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抢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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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干嘛?"我一爬起来就飘到"客厅"和"理事"打招呼,告诉它我已经醒了。"理事"是整个救援飞船的神经中枢,但我平时不允许它开启装在我卧室里的视觉探测器,就是电脑也应该明白人有隐私权。

    "我在读书。""理事"应声答道。它的语言能力和它的社会智能一样,只保持在5岁儿童的水平。"我知道你一起床就想接着玩宇宙时代的游戏。"

    我咧开嘴笑了,进厨房抄出一管食物,然后返回显示器前停下。我在与电脑对话时总喜欢面前有个形象具体的听众。

    "那我是在哪儿打断你的?"问电脑"你正在读什么书"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它具备一目亿行的本领,因此问话中必须有一个准确的瞬时时间。就在我拿食物的这两分钟里,"理事"一定又多读了好几部著作。它制造于太空中,从未到过人类的老家,只能从书本和影像中汲取知识的养料。"理事"知道我只要再做完一次救援就可以回地球休假,常常央求我带它也去看看;我答应了它,但也知道这其实很难。

    "人类医学史。角膜移植。""理事"还是给了我一个既概括又准确的答案。"过去,有很多人志愿在死后把角膜捐给那些失明的人。"

    "他们很高尚。"我边吃早饭边心不在焉地应答着。

    "你也觉得他们很高尚吗?""理事"表示十分不解。"难道人在死后还需要角膜吗?"

    "这个道理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讲清的。"至少我不能言简意赅地让电脑理解这些古代人类的禁忌。"你还指望他们在活着的时候就献出自己的眼睛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说,既然一时明白不了,为什么不换换脑子,先玩玩宇宙时代呢?"

    听了这话,"理事"只得把它的困惑暂时埋进自己的存储器,在显示器上切换出游戏画面,按照我的指示操作起来。

    但我知道,"理事"是不会忘记这件事的。

    接到求救信号的时候,我正与游戏中的外星舰队杀得难解难分。我让"理事"向信号发出的地点全速前进,然后继续沉迷于我的游戏。那只是一个单调的例行求救信号,一定是乘员在出事前的最后关头匆忙发出的,不能反映任何具体情况。终日奔波于千篇一律的救援生活中,已经很难有*裁词虑榛崛梦腋械浇辜薄13粽藕图ざ恕*

    "很抱歉打断你,但是情况很奇怪。"正当我奋战犹酣之际,"理事"再度汇报情况。"我们按照信号航行到了目的地,却看不到前方应该存在的飞船。"

    本来我还目不转睛地盯着五彩缤纷的画面,听到"理事"的话后,我的上身猛然一挺,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终于摊到我头上了!

    类似的情况早就听伙伴们说过:信号的方位坐标全对,可到地方后就是看不见求救的飞船,它就像是隐了身一样!所有的救援队员在讲述这一故事时,都使它带有一层恐怖和神秘的色彩。

    于是技术专家们不得不出来做解释。辐射学家分析是宇宙射线的干扰效应(迄今为止,这是论据最为充分的一种假说),心理学家认为长年孤寂的生活使我们出现幻视,而司法部门则怀疑有太空罪犯故意捣乱破坏。于是"求救飞船隐身事件"的原因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谁也不能给出真*侠淼慕馐停峁词钦饫喙质氯跃山佣丶绦5*

    "你也看不见?"我伏在舷窗前,望着前方本该有一艘飞船的虚空问"理事"。

    "是的。""理事"老实地首肯。"虽说我的视觉系统在分辨率和观测距离等方面要高出人类许多倍,但它的机理却与人类的眼睛没多大区别。"

    这我知道。目前的电脑都是按生物方式培植出来的,因此在这一困难面前,所有救援飞船上由电脑控制的大部分仪器都和人一样无能为力。

    "红外观测仪的情况怎么样?"之所以说是"大部分仪器",就是因为没包括红外观测设施在内。"要是它能开恩显灵,咱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谁都知道,通过红外观测仪器看到的物体与肉眼观察到的几乎一样——至少外形如此。而现代技术让我们救援人员佩带的红外眼镜则更胜一筹,经它处理的红外图像不再是绿色的幻影,而与平常图像无异;其实就算它还是绿色的,我——或者"理事"——也可以据此进行救援和维修。

    "理事"告诉我,所有的红外仪器也都没能发挥出应有的威力来,原因很简单,那艘看不见的飞船几乎没有热量散发出来。动力装置想必早在它离开母星之后没多久就停工了,飞船完全是靠惯性作用在运行,它的终点站很可能在其始发站就已确定;用来微调飞船方向的小发动机虽然一定*倍慊穑衷诰嗌弦淮喂魇奔湎匀灰丫芫昧恕*

    "只能看见里面的乘客。"在红外装置的显示下,我们发现他正平躺在地面上,也许已经奄奄一息了。"已经反复呼叫多次,都没有得到回音。"

    如果他清醒的话事情还好办些,我们可以询问他飞船的型号,由此得知飞船结构或舱门方向之类的信息,但是现在却不行。

    我感到一筹莫展。我不知道求救的飞船在哪里,我找不到也打不开它的舱门,当然就更谈不上如何救人出来。我就像一只没头苍蝇,或者说是一个瞎子。

    瞎子?我的脑中突然划过一道亮光。"对,就是瞎子!"如果能有一个瞎子来工作,那么就可以胜任这项工作了,因为他平时就不需要用眼睛嘛。"你在想什么?"正当我旋即便开始为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沮丧时,"理事"突然开口相询。

    "没什么。"

    "可我听见你在说'瞎子'?什么叫'瞎子'?"

