些才成!别光顾着说话,快工作吧!可别吉祥讨不成,反讨一顿骂呢!”

    三人便一边说笑,一边包粽子。

    第二天近午时,永薰光便请侍女前来邀请雷穎、趙沂和绿袖,一起前往大厅。用过午膳,侍女们撤下了筵席,摆上了一张长桌。

    长桌三尺前,又有一只小桌,摆了些小巧的小杯小箭。不久蓮香、藕香各捧来一盘粉团放在长桌上。一盘是翠绿色,一盘是粉桃色,煞是晶瑩可爱。山庄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在厅里厅外,一片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水薰光和永蘅光走向前头放粉团的桌前,永蘅光开口道:“今儿端午佳节,大家玩个射吉祥团儿,讨个吉利。射中的,祝他如意,倘若射不中,也没关系,就请后头领只豆沙粽子,讨讨甜头罢!”

    永薰光微笑道:“今年佳节有佳客,我来说明規矩:那盘翠绿团子,是男众们射的;粉桃团子,是女众们射的,射中了,就恭喜他得着了好兆头,看个人运气罗!里头的籤头须得念出来,至于诗的內容,就留待日后大家领会罢!”

    射箭最忌分心,霎时大家都安静下来,唯恐误了人家射吉祥,大家便依序开始射团子。

    雷穎等是客,自是让他们三人先射。雷穎与绿袖从小习箭,射几个团子哪难得倒她们..

    雷穎第一箭便射中了,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子孙贤。底下又有小诗,写着榻因知己设,书为炉儿藏;儿女俱聪明,福德慶满堂。

    雷穎一看,想起之前和趙沂同榻的往事,羞得脸都红了。趙沂在一旁,看了她脸忽红了一片,拿来看,也笑了起来。

    趙沂刚受伤,身体尚未痊愈,由永蘅光替他射了只。打开一看,是慶高昇,写着一副对联凤毛文章五色美,駿马千金声价榮。,趙沂只笑笑,也没答话。

    绿袖射中了一个,看了籤头佳期近,納闷地自言自语道:“什么佳期近?若是小姐,还比较有可能哩!”看了內容,是煮茶既已成知己,听竹何须问主人,举案齐眉多和乐,琴瑟和鳴佳期近。

    她看到煮茶和听竹,抬起头来,正看见永蘅光望着她方向,她脸一红,忙摇头,将一闪而过的荒谬想法摇掉。

    永薰光只中了个、甜头。,她是女主人,每年都玩,也不在意。

    水蘅光一箭射出,箭端恰恰射入另一个团子,便成了一箭双雕。打开一看,

    一个写着凤凰偕,另一个写着乐逍遥。

    永蘅光看了內容,俊眉一皱,问蓮香道:“今年的籤诗有些古怪,是从哪来的?”

    蓮香笑笞道:“今年的籤诗,是聆音观里的凌亢道姑送来的。道姑的籤一向是最灵的!鲍子,您中的是什么呀?”永蘅光望着籤诗发呆,半晌不语。永薰光见他表情,接过一看,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永蘅光瞪了她一眼,将籤诗一把抢了过来。

    大家都陸续射了吉祥,得了彩头,之后便兴高彩烈地散去。

    西湖龙舟—天下聞名。下午,薰光蘅光姐弟让全山庄的人都休息,大家得了空儿,大多外出看西湖騫龙舟去了,只剩下几个对龙舟没兴趣的侍卫留下看守山庄。

    绿袖没兴趣去当雷穎和趙沂的跟班,便留在竹情山庄里。她在后花园信步走着,此时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她走得累了,使坐在松树下歇息。天气实在太好,绿袖坐在松树下,暖风吹过,她不知不觉打起阿欠。

    忽然远方一个影子瞥入眼角,她疑惑地望向影子方向,是个个子不高的男人。竹情山庄的侍卫都穿着深绿色衫裤,这人却穿着深褐色劲裝,头上戴着褐色头巾,背后背着一把弓。顿觉不对劲,悄悄地跟在后面,想看看这人有何企图。

