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生枝节(4)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书香小说网 www.shuxiang.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阿普居木一震,即刻道:“末将办事不力,还没有。”

    沐晟视线幽然,“再命人去找。合适的、不合适的,最主要是身份简单、没有拖累。你明白本王的意思吗?”

    “是,末将明白。”

    一转眼,到了四月十一,寒食节。

    当日要禁烟火、吃冷食,更有拜扫祭祖、踏青郊游等活动。

    此时此刻以东川府为中军大帐,连同云南十三府的各地卫所驻军和流官府衙在内,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剿袭行动,其余都成了无暇顾及的小事。然而对于西南边陲的平民百姓而言,战事却仍是秘而不宣的一种传闻,寒食节作为缅怀先贤的重要节日,家家蒸制寒食,户户竖秋千插柳,都在热闹而欢喜地筹备着。于是市井坊间为期三日的庆祝,成了大战到来之前粉饰太平、安稳民心的一种手段。

    初九日,孙姜氏让府里面提前蒸了寒燕,即用面粉捏成大拇指一般大的飞燕、鸣禽及走兽、瓜果、花卉等,蒸熟后着色,插在酸枣树的针刺上面,装点屋苑亭阁。初十日,又祭扫了孙氏的宗祠,在祖坟致祭、填土、挂纸钱,然后将寒燕、盘蛇兔撒于坟顶滚下,用柳枝穿起,至于主苑房中高处,意沾先祖德泽。

    待到十一这日,多日的阴霾过去,难得碰上个好天气。碧空如洗,暑热的气息,在烂漫的花叶间弥漫开来,催得街巷两边的槐花开得热热闹闹。

    一行几辆马车从通明街缓缓行驶出来,车轱辘压着青石板路面“嘎吱”“嘎吱”响,后面还跟着为数不少的侍卫和衙差。行至酒楼大街上,街道上多是出门踏青的轿子和马车,或是扶老携幼的行人,见到知府家的车马,纷纷投来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

    风掀起窗幔,坐在马车里的少女一张侧脸淡妆精致,凝肤胜雪,红唇如玫;羊脂玉簪别在乌发间,衬得青丝如墨。一袭绮罗百褶襦裙裁剪如削,勾勒出盈盈身姿,春韵桃花,光艳逼人。

    傅东屏骑着高头大马,行至车舆旁边,又勒了勒缰绳落后到白珈一侧。

    “当真是可惜、可惜。”

    白珈瞥了他一眼,“可惜什么?”

    “绝世佳人啊。”

    傅东屏朝中间那辆梨花木做辕的车舆指了指,阳光洒在紫檀的车顶,雕花錾刻被晃得一片灿烂的金色,亦如刚刚惊鸿一瞥时,少女莺妒花惭的容颜。

    “本应捧在手心娇宠呵护,却偏偏要送到虎穴狼窝,岂不是可惜可叹。”

    白珈没理会他的发酸,片刻道:“对了,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郊外的莲湖。苏知府特地请王爷和咱们几个,去他的别庄饮酒赏花。”

    莲湖在东川府的外城,其实是一片通阔的庄子,依山环水而建,雕栏玉砌,亭台楼阁,围绕着堆砌出莲叶田田的湖水。四月半的时节,菡萏未开,岸畔的牡丹却是绽放正好。郁郁葱葱的槐树栽植在通路两侧,开得沉甸甸的纯白色槐花,一行人走到林荫间,一阵扑鼻芬芳。

    等到了庄子门口,金环红漆的大门敞开着,内里花木影绰,蒸腾的水汽似能从影壁后面弥漫出来。有老管家早早地出来相迎,奴婢们撑起大竹伞为女眷引路,仆从们则跑过来牵马。

    赏花,饮酒,踏青,作诗。

    几艘兰桡画船泛舟在莲湖上,阳光揉碎在湖面,荡漾出一圈圈粼粼的波纹。亭阁席间已备好佳宴,隔着一道回栏,还有抱着琵琶唱小曲的女子。

    傅东屏看着那些穿着碧衫粉花襦裙的侍婢,各个眉清目秀,乌发间都别着一朵牡丹花,不禁道:“瞅瞅人家孙知府,连个郊游也要弄这么多名堂。”

    白珈摸着下巴道:“热闹雅致,闲情意趣。恐怕这也是西南边陲之地最后的一次繁华胜景。”

    男宾和女眷是分开而坐的,两边被九曲回廊隔出一道水阁,中间位置用于表演水傀儡。离开席还有些时辰,孙姜氏拉着朱明月走到凉亭下的花圃。圃内盛开着品种繁多的牡丹、芍药、木香……倒映着远处的湖光山色、烟波浩渺,近处的翠阁溪楼、清风池馆,大片大片的姹紫嫣红,绽放得浓郁热烈。

