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小说网 > 逐王 > 第28章

第28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书香小说网 www.shuxiang.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封野此次回京,名义上是代父述职。

    述职还能以子替之,古未有闻,大家心里都明白,说是述职,其实就是回来做质子。

    二十几年来,在或死或辞了三任大同总督后,加之瓦剌愈发势大,封剑平破例成为了大晟史上第一个坐上总督之位的武将,这就意味着他不仅掌控了整个大同府的政权,也将二十几万兵权抓在了自己手里。

    大同府距离京师,快马不过三四日,是中原的西北防御重地,一旦大同防线崩溃,瓦剌顺势而下,大晟半个江山就没了,因此昭武帝极其依赖封剑平,也极其忌惮封剑平,给了他兵权,同时将他唯一的儿子召回了京。

    恐怕也只有陈炤这样的昏君,才敢将大同府十六州七十七县的政权和兵权都交托一人之手,令其拥兵自重,军威震主,英明神武的太祖皇帝若知道自己的子孙如此荒唐,怕是能从地底下气活过来。

    但是,也正因为干出这事儿的人是陈炤,天下人才不至大惊小怪,毕竟当年放弃辽北七州天险,令辽东门户大开的,也是他。

    当然,这对燕思空来说是个好消息,封野回京,对他来说更是一个好消息。

    此时他正在翰林院,与沈鹤轩一同聆听颜子廉的教诲。

    “你二人聪慧明理,是我大晟未来之栋梁之才,新科进士之中,我最看好你们。前日经筵,大体未叫我失望。”

    燕思空道:“谢老师赐此机会,学生受宠若惊。”

    沈鹤轩也拱手道:“幸不辱没老师名声。”

    “经筵之上,鹤轩讲学优异,但稍显枯燥,圣上不爱听,思空呢,虽然趣味连连,讨好了圣上,但未免失了讲学的严肃,在我看来,都还不够好,下一次经筵,你们互相讨教讨教,取人之长,弥己之短。”

    俩人齐声道:“是。”

    “好了,时候不早,你们回去吧。”

    “老师今夜不归家了?”沈鹤轩道,“可是还有公文未批复?学生愿留下协助老师。”

    “不必,晚些我还要去拜访友人,你们回吧。”

    二人躬着身子,慢慢退了出去。

    行到庭院,燕思空道:“沈兄,梁随他们今日约了在百盛楼喝酒,听说是周觅星周公子作局,不如一起去吧。”

    沈鹤轩客气地说:“多谢贤弟,我还有些公务未完,就不去了。”

    燕思空笑道:“那小弟先行一步了。”

    俩人拱手拜别。

    ------

    周觅星是顺天府尹的大公子,此人考不上功名,但热爱诗酒,也爱结交名士,时常设宴款待八方。梁随则是京师近郊的世族子弟,与周觅星少时就有交情,同时他也跟燕思空同期中举,俩人交好,通过梁随,他结识了不少名流。

    燕思空到了酒楼,梁随正在下面迎客,一见他就笑着走了过来:“思空啊,那‘三元郎’是不是又拒绝你了?”

    他们这批新科进士,私底下给沈鹤轩取了个外号叫“三元郎”,虽然也非恶意,但多少是有些看不惯他自命清高,从不跟他们玩乐。

    燕思空无奈地一摊手:“还用说吗。”

    “周公子可一直想见见这位连中三元的奇才,不过我觉得,他不来也好。”梁随撇撇嘴,“免得得罪人。”

    燕思空笑道:“是啊,走,进去吧。”

    燕思空是赏识沈鹤轩的,只是看着他心无旁贷,整日忙于公务,性格又固执不通人情,心里只有叹息,这是个能做学问的人,但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当官,只怕早晚要遭大祸。

    酒席之间,众人不免要问起燕思空那日经筵之上的事,他们早已听到流言,“听说那三元郎当面斥圣上坐姿不端,可是真的?”

    燕思空苦笑道:“是啊,说‘为人君者,可不敬哉’?”