    绿袖身形娇小,加上在竹情山庄待了这几天,地形也清楚,偷偷跟在后面,那人竟未发觉,躲躲藏藏地往蘅居方向而去。

    绿袖想起永蘅光之所以误射了趙沂那一箭,便因为家中有歹人闯入,追赶歹

    人所误射,心中便有了警觉。

    眼见那人欺进蘅居前,绿袖想起永蘅光并未出门,心中暗忖,不知他可在里面?略一沉吟,那人已经搭起了背后的弓,眼看箭已应弦,绿袖不及多想,拾起地上石子,往前一擲,大声喊着:“小心呀!蘅光公子!”

    那人听到声音,唬了一跳,又被一颗石头砸中右臂,射出的箭便偏了,眼见形跡败露,忙忙逃走。

    永蘅光原本在小厅里打盹,听到绿袖喊声,一支箭从衣袖旁擦过,知道又有人闯入,急忙追出,不见歹人踪跡,却只见绿袖满脸着急地在屋外。

    绿袖见到了永蘅光,方纔略放了下心,道:“方才有个褐衣人想射箭伤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歹人往哪个方向去了?”永蘅光急急追问。

    “他往后门跑了!”绿袖说道。

    永蘅光拔足便追,绿袖跟在后面。不久便望见方纔那男子的影子。一会儿追到墙边,眼看已无路可退,那人竟翻过围墙逃走。

    永蘅光急忙朝边门而去,一声轻嘯,一匹白马奔到他身边,永蘅光跨上马,急奔而去。

    几个留守的侍卫听到吵闹声,已经赶过来。适巧有个侍卫正牵着马准备外出,绿袖抢过砩溃骸岸圆黄穑枰幌?”

    她一眼望见侍卫背后的弓袋,急道:“快,给我!”侍卫忙忙解下弓袋,绿袖抓过,一把跃上马,追着永蘅光去了。

    几个侍卫见情形不对,赶忙也牵了马,跟在后面追去了。

    刻绿袖騎着马,一路急奔。竹情山庄外有一大片草地,她沿着马奔过的痕跡,一路追赶,奔出不久,见前面二匹马一前一后,望前面那背影是闯入竹情山庄的歹人,后面是永蘅光。

    她加快了马蹄,手张起了弓,朝前射去,那箭擦过那歹人手臂,却未射中。

    那人见有人射箭,更加快了马,朝前飞奔。到了一戶庄园前,人影竟自不见了!

    绿袖忙策马追到永蘅光旁边,永蘅光停下马望着她。

    饼一会儿,永蘅光才开口:“你怎么也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拍着胸口。

    “我看你没武器怕你危险”绿袖同样抚着胸口,二人经过一番奔馳,都喘个不停。

    “傻瓜,连你也会有危险的!”永蘅光一双眼睛感激地望着录袖,见她因为喘气而通红的小脸,心下好生感动绿袖关心他的安危。

    “你这样匆匆忙忙追出,才更加危险!”绿袖喘气稍歇,关切地望着永蘅光。“被他逃走了,怎么办?”

    永蘅光打量一下前面的庄园,沉思一下,掉过马头,神色有点凝重,对绿袖道:“我已明白了,咱们先回去吧!”

    绿袖满腹疑云地跟着永蘅光回到了竹情山庄。侍卫们正因没追到他们,在担心着,见永蘅光与绿袖回来了,方纔安了心。

    永蘅光回到蘅居里的小厅坐下,眉头紧皱,抿着双唇。绿袖自从认识他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静静坐在一旁望着他。

    正当永蘅光开口想说话的时候,听到一个惶急的呼声:“阿蘅!阿蘅!你没事吧?”