    “沈小姐你看,这牡丹花开得多好。要是移植到府宅里去不知是否还能生长得这般艳丽。”

    自从沈家小姐“大病初愈”,便被沐晟不知何原因禁足在了西厢寝房,像这般出府踏青散心却是少有。孙姜氏便不遗余力地荐景,想让她开怀些。

    朱明月在花前轻嗅,细芬扑面,“孙夫人也是爱花之人。”

    孙姜氏笑眯眯道:“哪里是妾身。我家老爷除了喜好古玩,就最爱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妾身倒是听说沈家的锦绣山庄临着滇池而建,庄内更有山茶名花,花期一到,摧枯拉朽般开得漫山遍野。‘锦绣’二字故此而得。”

    朱明月对沈家的事从不多言,只浅浅笑道:“小女瞧这庄子也是极好的,是难得的世外桃源。”

    孙姜氏笑靥如花道:“小姐有所不知,现在才正值暮春初夏,是东川的花初时令,待到七八月,湖面上的莲花都开了,一时胜景美不胜收。届时小姐再来庄上,才知是不虚此行。”

    “若有机会,本王定会再带她来。”

    话音响起,一袭墨锻暗花纹锦袍的男子走了过来。颜若春晓之花,色若泼墨漆画,一双清淡深邃的深眸,眼梢略微弯着,端的是卓然出众俊美无俦。孙姜氏见到是沐晟,忙轻轻点了一下朱明月的手背,笑容款款地说道:“王爷若肯赏脸,便是再好不过,妾身和老爷定要好生款待。”

    那个午后阳光明媚,站在花下的少女随之转过身。花光照得满眼,美眸顾盼,使满苑的芬芳都黯然失了色。

    “妾身先过去看看准备得如何,王爷与沈小姐聊。”

    孙姜氏微笑着一欠身,很善解人意地先行离开。那厢朱明月也想跟着一块走,却被沐晟伸手拉住,“你留一下。”

    朱明月像是被火燎到,下意识地往回一缩。

    “前方宾主都在,王爷就这么过来,实在不合礼数。”

    不待她脱身,沐晟将她的另一只手也握住,“还在生气?”

    朱明月正对上沐晟深邃含笑的黑眸,眼底的光芒,灼热得像是要融化冰雪,偏开头道:“只要王爷不生气便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整整关了她三日,苑内苑外都把守着侍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防贼。

    “只要你乖乖听话便好。”

    朱明月低头不语,这时,就见他俯下身来,抬起她的下颚,用拇指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唇瓣:“本王想你……”

    朱明月怔怔抬眸,下一刻,却见他薄唇微启接着道:“想你这唇上的伤,该是好了……”

    低柔的嗓音含着隐隐笑音,似戏似逗,朱明月却想起那日屋苑前两人凶狠而纠缠的深吻,脸顿时烧了起来,一把推开他,转过身去,又往花圃前移了移。

    沐晟缓缓地从后面踱步上来,属于男子的阳刚气息混合着花香扑入鼻息,又似萦绕在她周身,不断地靠近……朱明月不由得随手拈起一根花枝,手指收紧。

    “‘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如今一见,却是不及某人……”

    沐晟抬起手,用手指勾勒着她手中的那根牡丹花枝,一寸寸,一缕缕,像是结成了网将她生生套牢。朱明月垂眸,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王爷定是没见到亳州的牡丹,有记载云‘亳州牡丹,尤在孟季之间’,是牡丹花中的魁首,让人见之忘俗。”

    “本王倒是曾有过耳闻,这么说你见过?”

    她自然见过,亳州牡丹是皇宫贡品,每年都有新花枝栽植到宫中的御花园。像他这般粗心的男子,即便经常入宫,也不会留意。

    “就因为无缘得见,才更为吸引人。”

    沐晟一笑:“就算再好,也不过是观赏之物,无法长久。况且在本王眼里,姹紫嫣红,都不如本王采撷的这一朵……”

    朱明月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花枝上,“宋白?”

    在她话音出口时,纯白花苞的花枝从他的手中滑落,沐晟捧起她的脸,俯身吻上了才刚食髓知味,思念已久的樱唇。

    微凉的触感,他轻轻含住她的唇瓣,辗转磨吮。才不过是一次,便熟练得能够撬开她的贝齿,卷起柔软的小舌。

    后面的花圃修建得比亭台那边矮很多,花丛掩映,使得莲湖岸畔的人看不清楚这边。饶是这样,也不代表光天化日之下就能如此,朱明月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胆和轻薄,怔愣了一下,慌忙挣开他的手,往后猛退了几步,捂唇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男子的一双眼睛亮若朗星:“这一朵。”

    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心里蔓延,让朱明月的心弦猛地一颤,面颊烫得红透,却仍是十分羞恼他的轻佻之举:“王爷在胡说什么……”

    “本王没见过亳州牡丹,可凡间俗品迷人眼,在本王眼中却不如敝屣。尤其已经见过了最好的,其余的,就再不值一提。”

    朱明月攥着的手不禁紧了紧,她从未听过有人这么胆大露骨的表达,更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直白语出惊人,不由道:“王爷又岂知何为最好?”