    "就是'盲人',也就是你刚才说的'失明的人'。在我们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了。"我像是在给一名儿童讲述一个陈旧的历史概念,随后我又道出了自己刚才的想法,以及其不切实际之处。"首先现在没有瞎子——盲人。在我们这个时代,所有的盲人都已经重见光明了,不管他是先天失明还是后天失明的——我们现在有比角膜移植更为先进的技术。其次,就算现在真的找到一位盲人,也必须先受过专门训练才能胜任此项工作。要知道,我们太空救援员都是用了整整两年半的时间才出师的。"

    "就不能睁着眼睛去感受看不见的物体吗?""理事"试探着建议。"也许我可以试试。"

    "我想不行。"我仍陷在自己的沉思里,没有注意到"理事"的想法。"让一个视力健康的人按照盲人的思维方式去行动?这恐怕很难,至少需要一段适应期才行。要知道人类在失去某种功能之后,是不能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行为方式的,当然这对你们电脑来说十分简单——"说到这儿我的心底*蝗簧凉桓瞿钔罚蚁乱馐兜匕涯抗庾蛳允酒鳌*

    "我明白你的意思。""理事"一字一板地说道。

    "噢不,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此地无银地连声辩解,但在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

    "这艘飞船对我们很重要吗?""理事"大概沉吟了片刻才又开口。

    "不,它只是一艘十分普通的飞船,价值还不足你的三分之一。"我故意把语气放缓。"但是,生命对于他来说却很重要。"

    我想"理事"一定是在数亿分之一秒内便明白了我话中的"他"是指谁。

    "我明白了。"

    "有没有办法"我突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即使不采取任何行动,单是探讨这样的一个问题也一样过于残酷。"有没有办法不损害你的视觉系统,只是暂时关闭它?"

    "不能。"我感到"理事"在说这话的同时好像在笑。"那样的话效果就如同人类想闭眼但又总想睁开一样了,何况我还根本闭不了眼。"

    随后我们俩足足沉默了一分钟,相对无语。

    "我在失明之后,还能够再看见东西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对于一个生物电脑来说,培植是整体进行的,单独培育出来的视觉系统很难与之相匹配。我想,那就是不能了。

    "虽然你不说话,但我还是能理解你心里的意思。""理事"见我无语便开始自说自话。"那就让我最后再看一眼这个世界吧。"

    用"一眼"这个词也许并不准确。我听到飞船各处的视觉探测器同时被开启,并zi(左"囗"右"兹")zi(左"囗"右"兹")作响着来回转动。可凭心而论,在这个偏僻的宇宙角落又能够看到什么呢?只有黯淡得几乎无光的星空,只有熟悉得令人厌烦的飞船,以及——即将夺去它视力或者说光*鞯娜耍*

    我没有说话,我说不出话来。

    "其实对于一个电脑来说,有没有眼睛是无所谓的。"

    听到这句自我安慰的独白时我实在忍不住了!"等等,也许咱们还有别的办法。"

    "晚了,我已经切断了视觉系统。""理事"平静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就像你看到的,我没有丝毫痛苦。好了,现在我们开始吧。我们好像已经耽误了5分钟了。"

    是的,虽然只有5分钟的犹疑和动摇,但是对于一个电脑来说,却已经很长很长了。

    从我的角度望去,飞船的外机械手在没有任何承接物的情况下被准确的操纵着,优美而准确。我曾见过视力健康的外科医生做开腹手术,其优雅而艺术的姿态与眼前的动作如出一辙,但我不知道假如真有一位盲医生进行手术是不是也会如此娴熟。我突然想到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餐缴爸心橇礁銎硬梅煸诜熘撇2淮嬖诘幕龇啊5液芸毂惆颜庵窒敕u幽院v心ㄈィ蛭揖醯谜馕抟煊谫翡隆4耸贝丝蹋曳路鸹氐搅松倌晔贝锒张宓仄菲雷趴苹么笫Π10髂蚬赜*"机器人学三定律"的论述: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也不得见人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第二定律: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的命令,但不得违反第一定律;第三定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但不得违反第一、第二定律。而现在,"理事"正在用实际行动实践着它们。

    看不见的飞船舱门很快被切开,一名已进入昏迷状态的女子被护送过来。

    "但愿还不太晚。""理事"一边实施初步抢救措施一边还很担心。"可别因为咱们刚才的商量时间太长耽误了她。"

    "不会的,她很快就会醒过来。"我看着仪表上表征生命的各种指数保证道。其实不用我说"理事"也一清二楚,虽然它已经失去了"眼睛"——我几乎不敢正视这个事实。

    "她很漂亮吗?"

    "不错,她很美丽。"

    "我很高兴。""理事"的声音依旧呆板而缺乏感情。"现在我们去哪儿?回家吗?"

    "回家。"

    我顿时热泪盈眶,只是不必再偷偷地擦去。

    ——原载航天199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