    说着,伴随着一阵薰衣香,永薰光风一阵地冲了进来。到永蘅光旁边,一把捉住他手臂,上下打量一番,见他没有受伤,方纔略松了口气。

    水薰光抚抚胸口,顫声道:“还好你没事!我本已出门,才走到一半,接到又有人来行刺的消息,吓得我半死,还好你没有事儿!我好怕你会你会”说着说着,声音嗚咽着,竟哭了出来。

    永蘅光扬起衣袖,擦去永薰光的泪,温言道:“姐姐,我没事的,别担心!”

    永薰光抬起泪眼,平常的她看起来那么能干,哭起来竟如此楚楚可怜,令人打从心里觉得不忍,连身为女性的绿袖,都不禁心痛起来,只想好好安慰她,让她露出笑颜。

    绿袖终于明白,永蘅光为何宁愿将祕密藏在心中,让痛苦折磨自己的心灵,看到永薰光的泪眼,的确会令人不忍到极点,宁愿自己苦也不愿看到她流泪!

    永薰光珠泪滚滚而下,永蘅光只好无奈地转头,望着绿袖道:“绿袖,我和姐姐有话要说,改天再谢谢你了!”

    绿袖本来已经不好意思待下,连忙说道:“那我走了”﹂便离开了永蘅光的住所。

    回到主廂房,雷穎尚未回来,她坐在自己房里,脑海里一团迷雾。

    方纔见永蘅光的样子,似乎是已经有了头绪,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永薰光便跑了进来。

    “这竹情山庄,好像并没有想像中单纯啊”绿袖自言自语着。“唉,这好像也不是我该管的,不过,蘅光公子看起来蛮单纯的,不应该会和人结下什么恩怨呀!竹情山庄甚少和他人往来,也不像有财务纠纷的样子;他接掌了竹情山庄这么久,也不会是继承人之争”

    绿袖一边想着,脑海里浮现永蘅光微笑的脸孔。

    “他看起来蛮忠厚老实的,应该不会是女性关系出了问题吧?那么温柔的人不过也许就是因为他对人太好,才让别人误会吧!可是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复杂的关系啊!来这里好几天,去他的住所时,也都只看见他一个人啊!也不像某些大爷们,老是和家中的侍女”

    想着想着,绿袖的脸红了起来,忽地想起,自己只不过是跟着雷穎来到竹情山庄作客的侍女,她摇摇头,叹口气道:“唉,管他呢,我干嘛要篇他操心啊!”不知不觉,天色已暗。竹情山庄今天的晚膳是粽子,由侍女们送至房內,不在饭厅食用。绿袖吃了一只七巧粽,便不想吃了。雷穎不怎么爱吃粽子,绿袖唯恐她饿着,借了厨房,做了道云霞羹,盛了一小兵送去给雷穎。送完后,想起永蘅光,便也端了一大碗,送去给他。

    到了蘅居前,见门已掩住,不若之前门总是半掩着的。里面几点微弱烛光,绿袖停在门前,犹疑着该不该进去,也许永蘅光已经休息了也说不定哪!

    转身想回去,手肘撞着了小牛鈐“叮”地一声,里面传出了永蘅光的声音:“谁啊?我想静一静,谁也不许进来!”

    绿袖听他声音有些微忧烦之意,也不便打搅,说道:“对不起,蘅光公子,我是绿袖,本要送碗羹给你嚐嚐的,我将羹放在门前,就不打搅了,告辞!”

    她说完,将盘子放下,正待转身离去“呀”地一声,门打了开来。

    “啊,你别走,我正要找你呢!”永蘅光说道,一边将绿袖请入內,二人便坐下了。

    绿袖不知永蘅光找他有何事,睁着大眼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永蘅光才开口道:“今天下午多谢你帮忙,救了我一命,回来后又来不及向你道谢,真是对不

    起啊!”绿袖忙道:“请别介意!”

    永蘅光望着她,好像有话想说,又似开不了口。

    过了一会儿,绿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蘅光公子是不是有话想说呢?请不要客气,若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话,请尽管说!”

    永蘅光道:“今天下午,有人闯进来,他和之前闯入山庄的歹人,是同一夥!”

    绿袖本也在怀疑,听永蘅光如此说,忙问道:“真的么?可知道他们为何要侵入山庄?”