    “哈哈哈,他可真是个奇人。”

    “此人空有才学,怎地脑袋就跟榆木一样死硬。”

    “你可别说,我看正是因为他脑筋死硬,专钻孔孟,才能连中三元,不然……”一个进士恭维道,“以燕兄之才情,根本不逊色于他。”

    “就是就是,燕兄的诗画真真美煞我等啊。”

    “不敢当,万万不敢当。”燕思空笑道,“我净看些野史杂文了,难登大雅之堂啊。”

    众人又互相吹捧起来,觥筹往来,气氛很是热烈。

    不知谁又起头,说起了靖远王世子回京一事。

    周觅星笑道:“我出门前,家父告诉我,世子的车马已行至驿站,明日一早就要入京了。”

    “我至今不敢相信,圣上竟然把兵权给了靖远王,这简直……”

    “谁说不是啊。”

    众人肚子里有诸多话,平日不敢说,借着酒劲儿倒是敢言一二了:“所以才要把那小世子弄回京师啊,靖远王就剩这一个儿子了,拿住他就拿住靖远王了,陛下也并非毫无防备。”

    梁随叹道:“我担心啊,这小世子不是省油的灯,难道你们都没听过他的传闻吗?”

    今日周觅星宴请的大多都是新科进士,入朝不久,接触不到什么机要,自然知道的也就不多,众人顿时都对梁随的话好奇起来,纷纷要他说下去。

    燕思空抿了一口酒,淡笑不语。

    梁随道:“那小世子绰号‘小狼王’,从小生于军营,长于军营。”

    “哇,必是一员猛将了。”

    “岂止啊。”周觅星也神神秘秘地说道,“听说他天生神力,生得虎背熊腰,双臂垂膝,眼如铜铃,声若洪钟,鬓发浓密似兽……”

    燕思空没忍住,一口酒全喷了出来。

    “燕兄,怎么了?”

    燕思空用力咳嗽起来:“酒……这酒够劲儿……”

    “哈哈哈,这是惩罚燕兄独饮,来来来,我们一起走一个。”

    饮罢,他们催着周觅星继续往下说。

    “总之,这‘小狼王’就是因其外形如狼所得。”

    “哦。”众人齐点头。

    梁随道:“我倒觉得,这名号并非单指他的外貌啊。”

    “贤弟说得是,这小世子当真将门虎子,是个天生猛人,十一岁上阵杀敌,十四岁那年,他兄长中伏,他带着一队百人精骑杀入敌阵,将瓦剌大将斩于马下,抢回了他兄长的尸首,一战成名!”周觅星激动地跟着比划起来,“此后,他跟着靖远王冲锋陷阵,悍勇无比,大同百姓送了小世子另一个绰号——‘垂鬓战神’。”

    燕思空眸中漾起一丝黯然,他又默默喝了一口酒。

    众人赞叹道:“真乃英雄出少年。”

    梁随道:“所以我说,把这样一个人召回京做质,实在令人惴惴不安。”

    “梁兄的顾虑在理啊。”

    “他明日进京?我可要看看这小世子究竟是何面目。”

    “哈哈,长成那般模样,怕是小儿看了要吓尿裤子。”

    周觅星眼前一亮,猛一击掌:“哎,在下有一提议。”

    “周兄请说。”

    “这百盛楼是城内最繁华之所在,小世子进城,必要途径此街道,我们便彻夜豪饮,不醉不归,明日一早就在这里,一睹那小狼王的尊容,各位意下如何啊?”

    梁随故作不悦道:“不好不好,漫漫长夜,周兄若不请对面醉香楼的姑娘来弹唱,我可这就打道回府了。”

    “哈哈哈哈哈,你小子。”

    众人纷纷附和。周觅星向来生活奢靡,跟着他有酒有乐子。

    不消片刻,七八位美娇娘便款款走了进来,歌舞一起,屋内更显纸醉金迷。

    梁随喝多了,搂着燕思空的肩膀,调笑道:“思空啊,平日叫你去醉香楼,你都不去,今日可有机会款待你一番了,虽然,哈哈,是借花献佛。”

    燕思空拍了拍梁随的胸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梁兄,你我都已入仕,私下里还是要谨慎一些。”

    梁随是世家子弟,即便被人传出流连声色场所,也无妨大碍,但他不行,他不想让人抓住半分把柄。

    “哎,你呀,是不是天天跟那三元郎共事,也被他传染了?才子风流,才子,风流,缺一不可嘛,哈哈哈哈哈——”梁随贼笑道,“不过,你见着美色也不为所动,该不会是……”

    周围人嬉笑道:“莫非是燕兄口味独特,不爱女儿……”

    燕思空笑道:“你们莫要取笑我,我一介乡下来的书生,不曾见过世面。”

    “哈哈哈,不对,我觉得不对,我看啊,是燕老弟貌赛潘安,这庸脂俗粉,哪里入得了他的眼。”

    “有道理,思空如此姿色,你说是他嫖别人,还是别人嫖他啊,吃亏了,哈哈哈哈哈!”