    沐晟抚着她的头发,“原本是不知道的,直到那一次的初遇,某人一副盛气凌人高傲不凡的模样,指使着婢女鞭打本王的挚友。本王当时就在想,骄矜的女子素来让人生厌,却居然有人一身傲慢也能这般美,美得惊心动魄、美得让人不可忽视……”

    “后来,本王把她带回了云南。短暂的交锋,长时间的相处,本王从来不肯善待她,只当她是悖族弃宗、认贼作父的不肖女。可是,她有着让本王刮目相看的聪慧和机智,她熟悉大明的官场,她深谙世故洞察力惊人;她帮本王彻查了吴高的死因,冒着性命危险独自等本王回来;她替本王摆平了张三,也将自己被迫卷进战局……”

    萧颜因此曾说,不该让她参与进来,因为她毫不知情。

    他早已后悔。

    “或许那不是强迫,”朱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开口,“或许,那是她自愿的,自愿为了王爷的安邦大计,献出绵薄之力。”

    “那本王该怎么办?为了那所谓的安邦大计,本王已经失去太多。而今想要竭力留住的,却让本王感到捉摸不定无法把握,本王能做的就只有把她牢牢困在身边。但是本王从来没问过她为什么,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地揽祸上身,为什么不惜代价明知是送死也要去涉险……”

    苑中的花枝在风中摇曳纷纷,有一片叶子从枝头飘下,落在他的脚尖上。

    “王爷为何没问?”

    “你会给本王答案?”

    朱明月一哽,心里本已准备好的那些说辞,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无论如何,本王都会让你留下来,本王不需要你的答案。”男子背过身去,一袭卓拔俊朗的身影,在她面前却是退而求其次的无奈和纵容。

    为什么要去?

    为了还债吧……

    沈明琪或许很重要,那些商贾或许很重要,但是从来都不在朱明月的考虑之列。而他不会明白,她有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小女……会留下来。”

    她轻声道。

    沐晟猛地转过身,“什么?”

    朱明月低下头,又轻又细地说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本就是一桩搏命的差事,既然王爷如此不领情,小女何苦揽祸上身。”

    “你只消好好待在本王身边,余下所有事,本王自会承担。”沐晟伸手捏了捏她的下颚,“还有,诓骗封疆大吏是什么罪名,你可知道?”

    “流刑,发配充军。”

    “记住自个儿说的话!”他的眼眸深亮,静静地看着她,下一刻,执起她的手凑到自己唇边,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

    朱明月有些疼,却没有躲开。待他松口,腕骨已经被咬出浅浅的牙印。

    “本想咬得重些,给你也留一个痕迹。”沐晟摩挲着那略微泛红的印子,声似轻叹。

    用来握着她的那只手,刚好是被她咬过的,虎口上的伤痕结了痂,却相当明显的一道弯弯牙齿印。都说女子是樱桃樊素口,想不到她一时情急,居然咬得那么狠。

    “王爷的军医不是很厉害吗,一帖药就敷下去了。”

    朱明月想起那位花白胡须以开药方为乐的老者,不禁抿唇道。

    沐晟唇角弯起一抹弧度,只望着她微笑,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阿曲阿伊过来唤他俩。

    “王爷,帕吉美,前面要开席了。”

    两人离席的时间不算短,最重要的主客缺席,自然逃不过众人的眼睛,开席的时辰也因此特地往后延了延。待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过去,宴席两侧的人纷纷笑着抬起头,像是心照不宣,又像是无比艳羡。

    朱明月在团垫上落座,连翘给她斟了一盏梨花酿。

    “小姐,都安排好了。”

    朱明月扶着桌案的手一滞,余光掠过坐在旁边的孙姜氏,对方正笑吟吟朝着奴婢吩咐什么,轻声开口道:“何时?”

    “申时。”

    申时正好是筵席结束的时候,孙姜氏安排的是先品酒、赏花,然后在莲湖上面泛舟,兰桡画船上的酒席也是备好的,清一色从相思坞酒楼抬来的陈酿。女眷们则去凉亭里面纳凉休憩,果盘和团扇都摆在厅内的石桌上。

    然而晌午一过,天便阴沉了下来,乌云汇聚,闷热得连一丝风都没有。

    而后不到黄昏,就下起了瓢泼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