    开口之后,她想想,自己不是山庄的人,说这话未免太过僭越,便歉然道:“对不起,我不该多问的!”

    永蘅光摇摇头道:“是我自己要告诉你的!”

    他望着她。继续说道:“这半年来好几次有人闯入,都不知他们目的为何。一刚开始以为只是普通的盜伲阶挥惺裁磽p失,不像为财而来!几次追赶,总是失去了歹人踪跡。迫不得已,和姐姐商量后,才想出使用毒箭这方法。可惜歹人没射中,倒先射中你家未来的姑爷,唉!今天我终于确定了,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而且”

    说着,他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事情和九王爷有关。”

    绿袖“啊”了一声,吃惊地道:“九王爷?听说他不是臥病在床么?怎么会”这情报是从趙沂那来的,他是新科进土,知道的自然不少,绿袖从趙沂那也得到不少消息,她讶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呀?”

    永蘅光道:“这夥人,虽然来的人不同,逃走的方向也不了不过,最后消失的地点,都和九王爷有关啊!第一次,是九王爷家的别宅;第二次,是他手下的庄园;其他的几次,都是和他家有往来的地方,今天歹人消失的地点,是他养

    病的别邸!之前我本就有点疑惑,今天终于可肯定,事情和他有关!”

    绿袖问道:“那要怎么办,直接去问他么?”

    永蘅光摇摇头,道:“这方法是行不通的!别说他家是王府,门禁森严;就算寻常人家,这样貿然地登门质问,有谁会直接了当地承认呢?”他凝视着绿袖,道:“所以,这就要请你帮忙了!”

    绿袖讶异地问:“我?我能做什么?”

    永蘅光望着她好一会儿,他一向甚少开口请别人做什么事情,要请一个最近才认识的姑娘帮忙,也实在开不了口。

    绿袖一双妙目望着他。虽不知永蘅光要她做什么,但是这些天来和永蘅光相处,二人十分谈得来,颇有相见恨晚之感。此时觉得,就算是赴汤蹈火,她也愿意为他去做!

    绿袖望着他,眼中一片挚诚,点点头道:“我说过了,只要帮得上忙,不违反道义的事情,我都愿意的!”

    永蘅光望着她,心里一股暖意,握住她手,感激道:“真多谢你了!”

    绿袖嫣然一笑,道:“那要我怎么做,就请你告诉我吧!”

    永蘅光道:“我想去王爷府探听消息”

    绿袖眼睛睁得大大地,没等他说完,吃惊地道:“如果那夥人真是和九王爷有关,去那里无异是羊人虎口啊!万一被他们察觉了,有多危险呀!你可知道么?”

    永蘅光道:“我自然知道啊!我也曾经想派人潜进去,但是九王爷府的警卫比这儿要严上许多,哪可能像咱们山庄一样好潜入?所以我想,暗的不行,那我

    就正大光明地从明处着手嘛!他们派刺客暗的来,我就从明着到里头去!”他眨眨眼睛,神情甚是调皮。

    绿袖一点都笑不出来,她紧锁眉头,担心地说道:“这样好危险哪!难道你是要我去王府?”她心想,永蘅光可能就是要她进去臥底了。

    永蘅光摇摇头,道:“不是!我怎么可能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呢?只要你帮忙我,演一齣金蟬脱殼就行了!”

    绿袖道:“金蟬脱殼?你”她望着永蘅光,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难道难道你要亲自去?”

    永蘅光佩服地望着她,难怪和绿袖特别合得来,她连想法都和他相通!笑着答道:“是,没错!”

    “不不会吧!别说其他,第一点,薰光小姐就绝对不会同意的!”绿袖依然处于震惊狀态。

    “所以才要请你帮忙,让我能够瞒着薰光姐姐出去啊!”永蘅光眼眸带着笑,但是神情却是正经的!

    绿袖望着他,好一会儿,点了点头。于是,二人便在灯光下隅隅细语,仔细地策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