    一屋子人哄笑不止。

    燕思空酒量极好,只是装着有了醉意,眼神依旧清醒而通透。看着这帮平素道貌岸然的公子名士如今丑态尽出,心中古井般平静。

    他确实不爱女色,当然,也不爱男色,情色之于他,本就毫无意义。他要的东西,需要他以命相搏,又怎会在低级的欲念之上迷失自己。

    半夜时分,有人已经醉得卧榻不起,有人搂着姑娘去了隔壁,屋内没有掌灯,燕思空坐在软榻之上,任初春的凉风吹散酒意,看着窗外繁华似锦的京城夜色,陷入了沉思。

    十年了,竟已过去十年了。

    他改回了原本的姓氏,伪造了出身,如他生父所要求,十九岁才参加科考,一路高歌猛进,稳妥中举,是新科进士里最年轻的一个。而后用了一年时间,结交权贵,摸索宦场错综复杂的关系,得到内阁首辅的赏识,在经筵之上被皇帝和百官所熟悉。

    这对于一个新科进士而言,已经是顺风顺水。

    可还是太慢了。虽然为了不露锋芒,他不敢考进三甲,但以普普通通的名次,要挤下那么多人龙人凤,得到目光老辣的颜子廉的赏识,当真废了他好一番功夫,下一步,他必须成为皇帝或者太子的侍读,否则恐怕要穷尽一二十年,才能接近权利的中心,他等不了那么久,他绝不会让那些人寿终正寝。

    燕思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看了眼昏暗的街道,想到了今日他们谈论的中心——“封野”。

    他派人查过封野,因此那些传闻,他早已熟稔于心。

    可那个人,究竟变成什么样了?不会真如他们所说,鬓发浓密如兽吧。燕思空微微一笑,仰躺在了软榻之上,睡意沉沉来袭。

    封野,一别十年了,他作为“元思空”的过去,一别十年了。

    -----

    燕思空是被人摇醒的。

    他睁开眼睛,就见梁随浮肿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思空,起来了,小世子进京了。”

    燕思空本能地翻身坐了起来,但又马上放缓动作,软趴趴地靠着窗棱,以手抚额,做头痛状,担心梁随看出他会功夫。

    “嘿,我也头疼得紧,看完小世子,我便让人送你回家。”

    燕思空摇头苦笑:“多谢梁兄。”

    昨日酒宴的人大多都醒了,聚在窗前,远远看着靖远王世子的队伍进了城。

    京城之内,除非特许,或执行机务之要,否则是不准骑马的,可他们分明看到那队伍之首,一人稳坐于大马之上,只是头戴蓑笠,看不清面目。

    “好家伙,圣上居然准他骑马进京。”

    队伍越行越近,燕思空只觉心脏用力跳了几下,他紧盯着马上之人,十分想透过蓑笠,看清里面装着一个怎样的人。

    那人铠甲加身,身形高大魁梧,坐于马背之上,腰板挺得笔直。

    “嘿,他定是满脸鬓发如兽,才把脸遮起来的。”

    “有道理,看这身形,哪里像是十七八岁之少年。”

    “我说,靖远王生得此子,会不会跟他引狼为师有关?”

    “恐怕是……”

    那队伍经过百盛楼时,为首之人突然轻扯缰绳,竟停了下来,他一停,随从也立刻停下,一看就纪律严明、训练有素。

    街上围观的百姓和楼上众人都怔住了。

    只见马上武将,突然抬起了头来,朝着他们的方向看来。

    众人皆惊,燕思空更是心头一颤。

    蓑笠之下,黑绸覆面,只能看到一双狼一般犀利的眼睛,仅仅是一眼,就仿佛要扑将上来,将人活活撕成碎片。

    楼上之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燕思空更是本能地将探出窗外的头缩了回来。

    他很快低下了头去,垂于两侧的长腿复又夹了夹马腹,走了。

    燕思空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不禁想起十年前初见封野的情景。

    那个只有八岁的男童,趴在马背上,睡得口水直淌,憨态可掬,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及此刻一个美梦重要。

    十年啊,他变了,封野也变了,已是物非人也非。